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雲錚發現紀墨白已經洗漱完,換了幹淨的睡衣。


    深藍色的絲質衣料緊貼著他的皮膚,裸露的部位微微泛紅。頭發也隻吹了八分幹,可能是匆匆忙忙趕著給某人道歉。


    “你剛才做夢了?”慕雲錚懂裝不懂。


    “嗯。”紀墨白擠出一個無奈的笑,“夢到了很多,想通了很多。對了……”


    他想起了房間裏的事,“你急著過來,要給我什麽東西?”


    慕雲錚的指尖擦過口袋裏的紙。


    “先說好啊,你待會兒看到了,別太激動。”


    不管怎麽說,他雖是紙片人,但還是有權利知道自己的身世的。


    紀墨白搖了搖頭:“今夜,好像沒什麽能撼動我的心緒了,除了……”


    他抿了抿嘴,還是沒把“你”字說出口。


    “給你。”慕雲錚把報告遞過去。


    紀墨白愣了一會兒,接過,展開。


    《關於紀座右和趙墨白的dna鑒定》


    他以前姓趙,隨他媽姓。


    可對象怎麽會是……紀座右?


    [時間:2015年11月12日]


    也就是9年前,他迴紀家前的一個月。


    “這是……”紀墨白有點難以置信,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


    慕雲錚歎了口氣:“你再往後看看。”


    他翻到最後。


    [經計算,雙方親子關係概率為99.%]


    “啪!”紙掉到了地上。


    “所以……所以……他才是……?”


    紀墨白踉蹌著往後退了兩步,手撐在了牆壁上。


    這麽多年來,時時刻刻提醒他隻是個私生子的,是紀座右!


    而紀銘,是真的把他當親兒子在培養!


    若不是林晚君處處施壓,紀墨白一度真心想做孝子,想兄友弟恭過完一生。


    可偏偏沒想到!


    他刻薄的大伯,才是他血緣上的父親!


    配合剛才的夢,紀墨白覺得自己的一生。


    可笑至極!


    紀墨白麵色慘白,盯著地上泛黃的紙張:“這是哪來的?”


    如果是紀座右良心發現,想要認迴這個兒子,他或許可以……


    “就那。”慕雲錚指了指書房,“放在保險箱裏,我拿到了。”


    “嗬嗬,保險箱,我……”紀墨白有些哽咽,“是這麽見不得光的東西嗎?”


    勉強撐在牆上的手,因為難隱的情緒下意識地用力,指甲劃過牆皮,刺耳的聲音小的隻有紀墨白自己能聽見。


    好像這被拋棄的一生,是永無止境的魔咒。


    一陣耳鳴傳來,他的記憶開始錯亂。


    視線變得模糊,周圍的一切開始顛倒,他的身體也不知不覺塌了下去,紀墨白好像迴到了小時候——


    那時候,家裏條件不好。他看上去要比同齡人瘦弱很多。


    所以,經常被村裏的小混混欺負。


    學校後麵的弄堂裏,紀墨白臉貼著地,被踩在腳下。


    頭頂,所有人都在笑。


    “這都不哭?哈哈哈哈好堅強的小野種!”


    “不堅強的話隻能叫媽媽咯,你們知道為啥嗎?”


    “因為小野種沒有爸爸!他爹不要他了哈哈哈哈哈哈!”


    然後,帶頭的混混就會跟往常一樣,蹲下來拍拍紀墨白的臉笑著問:


    “小野種,今天改不改口?來,叫一聲爹,以後爸爸罩你!”


    說完,大家開始起哄。


    紀墨白就會咬著牙,擠出一個字:“滾!”


    “呦!有誌氣!是個孝子!”小混混往他身上吐一口痰,“沒事,爸爸等你!”


    “……”


    這樣的事,隔段時間就會發生一次。


    紀墨白從那個時候開始,就恨上了這個沒見過麵的男人!


    直到迴了紀家,感受到了一絲絲父愛,他的恨意才消散了一些。


    現在有人告訴他,這些都是假的!把他帶到這世上的男人,始終覺得他是個“見不得光的東西”……


    過往的謾罵,在紀墨白腦海中炸了開來,恍如昨日。


    初入紀家——


    林晚君:“紀銘,你膽子大了!什麽野種都敢往家裏帶?你就不怕離婚?”


    紀銘:“老婆,一副碗筷的事,咱們紀家又不是養不起,就當多了個下人行不行?”


    紀座右:“私生子,就要有私生子的覺悟!是你的不是你的,都不能搶,知道沒!”


