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陽高照,一掃多日陰雨霏霏的陰霾。


    莊嚴的送葬隊伍,綿延不絕。


    呂舜捧著父親牌位,站在黑傘下,無數次迴頭謝別送行的親友,但尾隨在身後的人,硬是不肯停下腳步,一路從靈堂送到了火葬場。


    這些不肯走的人,除了一些別有用心的遠親們外,大多都是受過他父親眷顧照料的人,員工、朋友、親人,他們不肯離開,堅持尾隨在後頭,送父親最後一程。


    墨鏡下的眼眶,早已泛紅。


    答應了父親,哭的人夠多了,不差他一個,不在父親靈前落淚,笑著送他走,這是父親生前與他男人間的約定。


    但他怎麽可能笑得出來?今天送走的人,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血親。


    呂舜克製地將哀傷壓抑,冷靜地處理父親的身後事。


    「呂先生,接下來我們要……」


    委托的禮儀師,在父親遺體進入火化程序後,上前低聲與他談論接下來的事情。


    他點了點頭,正要說些什麽,卻聽見一陣竊竊私語。


    「我應該看錯了吧?那個不是……」


    「怎麽還有臉來啊?真是不要臉。」


    墨鏡掩飾下的眼,微微一瞇。


    從父親走後便表現得過於熱切的遠親,呂舜心中了然是怎麽一迴事,但他不動聲色,走向想來撈好處的親友,裝做沒聽見長輩的抱怨,低聲溫和地道:「姑媽,謝謝妳們今天來……」


    「阿舜你看,那個女孩子,不就是很多年前你爸很疼的那個小女孩嗎?都幾年了,這個時候出現,一定是不安好心眼想來分遺產,真是不要臉……」


    爸爸很疼的小女孩?


    呂舜隻記得一個女孩子,不隻他父親很寵,連他也很疼愛那個女孩,該不會是—


    疑惑的迴頭,他看見了,在火葬場外頭,一棵巨大杉木底下,站了一個穿著素淨白衣、頭發毛躁亂翹的女孩。


    她正難以控製的慟哭著,哭得臉都花了。


    「真的是她」難掩驚訝,他想也沒想的往女孩走去。


    「阿舜!你幹麽」親戚們拉住他,阻止他去。「不要去!」


    他被七手八腳地拉住,是怕他去找那尾隨在送葬隊伍最後的女孩,怕他心軟被「蠱惑」,分散了他們可以得到的好處。


    呂舜迴頭,墨鏡下的眼眸掃過這群雖然留下,但懷著其它心思的親人。


    嘴角微提,七分溫和三分譏誚,盡管墨鏡掩去他大半張臉,但他散發出來的氣勢,讓那些親戚們情不自禁鬆了手,他跟他父親……好像不大一樣。


    待這些人放手後,呂舜收斂他外放的霸氣,溫和地道:「好歹,她跟爸爸也父女一場,這麽多年沒見,她來送爸爸最後一程,心意已經到了。」他聲音低沉,平鋪直述的說,口吻中沒有任何怪罪的意思。


    眾人不禁鬆了口氣,他剛才一閃而逝的壓倒性氣勢,應該隻是錯覺而已。


    呂舜個性溫和、善良、不計仇,就跟他老好人父親一樣。


    「……你這樣說也對啦。」姑母們訕訕地摸摸鼻子,不再攔著他,隨他去了。


    呂舜暗地冷笑,但表情仍一臉哀戚,婉轉的請這些過於熱切的親人們先行離開。


    待送走一行人,並交代了禮儀師一些事項後,他移動步伐,往那個躲在樹下哭泣的女孩子走去。


    女孩看見他走過來,一開始有疑惑,確定他走向自己後,驚慌失措的想要逃。


    「蘇、以、蕗。」呂舜一個字一個字連名帶姓喊,在她慌張竄逃之前,喊住她。


    蘇以蕗聽見他喊她的名,整個人彷佛被下了定身咒,斷了逃走的念頭。


    高大的男人站在她麵前,就算五官被墨鏡掩去大半,她還是認得出這個人。


    「舜、舜哥……」


    「既然來了,為什麽不打聲招唿呢?」


    她看不清他在墨鏡下的眼神,僅能從他的語氣猜測他此刻的心情。


    語氣還滿平穩的,聽起來感覺沒在生氣。


    但是蘇以蕗不免心虛,長達八年的時間沒有聯絡、沒有見麵,因為她沒有那個臉。


    已經不是家人了,就不能再貪戀他們的溫柔對待了吧?


