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星洲有一個秘密,藏了一輩子。


    他告訴白祈死亡的真相,並不是完整的。


    完整的真相,要更殘忍一些。


    天生極陰體極其稀有,與其說是天生極陰體,倒不如說是天生倒黴體。


    這種靈體不僅容易招惡鬼,還會被居心叵測之人覬覦命格。


    真相是,白祈不是天生極陰體,他才是。


    小時候的白星洲,因為這種體質,經常能看到各種嚇人的鬼。


    全身腐潰保持死前模樣的鬼,滿頭鮮血、吐著長舌的吊死鬼,以及麵目猙獰,布滿眼白沒有眼珠的鬼。


    形形色色的鬼,陰暗詭異,十分恐怖,這導致白星洲很長一段時間都很怕鬼。


    白祈也是靈體,但和他截然相反,他是天生極陽體。


    這類人陽氣非一般的旺盛,是惡鬼的克星。


    從記事起,他被厲鬼嚇到,便是白祈抱著他哄他。


    哥哥長的也不高,但是懷抱很溫暖,而且每次哥哥在身邊,那些厲鬼就不敢近他的身。


    小白星洲很依賴哥哥。


    他是克星,剛出生便有四公斤多重,因為胎大,母親生他時難產死了。


    所有人都說他克死了母親,就連父親,也十分厭惡他,從沒抱過他一次。


    大概很早很早以前,就是哥哥用小小的身軀,笨重的抱著他…


    給他衝奶,教他走路,帶著他和自己一起上學。


    牙牙學語,小白星洲說的第一句話是“哥哥。”


    他生下來就沒有媽媽,爸爸又不稱職,所以,他隻有一個哥哥,也隻認一個哥哥。


    白父雖然對小白星洲毫不問津,但對白祈還算稱職。


    他時不時給白祈帶零食和玩具,帶他出去玩,有時候還會輔導他寫作業。


    小白星洲看在眼裏,說不羨慕是假的。


    但對白祈,他起不了嫉妒的心思。


    哥哥那麽好的人,就該被好好對待的。


    是他不好,一直拖累著哥哥陪他。


    白星洲的生活裏都是哥哥,隻要白祈陪著他,他在哪裏,生活的怎麽樣,都會覺得幸福。


    可是…


    他給哥哥帶來了不幸。


    六歲時,有一天,哥哥遲遲沒迴家。


    小白星洲等了又等,等不到哥哥,隻得鼓起勇氣,去問白父。


    白父起初對他很不耐煩,他磨了兩三次後,白父答應帶他去找白祈。


    白星洲年齡尚小,加上他太想見到哥哥,信了白父的話。


    但是白父沒有帶他去找白祈,他隻是把他帶到鎮上的偏僻處,把他扔下了。


    白父早就對這個兒子感到拖累,趁著白祈不在家,就把人丟了。


    白星洲自己在街上流浪了幾天。


    每天被數不清的鬼貼上來,粘膩的手緊緊掐著他的脖子,鼻尖口腔灌滿了血腥味…


    忘記是第幾天被白祈找到的,虛弱的小人比剛出生的幼貓情況好不了多少,進氣多出氣少。


    離死亡已經很近了。


    白祈身上沒有錢,他把在垃圾堆邊昏倒的弟弟背到了警局,求警察救救他弟弟。


    白星洲被送去醫院,白祈則被警察送迴家。


    等白星洲身體療養的差不多,迴到家時,卻發現哥哥被白父關到了屋裏。


    白祈被警察帶迴來這件事鬧開,被街坊鄰居知道他拋棄孩子,許多人都在看他的笑話。


    白父氣不打一處來,覺得自己這些年,白疼了這個大兒子。


    送走警察後,他把白祈揍了一頓,關在屋裏,幾天都沒給飯菜吃。


    送白星洲迴來那天,白祈也淋了雨,他受了傷,幾天沒進食物,起了高燒…


    雖然之後白父把白祈送去了醫院,但因為救治不及時,白祈落下了後遺症。


    醒來後,白祈一直不說話,見了人隻會傻兮兮的笑。


    就連白星洲站到他病床前,他也隻是摸摸他的腦袋,張了張唇,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醫生檢查後發現,白祈是腦子受傷,造成的言語功能障礙。


    更糟糕的消息是,白祈的智商退化成了小孩的智商。


    通俗點說,啞巴,傻子。


    白星洲那時還不懂變成啞巴、傻子意味著什麽。


    隻知道,病床前的醫生護士都在歎氣。


    白父知道這個消息,尤為暴躁,他扯著白祈,不顧人掙紮,將他拽到醫生麵前。


    “醫生,我兒子不是好好的嗎?怎麽可能變成傻子?!”


