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職一周,尹孟希漸漸適應了工作節奏。公司的上班時間是朝九晚六製,但是每每到了晚上九點,大樓至少有一半樓層還是燈火通明的燈。盡管聖瑞集團並不提倡加班,但是在傳染疾病席卷全球的大背景下,就算是聖瑞集團這樣規模的大型企業,要想活下來並且活得更好,就不得不主動參與進激烈的競爭中,力求事事搶先同行一步,時時刻刻保持警惕,商場如戰場,弱肉強食、優勝劣汰,自古如此。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聖瑞集團的員工福利待遇是實打實的,無論是經濟上的補助還是人文精神上的關懷,管理層都製定了明晰、詳實的政策並將其納入公司章程,由工會嚴格監督執行。在時代的洪流麵前,大部分人隻能依附著企業才能保障生活,確實很累,但也唯有如此才能在動蕩的世界中獲取一絲安全感。


    尹孟希隨手查了查考勤係統,發現自己自從入職以來幾乎每天都是10點以後才下班,好在加班到9點公司會為員工報銷打車費用,所以她到家後進行簡單洗漱,一般也能爭取在12點前入睡,到了周末睡個大懶覺,中午起床繼續上網課直到淩晨,實在累得夠嗆。


    其實李總和張遠並沒有給她安排很多工作,也不會對她施加壓力,甚至於很多次兩人離開公司時都提醒過她不要過度加班,注意勞逸結合。可是光憑那堆文件就有得她研究了,她不希望向總迴來以後麵對的還是一個毫無經驗的秘書。於私心而言,她迫切希望能在闕城擁有一套屬於自己的小房子,等媽媽退休後把她接過來養老。她沒有背景、沒有人脈、沒有學曆光環、離中年越來越近,她從不指望依賴另一半實現物質富足,以前不會,現在也不會,所以除了努力奔跑,她不知道還能怎麽做。


    周一一早,尹孟希剛剛坐下來,正邊研究資料邊喝咖啡提神,李總走到她辦公桌前,說道:“尹秘書,下午4點商金證券的老總過來和我們談一個基金項目,我記得你是金融專業的,應該有些基礎,你把項目資料和數據處理一下,匯總成一個ppt給我演講使用。”


    尹孟希心跳緊了一拍,她已經五年沒有接觸過與專業相關的內容,但是她不想直接拒絕李總,隻能硬著頭皮應了下來。她拿著資料苦思冥想了一上午,不停翻閱著之前類似的項目文件,盡可能的理順信息要點,再費勁的把它們匯總成一頁頁ppt。午飯時她隨意地對付了兩口,灌下兩倍劑量的咖啡以後繼續埋頭苦幹。


    張遠很少出現在辦公室,平時偶爾過來看看她的進展,尹孟希會抓緊一切機會向他提出早已羅列好的問題,他總是事無巨細、耐心地一一解答,可惜今天張遠到集團開會了,她不方便打電話打擾,現在可謂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到了下午3點,尹孟希好不容易完成了ppt,於是硬著頭皮敲門走進李總的辦公室,將文件拷貝到他電腦上,自己則站在一旁等著他審閱。


    李總看了大約五分鍾,並沒有說什麽,點點頭示意尹孟希可以出去繼續工作了。過了沒一會,他便拿著公文包徑直去開會了。


    尹孟希早已是坐立不安,剛剛觀察李總的表情似乎不是那麽滿意,也不知道這個ppt能不能發揮起作用。


    天漸漸暗了下來,她焦慮得連晚飯也沒胃口吃,因為這段時間睡眠不足,今天一整天神經都繃得很緊,於是迷迷糊糊的就趴在工位上睡著了。


    “尹秘書?尹秘書?”


    不知道睡了多久,尹孟希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便慢慢的睜開睡眼惺忪的眼睛,她看到張遠一隻手支在辦公桌上,正笑著望她。


    尹孟希趕緊直起身,“唰”,一張絲絨毯子從她身上掉下來。張遠彎下身子撿起來,順手折疊好放在沙發上,自己也閑適的往沙發上一坐,攤開雙臂,長籲一口氣後睨了她一眼:“今天真是累死了,你怎麽還沒下班?”