    紀畢尼:“嗬,就憑你,也敢跟阿硯搶?”


    【叮——反派黑化值 80%!】


    別墅一角——


    傭人1:“噓!剛剛在太太麵前叫他大少爺,你不要命啦!記住!咱家就一個少爺!”


    傭人2:“那我總不能叫他私生子吧哈哈哈哈哈。”


    傭人1:“打個賭,你要是敢當麵叫,我給你100塊!”


    傭人2:“有什麽不敢的!私生子——啊,大少爺您不要誤會,我在叫後院那條小黃狗呢。”


    傭人1:“艸!你他媽也太雞賊了!願賭服輸,100拿去!”


    【叮——反派黑化值 88%!】


    進入公司——


    公司股東1:“謔!私生子都能進公司當總經理了?董事長夫人大度啊!”


    公司股東2:“大度啥,給自家兒子養的看門狗而已!”


    公司同事1:“不是我說,新來的總經理,長的還行!”


    公司同事2:“再好看有什麽用,還不是個瘸子!”


    【叮——反派黑化值 95%!】


    “……”


    每一句,都在他耳邊迴響。


    真真實實!令人簌骨!


    紀墨白的背脊往下滑,無力地跌坐在地上,他用手捂住耳朵,把頭埋深深埋進了膝蓋裏。


    別說了,都別再說了……


    【叮——反派黑化值 100%!】


    慕雲錚:不好!


    突然,一道清澈的嗓音,衝破紀墨白的耳膜,穿過那鬼嘯般的咒罵,直擊他的心髒——


    “白子?”


    “紀墨白?紀墨白!”


    “……”他喘著粗氣微微睜眼。


    刹那間,所有幻覺漸漸散去。


    最後,隻留下了一張無比清明的臉,寫滿了擔心。


    “錚錚……”


    紀墨白從對方清澈的眸子裏,看到了自己的臉。


    有些狼狽,有些慘白。


    “見不得光的不是你!”慕雲錚的語氣很認真。


    紀墨白像是瀕死時抓到了救命稻草,一動不動盯著她。


    期待她繼續往下說。


    “錯的是那些為了自己能光明正大站在陽光下,就把你禁錮在黑夜裏的……”


    慕雲錚停頓了一下,一時竟想不出什麽好詞匯來形容。


    “就……混蛋!假君子!嶽不群你知道吧?”她伸出兩根手指往下身一比,“就偷偷練辟邪劍法,然後自宮的老頭!”


    “……”紀墨白似懂非懂。


    “你親爹就是這種人!”慕雲錚拍了拍他的肩,“你很好,是他見不得光。”


    你很好……


    她說,你很好。


    “我好嗎?”紀墨白苦笑。


    他之前還想給她設計車禍呢?


    他一點都不好!他就是個老混蛋生的……小混蛋罷了!


    “好啊!”慕雲錚跟他對視兩秒,十分篤定道,“我覺得你會是一個好人!”


    “……”紀墨白陰暗的心,照進了一絲光。


    她希望我做一個好人?


    慕雲錚:“你是嗎?”


    紀墨白機械地點了點頭:“會是的。”


    【叮——反派黑化值 30%!】


    慕雲錚和西八都鬆了口氣。


    接著。


    兩個人又靠著牆壁,坐了一會兒。


    紀墨白的情緒平複了不少。


    “你說我爹是嶽不群,那我是什麽?嶽靈珊?”他突然轉頭問,“那慕女俠不會是……令狐衝吧?”


    問完,紀墨白就後悔了。


    因為令狐衝沒有和嶽靈珊走到最後,而是和另一個人白頭到老。


    跟他倆一樣。


    紀墨白想著,無奈地笑了。


    這不笑還好。


    一笑,他原本眼裏噙著的淚水,直接流了下來。


    滑過嘴角的那一刻,他自己都愣了一下,慌忙用手去擦。


    慕雲錚本來想說“別對號入座了”,結果一抬頭,男人竟然梨花帶雨了。


    “?????”她哪見過這場麵!


    隻好手忙腳亂去掏紙巾:“別哭啊,小師妹!”


    還能怎麽辦,不就是笑傲江湖cosy嗎?


    co!陪他co!!


    紀墨白:“…………”


    慕雲錚想幫他擦淚,可對方戴著金絲眼鏡。


    於是,她開始糾結——


    是要一隻手把眼鏡提起來,另一隻手擦?


    還是把紙巾伸到他鏡框後麵,直接擦?


