是夜,九月的風略顯清涼,吹亂了衣擺,也讓臉上的疼痛減少了許多。


    井寧一路朝著井家村的方向走去,遣散了下人,望著不遠處白雪籠罩,一片晶瑩的村落。


    這或許這個村子最幹淨的時候吧,也隻是看起來……內裏是多麽的醜陋,他再清楚不過。


    踩著積雪,咯吱咯吱的聲音讓屋內的孩童猛然驚醒,男童從錦被裏爬出,他的視線在夜晚常常有些朦朧,但一聽這個聲音,就知道許久未見的父親迴來了。


    他的父親是聲名遠揚的迴春堂東家,他們家是整個井家村最富有的一家,父親為了方便做生意,常常住在城裏,偶爾會迴來見他和兄長,還有不能行走的姑姑。


    男童名叫阿堅,眼睛是娘胎裏帶出來的缺陷,他的兄長叫阿奴,是個癡兒。


    父親已經很久沒有迴家了,有時候他會懷疑他並不想見他們這群拖油瓶,常常丟下錢就不管不顧,全家隻有他還可以正常活動,照顧著一家老小的生活。


    阿堅下了床,趕忙披上一件冬裘,跑到院外去迎接父親,風雪之下,接著瑩瑩白雪,他的視線還算清晰,已經能看清父親的輪廓,隻是看不出他的表情。


    井寧立在門外,任憑冰冷的雪撲麵而來,今日被秦歆打了一耳光的半邊臉還隱隱作痛,又在冷意中消散。


    “你跟著飛子,又跑去城裏偷人荷包了?”


    沒有久別重逢的問候,也沒有對兒子的關懷,井寧質問道,聲音比寒風還要尖銳。


    阿堅頓在了原地,他的手朝著袖口裏蜷縮,努力讓自己保持暖和,心卻冷到了冰窖裏。


    他的確常常跟著村裏的男童一起去城裏鬧,因著他爹是迴春堂的東家,背景大,有他在,誰也不敢對他們這群孩子怎麽樣。


    他爹這麽多年對他不聞不問,甚至年邁癱瘓的奶奶都需要他這個孩童去照顧,他在城裏再怎麽鬧,爹也隻當從來沒看見,現在怎麽又開始問責了?


    “是不是!?”


    男人一聲厲喝,響徹寂夜,阿堅嚇得一哆嗦,愣愣地點頭。


    “混賬東西!”良好的教養讓井寧壓抑住怒意,隻能罵出這麽一句話,再髒的話都已經說不出口,他打心底裏覺得自己不再與井家村的畜生同流合汙。


    也因此壓製住了動手打孩子的心思,隻是那雙眼睛燃著火,看著男童的眼神也帶著些許怒意,更多的,又是譏諷。


    “不愧是他的兒子……”


    他說,卻再沒有多說些什麽,阿堅隻當他是在怨恨那個逃離村子的母親,沒敢多言。


    他爹是把他和他娘那個賤人相比了。


    阿堅心有不甘,卻不敢反駁,所幸井寧並沒有為難他,隻是問他前幾日有沒有對一個男童做過些什麽。


    他想了想,將之前用彈弓打一個錦衣小少爺的事都說了出來,昨日下雪前用彈弓打外來的藍袍男人的事還未說出口,便被父親一腳踹飛在雪地裏。


    今晚飯前他掃了雪,地上的積雪很薄,沒有為他做緩衝,慣性讓他的臉在冰冷的石板磚上摩擦,蹭出了血痕,火辣辣的疼,又結了冰,仿佛失去了知覺。


    與父親重逢的喜悅早已被冰冷和疼痛所代替,恐懼在心間蔓延,本就不靈敏的雙眼仿若籠上了一層紗,泛著酸澀。


    “還敢哭?仙人若是被你傷著了,我們全家都得給你陪葬!”


    井寧的話讓孩子生生將眼淚憋了迴去,可他依舊不明白,他隻是用彈弓打人而已,根本打不死人,頂多是打瞎別人一隻眼,堂堂仙人怎麽可能因此受傷!?


    阿堅躺在雪地裏,還想和父親炫耀自己當初跑得快,沒有遭受無法說話的詛咒,卻沒想到一向不會打他的父親居然會下如此狠手,就為了一個隻會作威作福,下雪下詛咒危害百姓的仙人?


    他不服氣,反駁這仙人也忒脆弱,算得了什麽仙人!


    井寧看著這個孩子理直氣壯的樣子,恍若看到了多年前的那個人。


    “你是非要傷了人,才知道自己做錯了!?”


    “我有什麽錯!?那麽大一個人還能被個小小的彈弓傷到嗎?”


    井寧狠狠地盯著這個孩子,氣急地甩了甩袖子,簡直不可理喻!


