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意晚聽話地閉上眼。


    失去視覺,其他的感官頓時敏感了數倍。


    耳邊是那些鬼東西充滿怨氣的咒罵聲,還有擦著鬢發掠過的溫柔清風。


    隨著身體往下墜去,他嗅到了一股令人作嘔的腥臭味。


    跟死魚腐爛的味道類似,又像是壞掉的臭雞蛋。


    鍾意晚難受地皺眉,抓緊了哥哥的衣領。


    他閉著眼,因此也就沒有看到,他們落下的這處通道正在緩慢地蠕動。


    好似被剝了皮的活人,做著臨死前最後的掙紮。


    每段通道的“牆壁”都不一樣。


    充滿腥臭味的那麵布滿或大或小的眼睛,此時正在瘋狂地轉動。


    這種恐怖的場景並沒有持續多久。


    大約過去了兩息的時間,鍾意晚被鍾弈攬抱著落到地麵。


    那種刺鼻的臭味驟然消失,他聞到了一種奇異的香味。


    跟黎惑身上的味道一樣。


    鍾弈點上他的眉心,為他施下清心明目的小法術。


    “你現在聞到的是附庸們為黎惑調配的紫妖香,有麻痹四肢的作用。”


    見鍾意晚麵色慌張,鍾弈好笑地捏了下他的臉:“傻寶兒,我剛剛在你身上落了連明訣,不會讓你有事。”


    鍾意晚捉住他的手,問:“那你呢?”


    “我並非活人,這種香於我無用。”鍾弈仰起頭,平靜地看著數不盡的赤紅蜻蜓自兩人下墜時經過的通道飛來。


    親耳聽到鍾弈自己承認這個事實,鍾意晚怔了片刻,涼意從腳底升起,遊走過全身。


    如同置身冰窟般,絕望、焦慮、不安。


    蜻蜓慢悠悠地落在他的肩膀上,點亮了他眼底的水光。


    鍾弈一頓,用大拇指的指腹撫過鍾意晚的眼角。


    趕在他開口前,鍾意晚動作混亂地抹了把眼淚。


    因為太過心慌,他的右手還撞到了左胳膊肘上。


    鍾意晚勉強笑了下,不好意思道:“這個味道不好聞,熏得人眼睛疼。”


    鍾弈並沒有說什麽。


    隻是輕輕拉住了他的手,再一點點收緊。


    隨後領著他往前方走去。


    赤紅蜻蜓乖乖地跟在兩人身邊,充當照明燈。


    腳下的地麵鬆軟有彈性,踩上去還會往下陷。


    鍾意晚吸吸鼻子,茫然地張望周圍的環境。


    【宿主目前正處在遺跡最下麵的那層空間。】


    “我們現在站的地方是無喜宮第一層。”


    係統和哥哥的聲音同時響起。


    聽到鍾弈說話,係統立刻噤聲,體貼地為兄弟倆留出空間。


    鍾弈不能聽到係統所言,因此他繼續道:“無喜宮本為地上建築,一共有十二層。”


    “沉入第六座靈山後,留在地上的部分隻剩兩層。”


    “地下的部分全被十二位附庸的惡念所侵占,千百年來幾乎無人來此。”


    擔心鍾意晚不明白大背景,鍾弈簡單道:“雍國曾經統一過鴻元大陸,勢力範圍涵蓋今日的人、妖、鬼、魔四界。”


    “直到後來世界壁壘上出現裂隙,那時的雍王昏庸無能,百姓苦不堪言。”


    “諸侯心有不滿,便紛紛自雍國中獨立出去自成一家。”


    “到黎惑那個時代,雍王的權勢已經被完全架空了,屬於外有強敵,內無君權的尷尬處境。”


    鍾意晚:“後來呢?”


    鍾弈接著道:“黎惑很有手段,他走遍雍國山川,攬盡天下人才,花了十二年將鴻元大陸再次統一。”


    “他曾在機緣巧合下跌進世界壁壘,在其中得到了勘天鑒和造物主留在那裏的兩把鑰匙。”


    不知走了多久,腳下的地麵重新變作了石磚地麵,通道中的奇異香味也消失不見了。


    鍾意晚晃了晃牽著自己的那隻手:“哥,鑰匙是什麽?”


    鍾弈迴頭,看到他們來時走過的那處甬道此時正蠕動著想要將他們帶迴。


    鍾意晚直直望進他的瞳孔,緩慢地眨了下眼,說:“我可以把它們全都殺了嗎?”