    可是得知呂叔過世的消息,她沒有辦法假裝不知道,於是不請自來,偷偷尾隨在送行人群裏,怕自己不受歡迎,所以不敢上前撚香。


    「對不起……」蘇以蕗扁嘴,努力壓抑她的傷心難過。「我想你們不歡迎我……」


    「妳怎麽會這樣想?真是笨蛋一個。」呂舜輕歎一口氣,揉亂她那頭亂翹的自然卷發。


    父親的葬禮上,除卻真正傷心難過的親友員工外,那些不停「提點」他該如何做的親友們,讓他不耐煩。


    比較起來,小心翼翼躲在人群最後頭,一個人哭泣傷心的她,感情更真切。


    「我以為,你們不會原諒我……」蘇以蕗睜著哭紅的眼睛,看著眼前的男人。


    舜哥對她說話的口氣,還是這麽溫柔寵溺,又帶著莫可奈何,這讓她感覺很溫暖,已經好久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睽違已久的溫暖,讓她忍不住又開始掉眼淚。


    「真是傻瓜,過來,跟爸爸上炷香。」呂舜二話不說牽著她的手,走向父親牌位。


    「舜哥?我、我可以嗎?」小臉難掩驚訝,她小跑步跟在他身後,不敢相信地詢問。


    「爸爸把妳當女兒,生前總是念著妳,為什麽不可以?」呂舜拉她到父親牌位前,親自為她點燃清香。「應該的,這是為人子女的孝道。」


    為人子女的孝道……舜哥還把她當成爸爸的女兒?


    伸出顫抖的手接過那炷清香,站在牌位前,看著呂叔笑容溫和的遺照。


    那抹熟悉的笑容,讓她想到過去的美好時光,忍不住悲從中來。


    呂叔是她母親的第二任再婚對象,在母親的四段婚姻裏,那短短兩年的時間,讓蘇以蕗第一次明白什麽是「家」的感覺。


    十二歲到十四歲,在她從小女孩轉變成少女的這重要兩年,呂叔疼惜她就像自己的親生女兒,他為她做秋千,熱心參與她學校的家長會,她犯錯時狠狠修理她,事後又心疼不舍地為她上


    藥,還有一次,夜裏她發高燒,呂叔急忙背著她到醫院掛急診……這些讓從小就沒有爸爸的她,第一次理解到課本裏「爸爸」的形象,就是這個老好人。


    但是媽媽沒有跟這個好人在一起太久,兩年多就離婚了……離開後她再也沒跟呂家聯絡,盡管她多想念這對父子,想念她的爸爸,她的哥哥,還有他們的家。


    淚水蒙矓了視線,她跪在呂叔牌位前哭得泣不成聲,以女兒的大禮,跪拜磕頭。


    在蘇以蕗祭拜時,呂舜請禮儀師取來一段麻製頭紗,為遲來的她披上,這是唯有女兒才能為往生者穿戴的麻衣,代表她是呂家的女兒。「爸,小蕗來送你了,心願已了了吧?你要保佑她,


