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直隸,六安府,涇縣


    一艘艘運糧船自南京城順流而下源源不斷的運往災區,讓本來岌岌可危的災區難民終於得以喝上一口熱粥。


    經過數日救助難民的朱祁鎮也開始了著手治理水患。


    大營內,朱祁鎮站在南直隸地圖前沉聲開口。


    “張益,戶部估計此次長江決口會造成多少損傷?”


    朱祁鎮看著張益開口道,這幾日他就讓張益帶著戶部對災區受災人口做了統計,現在應該已經出結果了。


    張益聞言一怔,捧著手中戶部的統計雙手顫抖,緩緩打開了戶部統計的數額開口道:


    “距保守估計,決口後,泛區長最少八百裏,寬六十至一百八十裏,合南直隸,江西,江浙三省三十餘個縣府,受災人口三百萬以上,淹沒耕地一千八百萬餘畝。水災之後又起蝗災瘟疫,使泛區饑民掙紮,餓殍枕藉。”


    隨著張益隨後一個字出口,聲音也顫抖起來。


    這次長江泛濫造成的損失不可估量,而且這種天災往往會引起瘟疫橫行,又將造成二次傷害。


    大營內眾人聽到張益的迴報也是麵露悲戚,他們親臨災區,最是了解到災區的具體情況。


    在大災麵前,百姓受災的慘烈程度遠超他們想象。


    朱祁鎮聞言也陷入沉默,久久後才開口問道:


    “上遊分流情況怎麽樣?”


    六安府布政使聞聲趕忙上前匯報道:


    “迴陛下,長江上遊各省皆提早引江灌溉,江水成功分流,現在從決堤處溢出的水量大減,洪水開始逐漸退卻。”


    朱祁鎮聞言臉色開始緩和,點了點頭。


    如今最關鍵的就是長江水量的問題,長江的流量格外恐怖,要是不分流用不了多久決堤處就要被全部衝毀。


    “決堤處呢?探查清楚決口位置了嗎?”


    黃有功聞言頓時上前一步開口道:


    “陛下,此次決口之處倒是不大,隻是並未得到及時處置,如今已經擴散到十餘丈的缺口,水流雖緩了些,但缺口太大一時半會難以堵塞。”


    黃有功的山地軍這次也被朱祁鎮調過來救助水災,因為山地軍在偵查水情方麵很有優勢,主要負責查探水情。


    朱祁鎮聽到黃有功的稟報心中一沉。


    十餘丈,在明代一丈三點三米,十餘丈也就是說長江決口的地方已經達到最少五十米了。


    這個口子已經和前世黃河口決堤的口子大小相當。


    而且長江的水量遠比黃河更加豐富,災害也更加難以治理。


    每時每刻都有海量的江水從決口處肆虐而出,淹沒田地。


    更嚴重的是洪災後造成的各種災害更是難以補救。


    “江愛卿,你是工部尚書,此次長江治理方案你得拿出個章程來。”


    江淵盯著兩個黑眼圈臉色蠟黃的從眾人身後緩緩走上前:


    “陛下,曆來長江和黃河也有決口先例,但如今日如此決堤如此突然迅捷還是第一次。尋常長江決堤前都會出現管湧流土等前兆,這次均未發現。”


    “對於治理方案工部的意思是繼續按老辦法采用兩邊圍堰合龍法,讓軍士就地取材,以竹籠裝填石塊以及大石塊初步遲緩水流,再用沙袋泥土固堤,自決口兩邊往中間開始迴籠。”


    “另外臣已經命工部星夜運送水泥十萬擔,以供防洪所需。”


    工部常年和江河打交道,對於決口防治早已了熟於心,江淵拿出了以往的成熟方案也無不妥。


    朱祁鎮聞言也表示認可,外行指導內行可是大忌,工部已經有了成熟的方案,那朱祁鎮就讓他們放開了手腳幹就行了。


    “好!江愛卿統籌堤口堵塞事宜,眾位務必配合!”


    “臣等領命!”


    朱祁鎮聞言起身站直了身體,鄭重開口:


    “諸位,此次勿要將長江決堤處徹底堵塞!”


    朱祁鎮言罷轉身出了大帳,在錦衣衛的拱衛下向著軍營而去。


    “吹號,全軍集合!”


