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是錯了。


    從什麽時候開始真正理解到這句話的含義的呢?


    那時他站在她孤獨的墓碑前,看著蒲公英在泥土地上搖曳,被雨水打落得殘碎的白色絨針禿得徹底,隻剩下一兩根僅僅抓住花球。


    一如她本身的堅強而脆弱。


    他聽見無數掌聲永不停歇地潮起圍擁著那個光彩奪目的宋妙妙,看見無數優秀的男人圍繞在她身邊爭寵獻媚,看見無數少男少女把她奉為心中女神。


    再到後來,全世界都為她淪陷。


    她是世界的中心。


    她什麽都有了,可還不滿足,她似乎想拿到她最後一樣東西。


    一個美滿的婚姻,強大無比的丈夫。


    她選擇了路迷結為伴侶,又不滿足於路迷隻能活躍在娛樂圈。


    她找上了他。


    想用身體交換,換取路迷成為謝家掌權人的位置。


    他看見她那無數人幻夢中的美妙軀體展現在眼前的那一刻,終於想明白了一切。


    離離說的沒錯,這個世界是錯的。


    憑什麽如此卑劣的人能夠站到這樣高的位置,輕而易舉獲取所有人的寵愛,還想動用她平凡的魅力,輕易動搖他拚盡全力獲得的權利地位,將之嫁接到她命定的男人身上?


    她是神嗎?


    謝之尋忽然笑了,笑容漸漸變得寒冷徹骨。


    就算是神,也不配擁有此等權力!


    水果刀捅入宋妙妙身體的時候,他看見她愕然瞪大的雙眼,難以置信望著他。


    好似在震驚又是在疑惑,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不為她的魅力而折腰的人?怎麽會有舍得傷害她的人?


    她是世界的中心,女人嫉妒她,羨慕她,男人們,則無條件的愛她,寵她。


    她就是上天的寵兒!


    她胸膛被水果刀插入的地方流瀉出了淡白的光暈,宛如山口的汩汩泉水,飄著白色光點,一點一點地飛舞在空中。


    而後,那白色的光點從她心口處流瀉地越來越多,漸漸溢滿了整個空間,最後,整片世界都變得純白。


    他所身處的臥房內,華美精致的陳設消失不見,窗外的天空和慘白的雲朵也被純白所替代。


    好似整個世界都隨之消失了。


    最後的最後,他感覺到自己身心一鬆,仿佛靈魂抽離出了空洞的身體,不斷往上漂浮,越來越高,越來越快。


    伴隨著一種衝破海水表麵的感覺,他的靈魂鑽了出來,乍然睜開雙眼,劇烈喘息間,他發覺自己迴到了十歲這年。


    一切還未結束,苦難仍在繼續的十歲。


    這一世,他學會了更好的保護自己,韜光養晦,在極早的時候就將上輩子掌權謝家以後才獲得的手下收歸到自己手裏。


    曹緒陽是,岑歸也是。


    他的路途比上一世順遂得多。


    如果不出意外,他會試圖接近那個才德不配其位的宋妙妙,觀察她,了解她,最後找到她身上牽係整個世界的奧秘,將之摧毀,結束這場可笑的鬧劇。


    但是,意外發生了。


    地下拳擊場那天,他遇見了宋離離,那個全身散發著光芒,耀眼得無可比擬的宋離離。


    她出現的那一天,仿佛身上的所有的沉重與怨憎都變得輕飄了。


    使得這場重生具備了無與倫比的意義。


    她是他的月亮,寄托他薰衣草的故鄉。


    “阿尋,阿尋。”


    誰在叫他,聲音怎麽能這麽溫暖熟悉,讓他陶醉。


    溫熱的手掌撫摸上他汗濕的額發,言語帶著憐惜:“阿尋,他們怎麽把你傷成這樣。”


    謝之尋猛然睜開雙眸,從軟枕偏過臉,視線模糊又聚焦,看見了她柔美的手,撩開他遮擋眉眼的濕發。


    潔白柔膩的手背移開,宋離離這才看清他驟然睜大的眼,纖長細密的睫毛顫了顫:“醒了?”


    思緒似乎還停滯在後頭,謝之尋懵然純淨地“嗯”了聲。


    看著宋離離微紅的眼圈,很乖的:“阿離,你怎麽來了。”


    他這會兒才逐漸清醒,心裏惱恨肯定是曹緒陽或者岑歸兩人誰告了密,他定要他們兩個好看。


    料峭春日,醫院附近栽植的桃花瓣被一場夜露裹挾著墜落,潮濕又攜帶著柔情默默,像是淡粉色的幻夢。


    宋離離黑葡萄似的瞳仁有種水洗過的洗練,泛著微瀾光澤。


    她皺起眉,譴責:“我不來,你就敢擅自把自己弄得一身傷嗎?”