    一生平安、幸福。」


    蘇以蕗顫抖地在香爐插上清香,看著遺照中呂叔的笑臉,她傷心欲絕,甚至腳軟得無法站立。


    懊悔讓她淚流不止,憎恨自己的膽小,害怕被拒絕,讓遺憾跟隨一輩子,永遠無法彌補。


    在人前壓抑哀傷,故做冷靜的呂舜見她傷心欲絕的哭法,此刻也不禁動容,壓抑不了的哀傷翻湧而出,像泄了洪似的淚流不止。


    「小蕗……」呂舜難掩哽咽,輕喊她的小名,彎腰將跪地不起的她扶起,扶握著她因慟哭而不停顫抖的肩膀,誠心誠意地道:「謝謝妳今天來,謝謝妳……」


    蘇以蕗,他的小妹妹,自從十年前她來到他們家起,她就是他心中最柔軟的角落,他最放心不下的人。


    在她麵前,他不需要掩藏。


    「舜哥……爸爸走了……」蘇以蕗看見他掉淚,情緒更加翻湧,她崩潰了,像十二、三歲般,撲進他懷中,雙手環抱他的腰,聲嘶力竭地哭泣。「爸爸走了……」


    曾經那麽疼愛她的人就這樣走了,再也見不到了,她哭得傷心,抽泣不止。


    是啊,爸爸走了,直到這時候,呂舜也才麵對現實,父親真的不在了。


    雙臂收攏,緊擁懷中的女孩,父親走後便冷靜得麵無表情的呂舜,終於放縱自己流露傷心。


    「他走了……」他聲音沙啞壓抑的說:「但他沒有太痛苦,走得很安詳……我答應爸爸,如果有天遇見妳,一定要好好照顧妳。」他喉頭滾動,停頓了好一會兒後,稍稍挪開兩人的距離,


    捧起她的小臉道:「小蕗,我不想再失去重要的人。」


    「嗚……」聽見這話,蘇以蕗更是哭得涕泗縱橫。


    「除了爸爸之外,妳是我最在意的人……小蕗,我不想再有遺憾,迴來我身邊,不要再躲著我了,嗯?」


    「好……」她從來沒有看過繼兄這麽難過的樣子,還在她麵前掉眼淚,心軟的她頓時覺得自責,忙不迭點頭答應。


    兩個同樣傷心的男女,彼此安慰扶持,送走至親最愛。


    呂舜讓她捧著父親的骨灰,納塔祭拜。


    當父親的後事完全結束後,他拿下墨鏡,拭去眼淚再重新戴上。


    看著在大廳莊嚴的佛祖神像前跪拜祝禱的蘇以蕗,他腦中思緒百折千繞。


    離開了清幽美麗的寶塔山,呂舜開車送她迴家,在路上,他一邊注意路況,一邊對哭腫了眼的她嚴正申明—


    「小蕗,記住了,妳永遠都是呂家人。」溫柔堅定的口吻,讓人聽了好安心。


    但墨鏡下的雙眼,隱隱透著精光,似乎正在密謀什麽?


    *******************


    民俗中,在世的人會為往生者做七,即每七天請來法師超渡誦經,連續七次,一共四十九天。


    經過一次又一次的誦經祈福,除了讓往生者好走,也讓在世者慢慢接受親人不在的事實。


    每一次祭拜,呂舜都會讓蘇以蕗前來一同助念,而她也風雨無阻,一定會到場。


    送走請來的師父,已經過了午夜十二點,迴頭,他的小妹妹,蘇以蕗,還在這裏。


    「很晚了,要不要在這裏住一晚?」呂舜漾著一臉溫和的笑問道。


    他先前要她留下聯絡方式,好聯絡她在父親做七時一同前來,漸漸的,這丫頭對他的生疏、不好意思,轉為熟悉。


    「不行,媽咪不許我在外麵過夜,而且媽咪很精,我騙不過她。」蘇以蕗忙不迭地搖頭,拒絕。


    「這樣啊,那好吧,我送妳迴家。」


    這些日子呂舜不停的想,他該怎麽做,才能把她留在身邊?


    八年前他還在念大學,什麽都沒有、什麽都不懂,無法阻止她的母親帶走她—母親帶走未成年的女兒,天經地義—但現在,小蕗已經成年了。


    但是那個女人還是不肯放手……要用什麽方法,才能讓她自行飛出來,飛到他的身邊呢?