    “它們讓我很不舒服。”


    鍾弈搖搖頭,快速結了個形式複雜的法印,將那些黏膩惡心的東西全都隔絕在淡青色的屏障之外。


    “那些東西殺不盡,受到的攻擊越多,它們就會膨脹得愈發厲害。”


    自家哥哥都這麽說了,鍾意晚隻得散去指尖凝起的劍意,老實地跟在鍾弈身後。


    圍在鍾意晚身邊的赤紅蜻蜓靈活地上下飛動,闖出屏障,落在那些蠕動著的“牆麵”、“地板”上。


    下一瞬,整個甬道綻起熾熱耀眼的金紅色光芒。


    南明離火強勢霸道地將偽神們的惡念全部燃為齏粉。


    火焰帶起的熱風穿過鍾弈設下的屏障後變得溫暖無害。


    吹過鍾意晚的發梢時稍作留戀才會散去。


    鍾弈托著下巴,喃喃道:“氣球脹到一定程度就會爆炸。”


    “就算這是偽神留下的惡念,也絕非我們這些未飛升的普通修士能夠消滅得掉的。”


    “你家沈倦的修為還挺強。”


    “咳咳……”鍾意晚被口水嗆到,耳根緋紅,熱意逐漸蔓延至整張臉。


    經過這一通攪合,他成功忘了追問鑰匙是什麽。


    “哥你……知道這些蜻蜓是沈倦的?”


    “不對,你怎麽知道沈倦和我……”


    鍾弈微笑臉:“南漸微跟我說過。”


    “所以除了他,我實在想不到第二個會在你身上打滿標記的人。”


    鍾弈的感知力一向敏銳。


    剛看到青銅門下那隻小小的影子時,他首先注意到的就是自家弟弟身上魔皇印的氣息。


    每任魔皇都有自己的私印,其上的氣息也各不相同。


    而他能夠通過各種細微的變化辨認出印記的主人。


    他甚至知道鍾意晚身上的印記在尾椎骨那裏。


    還有對方後脖頸上的星紋印記……


    這些涉及隱私。


    說得過分通透並不好。


    何況他弟弟臉皮薄。


    鍾弈擼了把弟弟腦袋上的絨毛,轉移話題道:“這條路再往前走一些就會看到記錄黎惑生平的壁畫。”


    “記得不要亂碰,不然會被吸進去,被迫經曆黎惑經曆過的事情。”


    鍾意晚應了好。


    剩餘的赤紅蜻蜓親昵地環著他,邀功一般對他蹭蹭貼貼。


    一想到沈倦,鍾意晚便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對方是重生而來的這件事。


    既然如此。


    那麽在沈倦重生前,鍾弈又經曆過什麽……


    “二寶,你的修為……”


    提到這個,鍾意晚立刻道:“我控製不住,外界的靈氣好像把我當做了容器,瘋了似的往我丹田裏鑽。”


    鍾弈抿直了唇線,沉聲道:“種子成熟前總要吸收養分。”


    “拒絕吸收養分會死,若是營養過剩……”


    他搖搖頭:“氣球膨脹得太過會爆炸,種子也是。”


    鍾意晚心中一亂:“那我應該如何做?”


    “每次突破的時候,我身邊的人總會倒黴,我不想……不想這樣。”


    鍾弈微垂著雙眼,長睫在眼底落了層陰翳。


    “我曾經與你一樣,某段時間,我的身上掛滿了壓抑靈氣增長的法器。”


    “但後來我發現堵不如疏。”


    “我試過用各種手段透支靈力。”


    “也試過跟人掌對掌雙修,讓旁人幫我把多餘的靈力吸走。”


    鍾意晚一愣,還未出聲,就聽到鍾弈道:“不過頻繁透支靈力並不是個好主意。”


    “就如同過度膨脹又過度萎縮的薄膜一樣,時間長了對丹田不好。”


    “至於突破時會影響到周圍的人……”


    鍾弈歎道:“那是保護即將成熟的種子不受別人傷害的一種手段。”


    鍾意晚不明白:“種子究竟是什麽?”


    鍾弈猶豫一息,最終還是選擇了坦白:“不盡樹的種子,即造物主留在世界壁壘中的鑰匙。”


    兩人已經行到了畫有壁畫的那段走廊,鍾弈的聲音依舊清潤:“很久之前我來過這裏。”


    “那時這座靈山還不是浮空島。”


    “用來鎮壓偽神妄念的驚闕劍被我取走以後,這座山便飛去了天上。”


    “當時還有一柄與驚闕劍雙生的仙劍,但我在壁畫和萬花筒的鏡片裏耽誤的時間太久,秘境就要關閉了,我來不及取出那柄劍。”


    鍾意晚驚道:“你進了壁畫裏麵?”


