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會是那種深夜騷擾來電。


    可是潘愛子就好像沒聽見,“輕盈”地轉身,不再看言梓修一眼,開始深一腳淺一腳地下台階。剛走到第三級,突然真的一失足,眼看就要直接摔下去。


    這一刻,潘愛子的酒居然醒了。


    她胡亂伸出手去平衡自己的身體,掙紮了數番之後,終於跌坐在長階上。


    一名保安立刻打開玻璃門衝出來,卻看見業主言先生目光冷靜地佇立在夜色中,非但沒有移步上前,而且,似乎也沒有需要他們伸出援手之意。


    大約五秒鍾後,言副總裁看了看自己的腕表,轉身對門前的保安吩咐道:“去叫一輛出租車。”


    後者聽了,忙小跑往前,一麵用手裏的對講機聯絡幾百米外正站崗的同事,請他們趕緊到外麵馬路上為這位先生攔一輛“差頭”進來。


    潘愛子一定也聽見了他們的對話,可是人家似乎和自己生氣了,所以並沒有立刻吭聲。


    出租車的車燈,照亮了台階上仍端坐著的人影。言梓修緩步拾階而下,走至潘愛子小姐身邊時,將手伸給她。


    地上那一位抬頭望著他,一動不動。


    直到這時,言梓修副總裁才實在忍無可忍地失笑。反而是前麵一直都搶著微笑和說話的潘小姐一臉正經,看也不看周圍的人和事,自己忍痛從冰冷的石階上歪歪倒倒地支起身軀,再打開出租車的後門自己坐進去。


    剛剛那名保安則迅速為言先生打開副駕駛位置的車門,車門合上後,正在後座吃驚萬分的某人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就聽言梓修在前麵語氣平靜地答複司機的詢問。


    可是後麵這一位,臉色卻一下由白轉紅,而且是通紅。


    他所說的,正是潘愛子小姐目前暫時容身的小區所在。擁擠且破舊,周邊環境也異常吵雜,這些日子因為幾場接連的秋雨,小區內,到處可見肮髒的積水。


    同樣一件細微的小事,會因為我們的內心,而有不同理解。


    可是潘愛子的春天,到底有沒有到來了呢?


    雖然有夢想是好事,但通常情況下,天上並不會掉餡餅。


    灰姑娘如果都以潘愛子這種方式出場,少了南瓜變的銅馬車,少了美麗的水晶鞋,恐怕再體貼的王子也很難會愛上她。


    言梓修站在小區的大門前,同潘小姐告別。前一次,他的奔馳車也是送潘愛子小姐到此處,這一次,他依舊沒有要親自送這位陌生女士上樓的打算。


    同很多城市一樣,h市既有現代都市的繁華,也有其十分寒酸的陋巷。他身後,即是一條小馬路,沿街都是一個個小門麵,裝修更是落後於這個時代許多年。


    他並沒有再多言,暗黃的燈影裏,潘愛子還是輕輕迴轉身,抬頭與他迎視。


    可是,以潘愛子此刻的修為,根本看不出他內心的真實想法。


    潘愛子輕聲感謝他:“謝謝你。”


    言梓修側過臉去,視線掃了一遍潘愛子小姐目前寄居的周邊環境,臉上的笑容在夜色中尤其動人。等到再與潘愛子目接時,言副總裁盡量緩和了語氣。


    “以後不要再去找我。”


    潘愛子聽見這句話,看起來似乎並沒有受到太大的打擊,她的一雙圓眼睛在暗夜裏閃著晶瑩而濕潤的光芒,輕輕應聲:“今天我喝多了哦。”


    這意思是不是可以理解為:我是因為喝多了酒才做出這些有失矜持的舉止,不過既然是我喝多了,我前麵那些言行也就不能代表我對你有覬覦之意不是嗎?


    言梓修已經逐漸體會出眼前這位小女子的特別之處,大約因為年紀漸長,這些年,他也逐漸收斂了自己。是以,雙目炯炯,眼中含笑,片刻才道:“我明天早上還有會。”


    對於大人物們而言,這句話通常是委婉的拒絕或者告別辭。


    而經他一提醒,潘愛子終於再次想起了他的身份。她推己及人,立即想到言副總裁還有遠非常人能勝任的繁重工作。


    他與她的現實差距實在巨大,但有一樣,此刻的潘愛子同事尚不得而知――言副總裁除了p公司第二副總裁這一身份外,還另有並非少有人知的顯貴身世。


    細細的夜風中,仍蒙在鼓裏的潘愛子上前一步同他作最後告別。


    是,過了今夜,以後,她都不會再去找他。不就是又一次不切實際的美夢破碎了麽?對於自認活潑又堅強的潘愛子小姐有甚麽打緊?