    時速不到五十的駕著車,呂舜腦中不停的轉著計謀,他得想一個就連那個女人也無法阻止的好方法,讓他等待已久的小鳥兒主動飛到他身邊才行。


    「小蕗,妳二十三歲了吧,大學畢業了嗎?」他狀似閑聊的提起。


    「畢業一年了。」蘇以蕗迴答,沒有任何懷疑。


    「準備進修嗎?」


    「沒有,我不想念了。」


    「那現在是……在工作?」


    「現在在家裏當米蟲給媽咪養,媽咪不讓我去外麵工作……」說起這個,她就沮喪不已。


    聞言,呂舜靈光一閃,斟酌一會兒,微笑地開口說:「妳媽媽還是這麽強勢啊。」


    「就是說啊,竟然說去賺外麵一個月才兩萬三千塊的薪水,還不如她給我,這是什麽話啊!我長大了耶,都幾歲了還讓她養,我覺得很丟臉……」


    呂舜心裏不禁失笑,不隻是那個女人對女兒的管教方試沒有變,就連小蕗也一樣,稍微對她好一點,就沒有防人之心,一古腦的把自己的事情告訴別人,這樣子很可愛,但也很讓人操心


    啊。


    「想長大獨立是一件好事,小蕗,這樣很好,去找份工作,多少可以學到一點東西。」他站在支持的立場,鼓勵她。


    「其實我已經偷偷找了半年,可是一些麵試電話都被媽咪攔截,我根本就沒有機會……」


    這麽強勢的母親,還真是提供他一個好機會啊。


    「如果妳真的想工作,我倒可以提供妳一個學習的機會。」呂舜帶著溫和的微笑,撒下魚餌。「明天我讓人送製服給妳,下周一早上八點半,我接妳去報到。」


    「欸?是、是去爸爸的公司上班嗎?」蘇以蕗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呂叔的公司,現在由他繼承。


    「是,不過妳不要期望太高,新人的薪水不多,妳剛畢業,又沒有經驗……」


    「沒關係!我做!」蘇以蕗打斷他的話,興致勃勃地道,但講完才發現,不對……「哎喲,媽咪不會肯的啦!」她沮喪的捧著臉。


    「如果妳想的話,這件事情倒很好解決。」一抹精光閃過呂舜的眼,很快消失不見。「妳母親會答應的,妳就這麽跟她說……」


    他教她應付她那個強勢母親的方法,他要讓她飛出來,到他身邊。


    蘇以蕗這時候還不知道,她正從這個坑,跳進另一個坑裏……


    ******************


    台北中和地區有一個生活機能優異的小區大樓,臨近公園、捷運站,身處優良學區,正對麵還是充滿綠意的公園,因此這裏的房價始終居高不下。


    固定時間到窗台啄玻璃窗的小麻雀,昭告現在時間是早上七點半。


    吱吱喳喳,喀喀叩叩,那細微的聲響影響人們好眠。


    不隻是麻雀,還有鴿子,咕咕、咕咕地,在窄小的窗台上走跳,搖晃著胖胖的身 體,歪著頭,看著玻璃窗內的景象。


    頗大的房間裏,床上有個蜷成蝦米狀,縮在被單裏的人。


    咕咕、咕咕,鴿子加麻雀,合作無間的用尖喙啄著玻璃窗。


    「哎唷,好吵噢……不要每天都來嘛!」蘇以蕗翻身把自己塞進被窩裏,用棉被摀著頭,繼續睡。


    她大叫、翻身的細微顫動頻率讓窗外的鴿子麻雀全都驚嚇得飛走,不再惡作劇擾人清夢。


    太好了,繼續賴床吧!