    鍾弈笑了笑:“放心,沒遇到什麽大問題,跟看電影一樣,隻是有些耽誤時間。”


    他迴憶道:“那柄與驚闕劍雙生的劍叫做濁災,等會兒我們過去找找它在哪。”


    怕鍾意晚覺得晦氣,鍾弈說:“那柄劍與驚闕劍一樣,能夠招福避兇,是柄極好的仙劍。”


    “不過它還未認主,也沒飲夠鮮血,還處於滿身鐵鏽的狀態。”


    聽過鍾弈的話,鍾意晚從須彌戒中取出了濁災劍:“是這柄劍吧。”


    鍾弈接過劍仔細查看,片刻後奇道:“你從哪兒得來的?”


    鍾意晚道:“這是我從一名老者那裏得來的。”


    “那人身上還有天道法則的氣息。”


    說到天道,鍾意晚幹脆把沈倦重生的事也說了出去。


    意料之外的是,鍾弈很快就接受了這種說法。


    他皺眉道:“沈倦未曾做過傷害你的事,對吧?”


    鍾意晚肯定地點點頭:“他對我很好,從未傷過我。”


    鍾弈舒了口氣,小聲道:“還好這小子不渣。”


    他並未繼續糾結,而是拉著鍾意晚目標準確地奔向某麵繪有不盡樹的牆麵前。


    鍾弈指著不盡樹樹根處一黑一白兩顆小石子道:“那就是鑰匙。”


    “世界壁壘既是分隔不同世界的牆壁,同時也是門。”


    “花開並蒂蓮,鴻元大陸與我們原本在的現世是兄弟世界。”


    “兩個世界分別對應兩把鑰匙。”


    “世界壁壘上的縫隙就是被造物主撬開的門縫。”


    鍾意晚不自覺地捏上腰間係著的環扣流蘇:“我們兩個是鑰匙。”


    鍾弈眨眨眼,說:“不錯。”


    “我原本不想告訴你的,可我又害怕你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人利用。”


    麵前的壁畫上,不盡樹占據了將近三分之二的麵積。


    繁茂的樹冠擋住了世界壁壘上的缺口,樹根生滿整個世界壁壘,將來自異世的惡獸全部絞殺。


    鍾弈輕聲開口:“在房子裏麵插上鑰匙,外麵的人就沒辦法打開屋門了。”


    鍾意晚搖頭:“萬一造物主……他們把門鎖換了怎麽辦?”


    鍾弈側頭看來,猶自笑道:“換不了。”


    “如果把兩個世界比作高階幻陣,鑰匙就是陣眼。”


    “而換鎖意味著換鑰匙。”


    “陣眼具有唯一性,可以被破壞掉,但不能更換,所以他們換不了。”


    “驚瀾應該與你說過了,他的先祖就是那名創造三千世的造物主。”


    “在他的先祖之後,他們那個種族再沒出現過能夠創造新世界的‘大英雄’。”


    “他們隻會拆東牆補西牆,把三千世中的生機轉移給自己開辟的空間中。”


    鍾意晚張了張口,澀聲道:“如果想要解決世界壁壘上的缺口,我們兩個是不是得進入世界壁壘,從種子變作不盡樹。”


    鍾弈看著他的眼睛,忽地斂眸一笑:“所以我一開始就不想讓你知道這些啊……”


    鍾意晚正欲出聲,就聽係統道:【世家的人要過來了。】


    鍾意晚一頓,拉住鍾弈的袖子:“哥,江家的人在往我們這邊靠近。”


    鍾弈反手握住他,帶他往通道前方的某個房間跑去。


    “無喜宮會沉入地下跟某件神器有關。”


    “我帶你把它拿到手,之後我們去第十座靈山找個人。”


    兩人的移動速度過快,鍾意晚的唿吸微亂:“薑南和紀雲京他們都在第十座山。”


    猝不及防間聽到這兩個人的名字,鍾弈左腳踩右腳,差點被自己絆死。


    “哥!”鍾意晚驚唿一聲,及時拉住了往前摔去的鍾弈。


    “哈哈我沒事哈哈……”鍾弈不自在地抓了下臉,“我們悄咪咪地去第十座山,不管他們。”


    鍾意晚想到什麽,立刻點頭如搗蒜。


    喜歡他哥的人好多。


    見麵以後怕是有的麻煩。


    鍾弈撐著額頭歎了口氣。


    就在這時,自他們來的方向傳來了法術的爆炸聲,緊接著便是建築物坍塌的巨大聲響。


    他顧不上旁的,趕忙拉著鍾意晚朝通道盡頭的石門跑去。


    “我們千萬不能跟江家的人碰上。”


    “尤其是江家的家主。”


    此草圖從左到右:沈倦,鍾熠,係統(23年下半年還有一個薑南和主角的細化上色大圖,出圖會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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