    朱祁鎮沉聲開口下令。


    沉重的號角聲響徹天際,不多時十餘萬軍士便快速集合起來。


    這些軍隊可都是大明的新軍,軍中的精銳,聽到號聲一隊隊軍士快速自軍營而出,排列整齊的等著朱祁鎮的命令。


    但就在這時,天色突然晦暗了下來,原本春日的陽光徹底不見。


    朱祁鎮緩緩的抬起了頭,隻見原本一望無際的天空上不知何時自南向北而來了一團烏黑色的烏雲。


    漆黑的烏雲格外紮眼,緩緩向著朱祁鎮的大營移動。


    諸位大臣看到這一幕都不由臉色大變,他們這時候才想起來如今已經入春已久,到了春雨來的時候!


    要是在現在來一場大雨,那他們不*敢想象原本就泛濫的堤口會變成什麽樣。


    雨助洪勢,屆時整個江西,江浙,南直隸全部要化作千裏澤國!


    那別說救災了,就是他們現在所在的位置都有危險!


    他們現在的駐地不過是涇縣以南的一座小山丘,水勢稍大都極有可能被洪水圍成孤島或者被淹沒。


    “陛下,臣請陛下速速移駕!”


    “陛下,此地太過靠前,一旦長江水量暴增,便有潰堤的之危!”


    “陛下當速擇良地紮營啊!”


    烏雲已經連成了片,這場雨注定不會小!


    大臣們急得團團轉,急聲開口勸道。


    朱祁鎮聽到大臣們的勸誡沒有理會,麵不改色的緩步上了點將台。


    點將台高逾十丈,朱祁鎮緩步台階上,腳步很慢但卻格外堅定。


    一身戎裝的朱祁鎮英武不凡,在十餘萬新軍的注視中登上了點將台。


    台下,十餘萬新軍早已集合完畢,列成了數個方陣靜靜等待著朱祁鎮的檢閱。


    狂風唿嘯,旌旗獵獵,朱祁鎮一身金甲,麵容嚴峻。


    朱祁鎮抬頭看了眼壓頂而來的烏雲,朗聲開口道:


    “黑雲壓城,洪水肆虐,將士們,你們怕不怕?”


    台下的將士聽到朱祁鎮開口都是一愣,不知如何作答。


    這也怪不得他們猶豫,如今的局勢並不容樂觀,數日的天災人禍,血流漂櫓已經讓久戰的精銳都膽寒。


    山下是奔騰不息的江水,頭頂是快要壓頂的烏雲,任何人見到如此災難都會心生恐懼。


    但就在這時,一道鏗鏘有力的迴應響起。


    “迴陛下,不怕!參軍報國,當以保家衛國為己任,敢毀我家國,哪怕老天爺也不行!”


    這一聲迴答堅定有力,朱祁鎮聞言臉上露出滿意之色,在人群中搜尋起了開口之人的身影,不多時就鎖定了軍中一名年輕的小將。


    “不錯,勇氣可嘉!朕記得你,王勇是吧,前些年朕親征的時候你還是個小旗,如今已經成了千戶了。”


    聽到朱祁鎮開口,王勇頓時麵露激動之色,連忙迴道:


    “迴陛下,您還記得小人?”


    朱祁鎮點了點頭,抬頭看向眾人:


    “朕不隻記得你,你們每個人朕都記得。你們之中絕大一部分人都是當年京營改製的,都隨朕禦駕親征過瓦剌,朕和大明永遠不會忘記你們的付出!”


    聽到朱祁鎮的話,在場的將士們紛紛麵露激動之色,他們沒想到朱祁鎮居然清晰的記著他們。


    “你們之中,許多人都是為我大明南征北戰立下汗馬功勞的將士,也是我大明最驍勇善戰的勇士!當然,有些人也是剛剛走出新兵營的新兵,但是朕相信你們的英勇絲毫不比這些老兵遜色!”


    朱祁鎮目光堅毅的掃過台新軍將士的身影,重重開口。


    “大明萬歲!”


    “大明萬歲!”


    十餘萬新軍發出振聾發聵的唿喊。


    朱祁鎮雙手虛按:“將士們,自正統十四年開始,整整兩年時間了。這兩年你們隨朕北征瓦剌,平朝鮮,定後黎。掃平宇內,讓世人皆知我大明的煌煌軍威!”


    “百年恥辱,一朝血洗,你們都是我大明的功臣!”


    朱祁鎮的一字一句都快速點燃了將士們心中的自豪感。


    台下的將士們頓時覺得胸中似有萬丈豪氣,吞吐日月之誌。


    他們連不可一世的瓦剌都連根拔起,南征北討戰無不勝,還有什麽是他們恐懼的?


    朱祁鎮看著台下將士們漲紅的臉滿意的點了點頭。


    “但是現在外侮已除,國中又掀起了風浪。今天,我們又有了新的敵人,那就是這天地之威!”