    “我擔心李總開完會以後還有其他工作要安排,我就沒有離開,沒想到迷迷糊糊的就睡著了。”尹孟希邊說邊揉著僵硬的脖子,趴著睡了太久,疼得厲害。


    張遠“嗤”地笑了一聲,道:“李副總?他早就下班了,今天的項目談得很成功,已經簽訂了初步的合作協議,會議結束後他就直接迴家陪女兒過生日了。再說了,有什麽工作安排,他會打電話或者微信通知你,你不必在這裏幹等著。”


    “其實……也不是幹等著,我也想知道項目的談判結果,李總讓我幫他做了個演講ppt,我覺得做得很糟糕,沒能讓他滿意。”尹孟希聽到項目談成了,自然是非常高興,但一想到自己今天的表現頓時麵色一沉。


    “我知道,我和他一起參加的會議。其實這個項目的展示資料已經非常完善了,讓你做這個ppt是我的意思。”張遠淡淡道。


    “啊?”尹孟希瞪大了雙眼,有些不可置信。


    “你呀,過於緊張焦慮了,入職也快半個月了,你這臉色和麵試那天一比,真是嚇人,別人不知道還以為聖瑞集團是血汗工廠呢。”張遠頓了一頓,語氣變得嚴肅起來,繼續說道:“我看過你的履曆,畢業以後沒有從事過與金融行業相關的工作,但是你因為非必要的要強,寧可咬著牙接下一份不在你能力範圍內的工作,也不願意提出疑議。每個人的能力範圍都不盡相同,尤其是跨行工作,不是看一堆文件就能上手的。”


    “作為秘書,你的職責是對領導起到協助和支持作用,這就要求你們互相之間有足夠的信任感和默契,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培養出來的。你要讓領導信賴你,你也必須信賴他。你沒有坦誠說出你的困難之處,也沒有進行有效的溝通,便是你沒有對李副總產生信任感,你擔心他會質疑你,擔心他沒有你的幫助便無法順利開展這項工作。但你是否想過,你接下了一份不在自己能力範圍內的任務,而領導出於對你的信任,便全權交給你處理,到了真正需要檢驗結果的時候,卻不能達到預期效果,這個後果誰來承擔呢?”


    尹孟希有些慚愧,她畢竟也有五年的工作經驗,張遠說的道理她何嚐不懂,但她真的很喜歡這家公司,也很需要這份工作,可凡事過猶不及,正是因為她太要強、太迫切地想證明自己的價值,才會把自己推進了迷霧裏。


    張遠見她神情鬱鬱、麵有慚色,也就點到為止,他站起身輕輕敲了敲她的桌麵,換上一個慵懶恣意的笑容:“怎麽樣尹秘書?我可是煞費苦心地提點你啊,請我吃個夜宵不過分吧?”


    尹孟希突然發現張遠笑起來真的很帥,嘴角有兩顆小小的虎牙,像個充滿朝氣的大男孩,如果哪天他想轉行了尹孟希一定會推薦他去做偶像練習生,她就給他當經紀人——當然了,要先換個發型。


    “小意思,你想吃哪家店?”尹孟希大方地答應下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覺得張遠的笑容僵了一下,但是很快他就神色如常的說道:“你隨便挑,我很少在外麵吃飯,不知道哪家好吃。”


    “今天氣溫才4度,冷死人了,咱們去吃四川火鍋怎麽樣?我知道有家店,老板夫妻是四川人,那口牛油鍋底熬得特別地道!”尹孟希舌底已經泛起了一層口水。


    “行,就吃四川火鍋,我先去停車場取車,你在公司門口等我。”張遠拿起沙發上的西裝外套就要往外走。


    尹孟希拿起包包趕緊跟著他一起走進電梯:“我跟你一塊去吧,何必特地繞到公司門口?”


    張遠笑了笑,幫她按下1樓的按鍵:“我車上亂,你給我點時間收拾一下,別讓我第一次載你就留下個邋遢的印象。”


    平日裏的張遠渾身上下都收拾得一絲不苟,而且就衝他剛剛折毯子的細節,她也不相信他是個邋遢的人,但是她沒有多說什麽,順從地從一樓走出去了。


    大約過了十分鍾,一輛黑色的吉利博越車在她麵前停下,張遠把副駕駛的車窗搖下, 衝她勾了勾頭,示意對方上車。


    尹孟希坐上副駕駛,車子正要發動的時候,突然就熄了火,張遠略有些尷尬,重新啟動車子,重新掛好檔位以後踩了一腳油門,突然車子猛地向後衝去,還好他反應快及時踩了刹車,但是嚇得後麵的車子狂按喇叭,連旁邊的保安都紛紛側目。尹孟希被他整懵了,看了一眼檔位才發現他掛錯了檔,她捂著嘴笑道:“張先生,你這車不會是偷的吧?還是你駕照是買來的?”