    見她生氣,謝之尋有些怯縮地把臉收迴枕褥裏,抿起唇糾結了會兒,到底怕她生氣,又悄悄從柔軟的被窩探出手掌,輕輕抓住她的手。


    指尖泛著涼意,被他暖和溫厚的手掌心包裹,宛如上好的綢緞熨貼在了暖爐上,柔滑細膩中感受著踏實的暖。


    他在示弱,委委屈屈的。


    宋離離隻是心疼他。


    宋離離視線低垂,宛如觸手般輕輕撫摸過他身上橫七豎八交疊的傷痕,嗓音帶著些許微顫問:“他們怎麽敢的啊?”


    心尖上的人,被這樣肆無忌憚的對待。


    她的心都在滴血。


    她話語裏透著冰雪般地寒意,風雪催入骨髓,謝之尋卻感到那寒風是極暖的,在他心口播散著熱意。


    她在關心他。


    謝之尋側臉壓著枕頭,彎起蒼白的眉眼笑了。


    “沒事了,阿離,我這不是還好好的嗎?”


    宋離離眉頭深鎖,半晌沒再言語。


    謝之尋心虛,老老實實把臉埋在枕頭裏,時而怪怪蹭她掌心。


    示好又示弱。


    良久,她才終於緩過來心中的鈍痛,深吸幾口氣,說:“你方才說了許多夢話。”


    謝之尋正在努力蹭她手心討好的腦袋一愣。


    那場一夢數年的場景至今還在腦海浮現,他張了張口,想說什麽,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半晌,他才堪堪抽出一條頭緒。


    或許,是時候該坦白了。


    他從枕褥裏探出一雙眼睛,看她:“阿離,我知道你不是原來的宋離離。”


    宋離離臉上有一絲驚訝閃過,卻沒他想象的多。


    謝之尋立馬就明白了:“看來我真的說了許多了不得的夢話啊。”


    宋離離眼睫濕濕地垂著,問:“你是重生的。”


    “嗯。”


    “我是穿書的。”


    “……”


    宋離離反抓住他的手掌,幹淨透明的指甲沿著他掌心刺著,目光看向窗外,像是在走神:“可我時而又感覺自己不像是穿書的。”


    謝之尋長睫微顫,認真看著她,他聽見她張口說話,每個字的停頓都很均勻,仿佛沉澱了無數的思量。


    “我覺得我就是宋離離,上輩子的宋離離。”


    謝之尋目光閃了閃,眼前隱約出現一片荒草枯墳,他有些發怔。


    “什麽時候有這個感覺的?”


    他沒有質疑。


    宋離離手指懸停在他掌心,緩緩說:“很早很早,你還記得戀綜拍攝微電影的時期嗎?”


    想到她和陳宴初主演的微電影,他從嗓字眼兒裏發出悶悶地嗯聲。


    “那個時候,我好像產生了一份不屬於自己的感情。或者說,不屬於現在自己的感情。”


    “從那時起到現在,我斷斷續續做了很多夢,很多有關於‘上輩子的宋離離’的。很奇怪,我竟然能擁有她的記憶,並且和她的處境感同身受,就好像,我其實和她是同一個人一樣。”


    “我原本也隻是懷疑,直到我方才聽到了你說的很多夢話。”


    “你說,‘我’說的,這個世界是錯的。你說,就算是宋妙妙是神,也不配擁有此等權力。”


    “我恍然想起來,這句話,我還真說過。”宋離離說著,有些悲傷地笑了笑,“從前隻是懷疑,而今才真的確認了。原來我才是真正的宋離離啊,那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麽呢?”


    謝之尋迴想起上一世夜雨裏女人牽住他的褲角,倒在雨水灰巷裏,高熱而死。用臨死前吐露的真相點醒了他,一把水果刀插進欲望膨脹到無限大的宋妙妙的胸口,才造就了這一世的再度相遇。


    他驟然起身,擁住了宋離離溫軟的身子。


    宋離離手指輕輕繞過他的下腋,避開他滿背的傷疤,輕輕攏住他。


    她感到脖頸處滴落一片濕熱,像一點熔漿,深深烙印,散發著痛感。


    她的心微微抽痛。


    他在她耳邊說話,聲音顫抖:“對不起啊,上一世沒有保護好你。”


    宋離離牽了牽嘴角,眼眶濕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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