    就這樣猶豫著,手停在了半空。


    紀墨白猜中了她的心思,伸手接過:“錚錚,還是我自己來吧。”


    他一把勾下金絲眼鏡,扔在一邊,隨手拿了紙巾在眼角一抹。


    “其實我隻有100度,戴不戴眼鏡都沒區別。”


    就像蘭陵王的麵具。


    紀墨白戴眼鏡,也隻是想顯得自己高冷一些,讓人不那麽想靠近。


    這樣一來,他就可以裝作對那些輕視與謾罵,毫不在意。


    【叮——反派黑化值 10%!】


    “好了,很晚了。”紀墨白站起來。


    他朝慕雲錚伸出手,“坐久了,腳容易麻,你還能自己起來嗎?”


    慕雲錚一拍屁股就站起來了:“腳麻了沒事,人別麻了就好!”


    哄好了他,她小命就不會這麽快交代出去!


    “人麻了?”紀墨白笑出了聲,“哈哈,錚錚,你真可愛!”


    紀墨白現在十分確定的是——


    他人不會麻,心倒是被她搞得麻麻的!


    慕雲錚:“嗯會笑了!不錯!說明一切都好起來啦!”


    “……”


    紀墨白莫名很想把麵前的女人擁進懷裏!


    想把頭靠在她肩上,告訴她——就在剛才,這個世界因為她而變得不一樣了!


    想問她——如果他不爭了,放棄所有了,他們之間還有沒有機會?


    最終,千言萬語,化作了一句——


    “今晚,真的很謝謝你!”


    說完,轉身迴房。


    紀墨白很清楚,慕雲錚現在是他弟妹了。


    她看紀硯的眼神,終究和看他的不同。


    慕雲錚盯著他離開的背影:“那明天?”


    你的計劃還會……


    “明天天氣應該挺不錯的。”紀墨白溫柔迴眸,“晚安了,錚錚。”


    他進門,徹底消失在對方的視線裏。


    【叮——反派黑化值 0%!】


    *


    天不亮,大林驚醒了。


    紀總結婚,他得了個伴郎的頭銜。


    雖然婚禮隻是個名義,但大林還是緊張了一晚上。


    一看手機才5點不到,置頂的聊天框有條未讀消息——


    【紀墨白】:計劃終止。


    發送時間,淩晨03:35。


    “計劃終止是什麽意思?”


    難道是紀總半夜發現了什麽漏洞,決定下次再動手?


    大林立馬迴撥過去,連打10分鍾,對方一直是關機狀態。


    “算了,紀總一定有他的道理!”


    大林翻查通訊記錄,有個歸屬地是邊境地區的號碼。


    摁下。


    “嘟嘟嘟——”


    沒想到,對方也不在線上。


    “什麽破組織!”大林忍不住罵娘,“一點紀律性都沒有!狗屁暗夜行者,不如叫暗夜跟丟者!”


    頭疼!!


    計劃終止這事,他可能要搞不定了。


    【暗夜行者】是一個常年遊離在國內和境外的地下組織。


    他們收留了很多社會上見不得光的人,大部分是通緝犯,統一代號為“獵人”,專被雇來幹法外之事。


    跟他們做交易金額很高,需先付70%定金,不論成敗,概不退還。


    但合作的優點也十分明顯——


    因為都是通緝犯,所以一旦出事,他們會全盤攬下,絕不沾老板一身泥!


    紀墨白曾經想借助【暗夜行者】除去紀硯,最後失敗了。


    大林心大,從來沒讓他插手過。


    隻不過這次,紀墨白既要想方法除人奪權,還要想著出事後如何應付公司上下。


    實在忙不過來了,就讓大林參與進來了。


    大林聯係不到【暗夜行者】,一早便趕往紀家。


    可紀墨白根本不在房間!


    他瞬間有種不好的預感——


    難道,新郎逃婚了???


    大林找遍了所有紀墨白可能出沒的場所。紀氏集團、墨金會所、閔城山教堂、還有紀總母親安葬的公墓……


    都沒有!


    他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房間裏的一切布局都跟往常一樣,除了護照,不見了。


    又過了一會兒,天色逐漸亮了起來,紀家人也都起來,準備參加婚禮。


    “紀墨白呢?”慕雲錚找了一圈,開始疑慮。


    照理來說,新郎這會兒應該出現在婚車上了,可婚車是空的。


    “西八,他不會心血來潮,又想著弄死全家玩玩吧?”


    【係統監測到,反派黑化值仍為0%,主人可以放寬心!】


    這時,一個醋壇子走了過來。


    “你在找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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