    醫生搖頭,“他是腦子受傷,不好治,現在醫學希望不大,以後技術進步了,可能還有希望…”


    白父在醫院鬧了兩天,沒人理他,他終於接受兒子傻了的事實,帶著兩個兒子迴去。


    重新迴到家,白祈和白星洲的待遇反了過來。


    可能是怕老了後沒人養自己,也可能是看大兒子已經廢了,不想讓另一個兒子也廢掉。


    他破天荒的對白星洲好起來。


    零食,玩具。


    曾經小白星洲羨慕過的東西,成堆成堆的買給他。


    可小白星洲對這些已經不感興趣了。


    白祈對別人會傻笑,對白父時卻很害怕,或許是曾經被打疼了,白父在家時,他會怯生生的躲在自己的房間裏。


    小白星洲不知如何安撫他,他學著白祈曾經哄他的樣子,抱著哥哥,一句一句陪他說話。


    白祈說不了話,但聽著聽著,眼睛就會睜大,去摸他的頭。


    小白星洲哭了,頭一次不是被鬼嚇哭。


    如果。


    如果他沒求白祈出去就好了,如果他沒有那麽依賴哥哥,哥哥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白父的慈父形象斷斷續續持續了三四年。


    直到裴家帶著老天師找上門,白父才發現,養了那麽多年的兒子,另一層的價值。


    買命格的錢極其高額,是白父一輩子都賺不到的錢。


    他利益熏心,動了賣兒子的念頭。


    其實,一個健康的身體,被換命格後,是不會造成直接死亡的,而是會長久體弱。


    裴家應允,除了支付高額的錢,還會好好贍養他兒子的下半生…


    但白父自作聰明,私下找了野路子天師,瞞著裴家,瞞著白星洲,偷偷給兩個兒子換了靈體。


    與其要兩個不健康的兒子,不如隻犧牲一個,反正白祈是個傻子。


    老天師發現時,已經晚了,傻子較比常人少了幾縷魂,如今成了極陰體。


    對鬼來說無異於是一鍋香噴噴的肉。


    不少鬼對他虎視眈眈,企圖侵占他的身體。


    十七歲的少年多災多難,身體被鬼氣侵襲,命中注定有一劫。


    活不久的…


    老天師歎氣,想到裴家那小子也快不行了,他違背自己的職德,用後天極陰體給裴知予換了命格。


    做完這些,老天師瞞著裴家,將裴知予的八字放在了白祈死後的棺裏。


    因果相抵,禍存福依。


    裴知予的八字,生前發揮不出一丁點作用,死後倒是可以讓鬼沾沾貴氣。


    既然活著時麵對的是苦難和涼薄,那死後,就好好享福吧。


    白祈是老天師唯一沒有收的厲鬼。


    他做樣子,把少年鎮壓在了深山老林。


    不過老天師知道他會出來,因為裴知予的八字在他那,兩人始終會再次遇見。


    六歲時,白星洲第一次失去了哥哥。


    十歲時 ,白星洲又一次失去了哥哥。


    白父以為能瞞著他,但從他發現哥哥不見,到發現曾經糾纏他的鬼,躲他躲的遠遠時。


    他就發覺了不對。


    麵對他的層層質問,白父騙他說白祈被人收養了。


    白星洲還是不信,一直怕鬼的小小少年,第一次主動接近鬼,他抓了附近的鬼盤問。


    知曉真相,白星洲整個人凝滯住,仿佛失去魂魄的人是他。


    他的哥哥,死了啊…


    白星洲怔了許久。


    若說感覺,大概就是有一道天塌了。


    十歲的白星洲不是六歲的白星洲,六歲的白星洲要花很長時間建設自己的心裏防線。


    可他過了六歲的年紀了。


    他想擔著哥哥的,他該…擔著哥哥的。


    再後來,白父因“意外”車禍去世,白星洲脫離家庭,投奔了天師府。


    他找不到哥哥,可若當了天師,就有找到哥哥的辦法了…


    極陽體克鬼,那些人毫不猶豫收下了他。


    白星洲的天師路很順利,唯一被人詬病的是,他是個沒有功德的天師。


    他的同門師兄弟對此很稀奇,白星洲本人反應平淡。


    天師入門的職德背誦裏,最後一張寫過一句話。


    手上沾過血的天師,是不會有功德的。


    大抵是那些人沒有留意,就算留意了,也不會懷疑到小小年紀的他身上。


    幸而功夫不負有心人,在天師府沉澱幾年。


    他找到了老天師,找到了裴家,找到了裴知予,找到了…


    白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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