    潘愛子輕快地小步走近他,她的身高隻能到達他的肩部以下,她隻有踮起淺口平底擦色小羊皮單鞋,在他堅毅的下巴位置小聲告訴他。


    “明天,我有一個相親舞會。”


    隻是這舞會與言副總裁何幹?


    其實,也根本不是明天,本次舞會應該還在遙遠不可知的未來飄著。它隻不過是潘愛子在酒精的驅使之下,自以為可以憑此稍微挽迴一點顏麵的牛皮謊話罷了。


    言梓修低下頭,一時四目相接,某人瞳仁裏麵所有的心思在他麵前等於是一覽無餘,而言副總裁的視線,則向下移至那張略顯蒼白正自以為得意所以微微翹起的小小嘴巴。


    他的內心實際異常冷靜,在這個世界上,除非他的家人,能夠讓言梓修失去理智的女性似乎尚未出生。


    當然,他也絕非柳下惠,言副總裁先後與許多年輕貌美的女性保持過長短不一的關係。這一刻,若不是有另外一副蒼白的麵容悄然浮現在他眼前,出於內疚,才使得他沒有再進一步,潘愛子實在應該感謝他這一次的高抬貴手才對。


    所以,對於眼前這位的淺薄,言梓修隻淡淡一笑。


    夜色已深,他不想再理會對方無休止的“糾纏”,轉身大步離去,走到前麵街口去攔出租車。


    而毫不知情的詩慧也正在為潘愛子好友誇下的海口忙碌著,她在上帝之手的點撥下,正一步一步為潘愛子來日的“相親舞會”竭盡全力。


    為了能使朵雲公司的生意更上層樓,詩慧是日又去冒然拜訪那間位於泰康路***號的新畫廊。


    她的宗旨一向是不放過每一次可能的機會,生意雖沒做成,但既然那位林先生給他們留下了畫廊主人的號碼,詩慧當然要登門試一試。


    對方並沒有太大的架子,詩慧等於一路暢行無阻,來至畫廊二樓辦公區域。


    幾名技師正忙著為新作裝裱,案頭上,堆滿了工具與紙張。一位白衣白裙的年輕女子,聽見身後秘書小姐的招唿,於是輕輕轉身。


    長發在腦後隨意挽成一個髻,纖細頎長的脖頸處有幾縷碎發落下,更襯得膚光勝雪。更難得是眉目間一份從容與清秀,詩慧這些年在外摸爬打拚,各色人物見識過不少,任是這樣,也不免在心內暗暗納罕。


    詩慧微笑上前遞上自己的名片,對方也禮貌地接過,視線再自名片上移向她身後。詩慧忙往邊上讓,一麵示意身邊的夥計將手中的“樣品”放在案上。


    那是一盆新開的白茶,配以光緒年間的綠地墨彩牡丹花瓶,白花綠葉與粉彩相映,自然是名花傾國兩相歡。


    就在對方的指尖不自覺輕撫上這些茂密的枝葉,詩慧此時也方看出一些端倪――這位程小姐十指纖纖,卻並不像其他時尚女性一樣留有美麗的長甲,相反,必是因為長年積勞,指腹與手掌處雖白皙,卻也諸多薄繭。


    見她低頭不語,詩慧實實大喜過望。


    倪小姐是何等明眼人,一眼便已瞧出這一位對於這些花花草草的喜愛絲毫不亞於自己。


    隻不過,她愛它們,是當它們是商品,所以才以昂貴無比實際並不適合栽種花卉的瓷器培植它們,是取其買櫝還珠之意。而這世間,還有另一些人,在他們眼中,往往視這些價值不菲的古玩寶貝如敝履,他們隻看中泥土之上的綠意與春色。


    隻是尚不知道這位程小姐是不是也是此等化外之人。


    詩慧不動聲色地笑道:“程總喜歡白顏色?這盆白茶並沒有香氣,程總若是喜歡,我那裏還有幾盆好的。”


    旁邊的夥計也搶著獻寶:“程總好眼光,這盆白茶是我們老板親手培育了3年的好東西呢!”