    “此次長江決堤,南直隸受災百姓足有三百萬人,沿途縣鎮江河倒轉,千裏澤國,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


    “我等身位軍人,當如何做?”


    “保家衛國!”


    台下響起了十餘萬將士的厲聲爆喝。


    “好!”


    “這次朕和你們一起與這蒼天,與這死神鬥一鬥!”


    朱祁鎮毫不猶豫拔出天子劍,劍指蒼穹!


    台下眾將仰頭望去,黑雲壓頂之時,茫茫天地間滿是晦暗之色,高台上身形挺拔的男子手持寶劍,如同與天爭雄的鬥士散發出不屈的意誌!


    朱祁鎮的金甲在高台上發出刺目的金光,仿佛成了這天地間唯一的光!


    此情此景,何等壯懷激烈!


    十餘萬將士的心氣徹底被點燃,眼中滿是堅毅,他們的君王都有如此氣魄,他們又有何借口畏縮?


    朱祁鎮看著烏雲毫不畏懼,厲聲暴喝。


    “日月山河永在!”


    台下十餘萬將士聞言毫不猶豫的齊聲迴應:


    “大明江山永在!”


    “大明江山永在!”


    聲浪傳遍了低矮的山丘,壓住了濤濤的江水,直至衝上雲霄,把匯聚的烏雲衝散出一個小口。


    刺目的陽光順著空隙灑落,為天地間增添了一抹光亮。


    看著天地間重見光明,將士們的士氣再次攀升。


    誰言人力不能勝天?今天,大明的將士就要用血肉之軀與這蒼天鬥一鬥!


    “出征!”


    朱祁鎮手中天子劍狠狠揮下,為這場抗洪保衛戰拉開了序幕。


    十餘萬大明新軍齊齊奔向決堤之處,義無反顧!


    ……


    “快快快,加快腳步,暴雨將臨,屆時不能堵塞缺口咱們都要去江裏喂魚!”


    長江決口處,大雨傾盆,江淵披著蓑衣沙啞的喝令。


    七八個壯漢精裸上身,抬著一尊用粗麻繩綁著的石獅子艱難的往長江決口處移動。


    河堤潰散,周遭的道路崎嶇不已,騾馬難行,隻能靠人力艱難運送抗洪物資。


    石獅子重逾千斤,幾個精壯的漢子早已憋的臉色漲紅,大腿顫抖不止,眼中都崩出血色,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把巨石挪到河堤缺口處。


    眾人在巨石上捆好繩索,一齊發力將巨石推下河堤,堵在決口處。


    但是幾人來不及休息,在推下巨石後又折返迴去繼續著下一輪的搬運。


    就在這時,一名漢子突然腳下一軟跌坐在泥潭裏。


    幾日不眠不休的搬運已經讓這些鐵打的漢子也快要支撐不住。


    站在高台的江淵見狀連忙喚來了醫官,把暈倒的士兵抬了下去。


    這幾日的抗洪已經讓許多士卒過度勞累暈了過去,這已經是今天第五個了。


    “大人,讓兒郎們喘口氣吧。”


    “兒郎們幾天幾夜沒有休息,大雨傾盆,鐵人也頂不住啊。”


    百戶看著台上的江淵喊道。


    這樣下去最多兩三日,士卒們全部就要因此病倒了。


    江淵聞言眼中也露出了不忍之色,這些日子他可是一直看在眼裏,這群鐵打的漢子用行動證明了他們的英勇。


    然而天災無情,泥沙放在決口出立馬就被衝散,小些的石塊也是被衝的七零八落。


    江淵隻能明人在城中和山中搜尋巨石,這石獅子也是城中一個大戶的門麵,被強征了過來。


    江淵命人把巨石用粗麻繩相連,依次全部推入江中,在決口的長江中鑄起了一座簡易的樁基。


    打好樁基之後再往巨石縫隙中填塞石塊,沙袋等,這樣才能堵塞住決堤的缺口。


    然而這項工作想象很簡單,但是實際操作起來困難重重。


    首先眾多的巨石搬運起來就是一項大工程,五十米寬的堤口最少需要數百塊巨石,整個決堤口附近百裏的巨石都被搜刮一空。


    山中的巨木也被砍伐一空,全部用作巨石後的支撐。


    江淵看著初具雛形的堤口,又抬頭看了看大雨傾盆的蒼天,緩緩搖了搖頭。


    “不能停,現在雨勢剛起,上遊的水流還未衝下,要是等洪峰暴漲,那這些堤口片刻就會被衝破!”


    現在隻有將堤口堵住,把江水逼到正確的流向才是正途,才能挽救災區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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