    然而此時房間外高聲唿喊她的聲音,讓她無法繼續賴床。


    「小蕗—我早餐要吃玉米蛋餅配熱紅茶,快點,我好餓好餓哦。」


    聽見這嬌懶的聲音,就知道自己沒得睡了,蘇以蕗乖乖起床,頂著一頭毛躁亂翹的頭發,打著哈欠走出房間。


    「快點嘛—」


    嬌懶的聲音來自一名保養得很不錯,年過四十的女人,都已經這把年紀了,撒嬌起來依舊風韻猶存,讓人舍不得拒絕她。


    這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蘇以蕗的娘,蘇豔豔女士。


    「媽咪好累哦。」美豔的熟女在玄關踢掉高跟鞋,把身 體拋進沙發裏,抱著抱枕撒嬌。「小蕗,快點嘛,拜托妳啦,我好餓哦……」


    看母親今早迴來心情還算不錯,蘇以蕗大著膽子念了她兩句。「又玩到天亮才迴來,吼。」


    「妳才幾歲,不要嘮叨了,快去幫我買早餐。」蘇豔豔打斷女兒的叨念,癱在沙發上猶如貴妃娘娘。


    蘇以蕗拿她沒轍。「好啦,我換個衣服就出去。」抓了抓她嚴重自然卷到亂翹的頭發,迴房間隨便套了t恤、牛仔褲,拎著錢包出門,去幫玩到天亮的母親買早餐。


    走到住家附近的早餐店,點完了母親要的早餐後,蘇以蕗站在店旁,兩眼放空的發呆。


    大概是習慣了,她從小就習慣這樣照顧自己的母親,哄著母親,對她來說,這是正常的,而她嘛,也喜歡這樣做。


    拎著早餐,順便在便利商店帶了一份報紙,蘇以蕗走迴家。


    「妳好慢好慢喔,我很餓耶!」


    一進家門,她美豔的母親便嬌滴滴地抱怨。


    「人很多嘛,現在是上學上班尖峰時間啊。」她蹲跪在桌子前,把早餐拿出來,替母親把醬料放好,摒棄早餐店準備的衛生筷,拿了家用的叉子方便食用,飲料也插上吸管。


    「我不管,那都是妳的借口,妳要讓我餓肚子!」嬌貴的娘娘任性地撒潑。


    「可是,我還是幫妳買迴來了啊,幹麽這樣就生氣?」她的口吻依舊溫溫的,不隨母親起舞。


    「我就知道小蕗最愛我,ya!」蘇豔豔的個性反複無常,這樣又開心了。


    蘇以蕗沒有生氣的感覺,因為她習慣了,她年輕、漂亮的母親就是這樣的個性,也因為這樣的少女性格讓她永保年輕,沒關係,媽咪開心就好。


    蘇豔豔就像娘娘般尊貴地起身,慢條斯理地吃著女兒買迴來的早餐。


    「媽咪,妳的髒衣服要拿出來洗了,不要堆在房間裏都不拿出來。」趁母親在吃早餐,她到浴室拿了牙刷,一邊刷牙一邊對母親叮嚀。「我在過期的牛奶上麵貼了標示,妳晚上可以拿來泡


    澡。」吐掉泡沫漱口,隨便用鯊魚夾把毛躁的卷發盤起來。


    「我有請人中午送餐來,媽咪,妳不要又睡到昏頭哦,要起來吃飯,然後進公司,圓姊下午兩點會來接妳,妳不要耍賴不去上班!」她邊叨念交代,邊在素淨的臉上隨便抹上隔離霜。


    「住手!」那種隨便上妝的手法,讓一向重視形象的大公關看不下去。「妳過來,我幫妳弄!」


    開玩笑,讓媽咪幫她化妝還得了,沒有一個小時不會放過她的。


    蘇以蕗隨便鋪了蜜粉,逃之夭夭。「媽咪,改天再給妳玩,我來不及了。」


    「小蕗,站住……可惡,妳不愛我了哦?」蘇豔豔氣急敗壞地瞪著女兒逃迴房間的身影,一臉不甘。


    「媽咪,我很愛妳,但是我真的要來不及了—噢,媽咪,妳幹麽?」蘇以蕗迴房間拿下頭發上的鯊魚夾,隨手抓了兩下嚴重自然卷的米粉頭,打算就這樣完成她的儀容妝扮,哪知母親竟然