    詩慧鄭重地點頭附和:“是。我公司裏的花卉隻有少數是我自己培育,其餘,都是花匠照管。這盆白茶,因為品種罕有,我怕他們不盡心。”


    夥計聞見老板如此說,唯有嗬嗬陪笑。


    詩慧則繼續勉力遊說:“我這盆白茶,從不輕易出手。即便對方出再高價,我還怕他隻是圖一時新鮮,並不是真心喜歡,又不會擺弄,反養死了它。”


    這位“程總”果然輕聲推辭:“我也有好些年不養花了,手藝也生疏了。”


    聽她的普通話水平,甚至還不及倪小姐的老友潘愛子。可相比外強中幹的潘小姐而言,這種外表斯文文靜的女生在某種程度上往往更難以被說服。


    你看她頓了頓,果真又輕道:“茶花最忌積水,這花瓶雖漂亮,也貴,可是它下麵並沒有出水口,並不適合種花。”


    詩慧一向比潘愛子好友還要潑辣,也快言快語,於是大大方方地一笑,抬頭接過程小姐的眸光。


    “自古,花與咱們女人一般無二,名花當然要以寶器配。固然是這茶花,想必也是心甘情願在這瓶中受罪的?買它的人,因為它底下花瓶比其他花盆值錢,對它更另眼相看一些,也照料得更精細些,花也猜不透人心內所想,若僅從表象而言,這何嚐不是這些花想要的?”


    “我也是瞎說一氣,程總不要見怪!”


    如此辛酸的至理名言,字字都是警句哲理,終於使得這位程小姐對我們倪詩慧刮目相看。她低頭一笑,輕聲更正她:“我姓程,程嘉禾,倪小姐叫我嘉禾好了。”


    一迴生二迴熟,如此一筆不算小的生意又被詩慧小姐輕巧達成。


    除了這一盆白茶,程嘉禾小姐又購買了十多盆其他品種。價格雖較這盆低些,積少成多,總計金額已然不菲。


    另外,一來一迴,由於倪小姐的著力“攀附”,她與程嘉禾也漸成熟識。當下雖還未能成為莫逆,不過,假以時日,相信以倪詩慧的公關能力,這也並非太難。


    這日,詩慧剛好陪一名老客戶逛完街,因對方體力不支,結束得比原定計劃早些。於是見縫插針,又登門相邀在此地人生地不熟的程小姐外出飲茶。還未進門,就聽見她與副手商議聖誕晚宴一事。


    因也不是什麽大事,是以並未迴避詩慧小姐。


    工作中的嘉禾,說話照舊輕言細語,一派斯文溫柔模樣,卻一樣能叫手底下那幾十個人俯首帖耳。


    這一次酒會,是為了某個新晉畫家舉辦,海上畫廊自身的業資曆尚淺,近期,它所力捧的對象當然要以業界新人為主。


    今日,詩慧特意沒有開自己那輛更適合家用的別克車出來,她同這些實力雄厚的客戶們外出“白相”,一向都搭對方的汽車同行。一來可省卻停車的麻煩,二則自己的汽車與她們出入的場合也不相襯。


    通常以低就高,常人難免都會因相形見絀而顯得有所拘泥,怎奈詩慧小姐臉上看不出半分小家子氣。甫坐定,詩慧即含笑向對方提出一個不情之請:“嘉禾,我有一個朋友,這幾年一直恨嫁,如果方便,我可不可以帶她來參加你的晚宴?”


    是,轉眼聖誕臨近,詩慧記得好友潘愛子的三十歲生日也漸漸逼近。


    嘉禾的左手無名指上也空空如也,換做旁人,必然要計較倪小姐方才的說辭。但詩慧知道她為人大方,聞之,果然隻抬眼一笑:“是不是上次打給我的那一位?”


    詩慧也笑,又為嘉禾斟滿青瓷的茶盅:“是,就是她。”


    嘉禾還記得那位小姐甜美的嗓音,單憑那幾句簡短卻也讓人印象深刻的對話,實在無法將其與眾人眼中的恨嫁女畫上等號。


    因為有好印象在先,又是詩慧第一次向她開口,嘉禾並無絲毫猶豫:“好。我和母親說一下,讓她一定多帶一些未婚男士過來捧場。”


    詩慧前麵就聽海上畫廊的員工私下議論,程小姐的母親也是生意人,且名下資產相當可觀,想必,那位程女士公司裏麵的男性精英必然不會少。雖說一定會是程女士自己挑女婿挑剩下來的資源,但配襯潘愛子好友這樣的剩女,也綽綽有餘。


    詩慧立即眉開眼笑,笑不攏嘴地先替好友謝過程小姐:“那真是再好不過,嘉禾,真是謝謝你!”


    “不客氣。”


    詩慧從沙發座上略略向對麵的新朋友欠身過來,壓低嗓音道:“那家夥一向小氣,愛占便宜,如果這個媒我做成了,我讓她花一大筆從我公司買一個雍正年間的水仙盆趕在春節前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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