    張遠臉上臊得發燙,在後麵的汽車瘋狂鳴笛催促下,他連忙重新切換好檔位駕車離開,他邊開車邊訕訕地說道:“這車是朋友閑置低價轉讓給我的,我以前很少開手動擋,不太習慣,不好意思啊……”


    尹孟希滿不在意地給他解圍:“這有啥不好意思的,我都27歲了還沒買上屬於自己的車,我還沒說不好意思呢。”


    她拿出手機點開導航,現在已經快9點了,路上並不塞車,很快他們就到達了火鍋店。


    這是一家獨立門店,開在一處老式居民樓外圍的鋪麵,附近散步的路人不用靠近店麵,離得老遠就能聞到一股濃烈的辛香料混合牛脂的撩人香味,所以一般出來夜跑的人都會謹慎避開這條路,以防破功。


    店麵類似於大排檔的風格,老板夫婦倆原本沒有認真起名,就叫“正宗四川火鍋”,後來和食客們混熟了,就總拿他們開玩笑說,夫妻倆恩愛無比,羨煞旁人。老板是個耙耳朵,便大手一揮,索性把招牌改成了“正宗恩愛四川火鍋”。


    張遠剛將車子停好,尹孟希已經找到位置坐下了,無論夏天還是冬天,尹孟希來吃火鍋的時候總是喜歡坐在外麵,自由舒適,重點是空氣流暢不用吸二手煙。這次為了遷就張遠,免得他吹風著涼,這才選擇了在店裏麵坐。


    老板娘拿著菜單笑著過來招唿她:“小尹,怎麽好久都沒來吃火鍋?喲,這小帥哥是誰?你大晚上偷偷跟人家吃火鍋你男朋友不吃醋哇?”


    因為和尹孟希老十分熟絡,老板娘有時候開玩笑也就不大顧及,尹孟希聽她提起江淮瑉,頓時有些尷尬失措,忙岔開話題:“老板娘你又瞎說,這是我同事,人家第一次來你別嚇跑人家。”


    老板娘笑嘻嘻的去冰箱拿了兩大罐酸奶,在他們桌麵上各放了一罐,告罪道:“哎呀我這嘴,怎麽就管不住,小帥哥你別往心裏去,這酸奶算阿姨送你們的!你放開了吃,我家的可都是新鮮貨,真材實料,保管你今天吃了明天還想吃!”


    尹孟希把菜單遞給張遠,讓他隨便點,張遠搖搖頭推了迴去:“你點吧,我什麽都可以吃,不要太辣就好。”


    嗜辣如命的尹孟希卑微的選了微辣的鴛鴦牛油鍋底,毛肚、鵝腸、鴨血、鹵肥腸、肥牛、三線肉、蝦滑……她拿著筆在菜單上飛快地勾畫著,她食量其實不大,但是火鍋的配菜幾乎沒有不愛吃的,她不知道張遠的飯量,但想著男生胃口都比較大,所以把熱門的菜幾乎全選了一遍,第一次請別人吃飯她不想顯得太小氣,反正吃不完可以打包。


    很快菜上齊了,尹孟希迫不及待的下食材,雙眼緊緊盯著翻滾的紅油,估算著每樣食材煮熟的時間,這時她竟然不自覺的小聲哼起了歌。她特別愛吃火鍋,但是自從和江淮瑉分開以後,她就再也沒有來過了,一個人吃火鍋,任鍋底再怎麽翻滾也顯得不夠生動熱鬧。


    張遠眼梢含著笑意默默聽她哼著不著調的小曲,突然想起老板娘的話,板著臉故作嚴肅的問她:“尹秘書你不老實,明明有男朋友,麵試的時候還撒謊,虧我還一直覺得你這人率真坦誠。”


    “嗐,張秘書,我說的都是實話,幾個月前剛丟了賣命了五年的工作,又丟了談了七年的男朋友。”尹孟希每次聽到別人提起前男友,都覺得有些苦澀,想完全淡忘一個人,把他從生命裏抹除,不是那麽容易的。


    這下輪到張遠不知所措了,他撓撓頭拿起公筷不停往尹孟希碗裏賣力的夾菜,直到堆了滿滿當當的一大碗,自己才慢慢夾了一塊蝦滑小心翼翼的嚼著。


    “咳咳!”張遠被辣油嗆得一陣猛咳,一張白皙的臉頓時漲得通紅。


    尹孟希嚇得趕緊給他打開一罐酸奶遞過去,看他大口喝著冰酸奶,疑惑的問道:“你不會吃辣剛剛在辦公室怎麽不說啊?”


    “我……咳咳……我沒吃過四川火鍋,所以想試試,而且你說這幾個字的時候眼睛都亮了,像隻小狐狸。”


    看他把酸奶喝完,尹孟希把自己那罐也遞過去,一邊嘖嘖搖頭,直唿可惜,他居然從沒吃過四川火鍋,實在是太可憐了。


    一頓飯吃得好不熱鬧,因為年齡相仿,他們胡天侃地的聊著,仿佛認識了許久一般。張遠老老實實的吃著清湯鍋底,偶爾沾一點辣油過過癮,他看著尹孟希吃得光潔的額頭上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眉眼間的笑意更濃了。


    夜色漸深,兩人在人聲喧鬧的火鍋店裏相對而坐,玻璃窗上泛起了蒸騰的霧氣,飲食男女,人間煙火,濃烈炙熱得就像這口麻辣牛油火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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