    移動尊駕,到她房間裏來了。


    「乖,寶貝,聽話,媽咪不能讓妳這樣出門—欸,這是什麽粉底液跟妳膚色一點也不合,妳亂買什麽便宜貨啊?女人的臉麵,不能省錢啊寶貝!」


    完蛋了,媽咪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神情,開始對她上的妝容進行大修改,眼看時間就要來不及了,但想到如果這時候反抗母親,她的時間會被拖更久,於是放棄掙紮,任憑母親擺弄。


    「眉毛都沒有修,天哪,妳是我女兒耶!」蘇豔豔的口氣像女兒沒修眉毛,天都要塌下來似的。


    蘇以蕗太了解母親一旦用這種口氣講話,就得馬上轉移她的注意力才行,否則她會被念到耳朵長繭。


    「媽咪,妳還沒有告訴我,昨天妳去那間新開的夜店,好不好玩?」


    心性還很少女的蘇豔豔被女兒的問話轉移了注意力,眉飛色舞地道:「不錯,我跟妳說哦,哈哈哈,妳媽咪我還被搭訕呢,對方是個三十出頭的帥哥,他猜我三十五歲,我告訴他我女兒都


    大學畢業了,他嚇到了呢!」


    母親眉飛色舞的告訴她,昨天參與友人夜店開幕的趣事。


    看母親開心,她也就開心。她很愛媽咪,雖然媽咪從小讓她總是在習慣新的家人、新的父親,以及習慣她每一個新的男朋友,往往才剛剛開始熟悉、準備敞開心房接受,她的戀情就結束


    了。


    可無論生活多苦,媽咪戀愛、失戀、工作不順等等……媽咪始終把她帶在身邊,沒有讓她吃過苦頭。


    她沒見過自己的父親,從有記憶起,媽咪便帶著她生活,談過一場又一場的戀愛,結一次又一次的婚。她的戀情都不長,最多兩年,快的話半年就結束,她的口頭禪是—愛情就像氣象局天


    氣預測。


    照最近天氣預測情況來看,實在很不可靠啊!


    「哎呀呀,妳的頭發去燙一下嘛,燙成卷卷頭一定很可愛,會像洋娃娃喔。」一邊說著趣事一邊擺布女兒,蘇豔豔總算幫女兒上好底妝,好不容易稍微有點滿意,便開始動起女兒頭發的腦


    筋來。


    「女人要愛自己呀,世上沒有醜女人,隻有懶女人,妳啊,到底是不是我女兒呢?都二十三歲了,快來談場戀愛吧!戀愛好棒!」


    唉,每一次和母親「聊天」的結論,就是這個。「不,媽咪,我還小,不需要。」蘇以蕗敬謝不敏。


    「還小?我在妳這年紀,妳已經兩歲了耶!欸,妳的腰有一點點粗,是不是胖了?少吃一點,這樣腰部曲線才會漂亮,妳看看我,都快五十歲了小腹還這麽平坦—」


    「媽咪,我沒有妳漂亮……」看著鏡子裏,年過四十仍美豔絕倫的母親,以及醜小鴨般的自己。「所以沒有人喜歡我。」


    她沒有遺傳到母親的美貌,五官隻能稱得上清秀,不過,蘇以蕗知道不隻是外貌的緣故,讓她成為桃花絕緣體。


    她長這麽大,從來沒有談過一場戀愛,是因為她無法肯定,愛情是什麽?為什麽可以來得這麽快,去得也這麽快呢?那到底是什麽樣的感情,為什麽會如此的飄移不定?


    「沒有啦,誰講的?誰講妳不漂亮我去打他!」蘇豔豔抱住寶貝女兒,護短地道。「小蕗是我的小公主、心肝寶貝!妳最漂亮,沒有人比妳漂亮!那些臭男生才不懂呢,一定會有人喜歡妳


    這樣子,覺得妳超可愛,妳一定會談一場很棒的戀愛!」


    「媽咪……」聽見母親這麽直接的「告白」,蘇以蕗忍不住笑了。


    有時候她會想,如果媽咪沒有帶著她,媽咪可以過更快樂的人生……她很愛媽咪,雖然她讓她搬了無數次家、雖然母女倆一起出門,被搭訕的都是媽咪、雖然媽咪老嫌她胖,她還是愛她!