    就知道這孩子根本出不了井家村,跟他爹娘一樣,心術不正且殘暴無禮。


    這個村子隻能養出暴力邪惡的畜生,而畜生,不配與人一同生活。


    這是秦歆的原話,井寧也如此認為,他討厭這個村子,已經十年了。


    不再和孩子糾纏,他早就放棄對他的教養,轉身離開了院落,走過白雪覆蓋的田野,穿過一個個茅草小屋。


    他清楚的記得這裏的人都在他崛起的這幾年跟著富裕了起來,卻並沒有改善任何生活。


    終於走到了飛子家,他沒有敲門,徑直推開吱呀呀的木門,屋內一大一小兩人正圍著火爐取暖,發尾的水還未烤幹,又快結了冰。


    一看到來人是井寧,二人的眼中瞬間冒出了希冀,男人招唿著兒子快給貴客沏茶,飛子被爹踹了一腳,不敢怠慢,趕忙去找茶葉。


    “不必了,你們自己喝吧,一會兒,就喝不到了。”


    井寧溫文爾雅地笑著,身上的狐裘在燈火下暖絨絨的,襯得身形更加清瘦。


    男人瞪直了眼,不明白他為何會說這種話,可嘴巴依舊張不開,問不出來。


    飛子停下了腳步,他感覺到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懼。


    井寧的笑容讓人心生畏懼,他明白兩人的疑惑,非常貼心地進行解答:“我的意思是,你們今晚去死吧。”


    非常平淡的語氣說出類似於威脅的話,更像是給他們下達通知,井寧的手有些纖細,沒有男人所該有的硬朗,但拿起刀來依舊力量不減。


    長刀不知何時出鞘,泛著寒光,被他穩穩握在手心,幾乎是瞬間,溫熱的液體噴濺在肮髒的土牆上,坐在桌子旁的男人已經人首分離。


    眼睛瞪得渾圓,盯著一旁的兒子。


    飛子嚇了一跳,顧不得父親死亡的打擊,瞬間轉過身想要逃走,卻躲不過比他年長之人的速度,很快便被捉住,摁在地上動彈不得。


    “豬,就該待在豬圈裏,別再跑出去,傷了人。”


    井寧的話像是從喉嚨裏擠出來一樣,讓人背脊發涼,強大的求生欲讓飛子不斷地扭動身體試圖逃脫,卻被摁的更緊了。


    “秦家的規矩,不得殺生,希望你和你爹做活傀儡的時候,可不要再這麽無禮,衝撞了仙人……”


    話音落下,寒光跟著落下,風雪越來越大,茅草屋漏了口,晶瑩的雪花落在鮮紅之上,迅速融化。


    井女安撫著自己的侄子,望著窗外紛飛的白雪,阿堅迴房安睡,還帶著委屈與不甘。


    井寧推開她的房門,帶著一身涼意走了進來。


    “我聽阿堅說,今日在神樹下,有惡鬼作亂,被貌若天仙的神女趕走。”


    井女忽略了他身上的斑駁血痕,為他沏了杯熱茶。


    “井家村的女子活不過七歲,沒有成年處子,哪兒來的神女。”


    井寧迴道,他對這些話向來是不信的,與其說是不信神女會降臨,不如說是井家村的人不可能會信仰神女。


    就算是神樹的恩澤,也不能是以女子之身出現,在井家村人的眼裏,女子是來討債的,是散財的,和井水一樣肮髒卑賤。


    “你知道的,曾經有過神女。”


    井女的話令他嗤笑。


    “那個神女後來怎麽樣了?被萬人騎萬人罵,罵她生不出兒子,無法綿延子嗣,然後她的女兒又重複這樣的人生。”


    “他們不配有神女,你也不再是神女的後人,你隻是我妹妹罷了,我從井裏撿來的妹妹。”


    井女沒再說什麽,看了眼自己的腿,迴憶七歲時被未來的夫婿打斷了腿扔進了井裏,從此再也沒有神女。


    可今日,她不禁有些擔憂,那個誤被認為是神女的女子,若是被村民抓到了,會不會也是這樣的下場。


    她望著井寧,希望他能幫助自己。


    “阿寧,你應該不想還有哪個女子像你我那樣……”


    她不必多說,井寧知道她的意圖,隻是溫聲答應了下來。


    翌日,秦歆前往客棧拜訪時衍仙尊,見她畢恭畢敬奉茶的樣子,黎簌染有些驚訝。


    “井家村的藥草是秦家采購藥草最大的一環,還請仙尊手下留情,撤了這風雪,小少尊受委屈一時,我秦家必定鼎力相助。”


    淩汐淡然喝茶,“嗯”了一聲,秦歆興奮地抱緊黎簌染,從沒想到時衍仙尊居然這麽好說話。


    “他脾氣一向很好。”黎簌染擦了擦被她親過的地方,注意到一股焦灼的目光,看了眼淩汐,趕忙推開秦歆。


    “仙尊,她不磨鏡子!”


    秦歆也連忙證明自己的清白:“對對對,我跟我哥不一樣!”


    “秦弈也曾說,他並非短袖,隻是女兒心,男兒身罷了。”


    言外之意,他不信這種措辭,認為秦家人的話可信度不高。


    “他是他,我是我,我是女兒身,也是女兒心嘛!”


    秦歆叉著腰為自己證明,儼然一副嬌俏可愛的少女模樣。


    “秦宗主何時出關?”


    淩汐略過了她的迴答,轉而問起正事。


    “早就出關了。”秦歆不解:“仙尊可是有什麽要緊事?”


    他頓了頓,皺起了眉頭,黎簌染清楚,他這是在糾結,不放心讓她娘倆留在這裏等雲月,可見到秦宗主的機會又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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