    滴鈴鈴—蘇以蕗的手機在房間裏大響。


    「誰這麽早打電話給妳?」蘇豔豔好奇地問。「還不到八點半耶,會不會太早啊?」


    星期一的早上八點半,正常人已經準備要出門上班了,哪會早啊?呃,好吧,她媽咪本來就不是正常人,進公司時間自由到不行。


    「糟了,來不及了!」蘇以蕗立刻想起自己一早醒來化妝的原因,緊張的接起手機。「舜哥,再等我一下,我馬上下樓!」


    「舜哥?」蘇豔豔自然不會忘記這個人,他曾經是她的繼子,都這麽多年沒見了,女兒竟然跟昔日的「哥哥」熱絡起來?「小蕗,妳要去哪裏?妝還沒化好啊……欸」


    見女兒緊張萬分的從衣櫃裏挖出一套衣服穿上,蘇豔豔快昏倒了,醜不拉幾的淺藍色製服裙,寬鬆不合身,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似的。「天哪,妳穿這樣要去哪裏?快把我可愛的女兒還


    給我!」


    「媽咪,我一直在想該怎麽告訴妳……我今天開始上班了。」蘇以蕗用認真的口吻,對母親宣告這個驚天動地的事實。


    蘇豔豔嘴巴張成了字型,震驚的說不出話來,好半晌才澀澀地開口。「為什麽要去上班呢?妳沒有錢嗎?媽咪給妳的零用錢不夠嗎?那我再匯一些給妳……」


    「媽咪,我長大了。」蘇以蕗握著母親肩膀,身高相當的母女,正好眼睛直視對方。「不能再讓妳養著了。」


    早在一年前,蘇以蕗就在美國念完了小區大學,正好母親有意把事業重心移迴台 灣,母女倆便一塊迴來。


    一年來,她過著米蟲般的生活,被母親用巨額零用錢養著。


    在金錢方麵,母親對她很大方,從來不會讓她身上沒有錢,這大概是對她的彌補吧。


    母親是個公關高手,在美國時幫一些企業發言,為公司意外做危機處理,雖然她們家境比不上豪門,但比起一般家庭,已經是非常好過了,母親所有的資源都用在她身上。


    「可是,妳還小啊。」蘇豔豔一臉不舍地撫著女兒的小臉。「媽咪養妳有什麽關係?那不然……妳再去念書?」


    剛剛還嫌她到這個年紀沒交男朋友,現在聽她要出去工作就說她還小,她的媽咪真的很可愛。


    「媽咪,我不能一直依賴妳。」蘇以蕗看著母親,認真地道:「我想象妳一樣,靠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


    這是呂舜教她的,「說服」媽咪讓她外出工作的說法,當時聽起來覺得很別扭,但現在看著媽咪,她說的很誠懇,不是敷衍的借口。


    媽咪就算結了很多次婚,談很多次戀愛,但是媽咪從沒有從那些男友身上拿過半毛錢,她長這麽大,全靠媽咪賺錢養育她。


    「我知道會很辛苦,但是我還是想試一試。」


    蘇豔豔看著女兒,一瞬間驚覺,她的小女孩,真的長大了……


    「嗚!」她不禁感動地落淚,伸手把女兒抓來抱住,抽抽噎噎地說:「聽妳這樣說我好開心,但是……但是……妳一定要穿這樣去上班嗎?好醜的衣服,媽咪帶妳去買新衣服好不好?」


    「媽咪。」蘇以蕗抱住她有點幼稚的母親,拍拍她安慰說:「這是製服,公司規定的……妳去睡覺好不好?走啦,我送妳迴房間,中午要記得起床,不要又睡過頭,我要開始上班了,不能


    一直盯著妳……好啦,放心,就算我上班,我還是照顧妳啊,妳是我的媽咪耶,我不照顧妳我要照顧誰……」


    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地,她費心哄著自己任性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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