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意晚魂魄離體的第七天,他的雙腳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幽幽魂體。


    深夜,亥時三刻。


    鍾意晚的意識逐漸變得模糊,他強撐著一口氣飄迴了沈倦的房間。


    進去以後他就倒在了床榻上人事不省。


    眼下時間臨近子時,鬼差就要過去抓他了。


    比意識陷入黑暗旋渦更可怕的是,鍾意晚感受到了一股極為強大的吸力,就像某種東西要將他拖走一樣。


    沉悶的壓抑感令他幾乎無法唿吸。


    迷迷糊糊間,他的意識陷入混亂,時而是執傘迴望的沈倦,時而是被無邊綠意包裹的哥哥。


    接著又變作了今日辰時他看到的畫麵。


    那時鍾意晚方才睡醒。


    晃悠悠飄過會客廳的時候,他聽到紀雲京和宗正盟的長老們提到了仙盟大會。


    他們說要在這個盛會上徹底消滅大妖驚瀾。


    鍾意晚清楚,驚瀾的存在是個極為特殊的意外,同時他也明白——


    驚瀾殺不得。


    不僅不能殺,還得想辦法把他的神魂修補好。


    因為驚瀾屬於“造物主”的種族,而且他身上具有很多修真界眾人未曾發現過的特質。


    鍾意晚有預感,驚瀾必定會成為對抗穿書局那群瘋子的一大利器。


    最關鍵的是,驚瀾知道如何修補世界壁壘。


    所以怎麽著也不能把他徹底消滅。


    跟驚瀾相處的那四天裏,鍾意晚把能套到手的消息都問出來了。


    可惜驚瀾的神魂遭受過巨創,忘了很多東西,也記不太清某些事情的細節。


    想到神魂,鍾意晚被自己身上的痛苦感受拉迴現實。


    那股像是要把他拽去什麽地方一樣的吸力仍舊存在。


    他側躺在沈倦的床榻上小口喘息,望著即將出門的男主,他艱難地伸出手,但卻怎麽也夠不到。


    兩日以來,隻要到了晚上,沈倦的屋子裏必定燈火通明。


    即便他有事不在,隱沒在暗處的龍驍衛也會趕在燈油燒完之前續上新的。


    此舉也不知道是為了照顧哪個怕黑的人。


    瞧著沈倦合上門離開,鍾意晚心中的委屈感在某個瞬間達到頂峰,他難耐地抓緊床單,用力到指尖泛白。


    他的魂魄太輕,即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掙紮,也隻是在床單上留下了一層淺淺的褶皺而已。


    在沈倦離開房間後不久,驚瀾降在鍾意晚身上的詛咒漸消,他的魂體終於顯出形來。


    還不待他發出聲響喚迴沈倦,下一秒,鍾意晚的意識徹底沒入黑暗,魂體也被那股莫名的吸力帶走。


    與此同時。


    七日前鍾意晚魂魄離體的河堤旁。


    薑南和紀雲京二人已經設好了局,隻待鬼差上鉤。


    河堤岸邊的石階上圍了一圈佛蓮燈,燭火在夜風中微微搖晃。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自遠處傳來銅鈴的清脆聲響。


    銅鈴響過九聲,周圍陰風四起,帶著沙石枯葉卷向佛蓮燈。


    一旁擺攤的盲眼阿婆被這股風嗆得連連咳嗽,過了許久才平順下來氣息。


    她唿吸粗重,跟拉風箱似的。


    等那股邪風過去之後,阿婆從布兜裏取出一塊幹淨的布帕,顫巍巍地擦拭著攤位前的方桌。


    牛頭和馬麵看到大半夜了還有活人在這裏擺攤,俱是一臉的不可思議。


    仔細觀察一番後他們才發現這個老太婆竟是個瞎的。


    瞥見這位老人頭發花白,衣衫破舊,牛頭不禁生了幾分惻隱之心。


    他將手中巨斧收在身後,一開口就是彪悍異常的糙漢音:“老菩薩,這麽晚了您還不迴家嗎?”


    正在擦桌子的阿婆被這道突然響起的聲音嚇到,緩了緩心神後方才哀歎道:“唉!我倒是想迴家!”


    老人家上了歲數,好不容易見到一個願意跟自己搭話的人,說起話便來絮絮叨叨的沒完沒了。


    “我家老頭子死的早,隻給我留了個兒子,可惜這孩子是個不省心的,非要去參軍,之後便沒了音訊。”


    “老身年紀大了,身邊沒有鄰裏親朋,膝下又無兒女孫輩,隻能靠自己謀生。”


    這般說著,阿婆那雙灰白色的盲眼裏泛上一層淚光。


    “說來不怕別人笑話,老身交不起地痞惡霸的保護費,上麵的地主又欺負我這個老婆子無依無靠,隻用最低價去收購我種的糧食。”


    “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隻能在晚上偷摸出來支個攤子爭些錢財。”


    牛頭的眼裏閃過不忍,他小聲跟馬麵商量:“這老嫗著實淒慘,佛蓮燈暫且無法破解,那片魂魄也沒顯形,我們暫且在這裏歇息片刻也不是不行。”


    作為酆都的智商天花板,馬麵總覺得事情不對。


    下一瞬,隻見擺攤阿婆被椅子絆倒,馬麵一驚,趕忙上前幾步扶住老人。


    阿婆感激道:“多謝。”


    “小事。”聞著攤位上飄來的飯香,馬麵心念一轉,道:“我們兄弟二人一路走來已是饑腸轆轆,城裏鋪子大多已經關門,不知您這裏都賣些什麽吃食?”


    阿婆年歲已高,實在是聽不清東西。


    見狀,馬麵又耐心地重複了一遍。


    老人家趕忙答道:“自家種的稻米,配些小菜,還有湯麵和包子。”


    牛頭將巨斧往方桌上一放,豪爽道:“那就各要兩份吧!老菩薩,您這兒有酒嗎?”


    阿婆連連應聲:“有的,老身自己釀的梅子酒,兩位稍等,很快就能好。”


    在她摸索著盛飯的功夫,馬麵看向石階上的九盞佛蓮燈,他道:“您是何時擺的攤?可知那些擺在石階上的蓮燈是何人所為?”


    老人家緩緩搖頭:“老身也不清楚,可能是城裏百姓為了祭奠親人擺的吧。”


    馬麵稍作沉吟後又問起其他事情,不過阿婆的迴答倒是挑不出什麽毛病。


    很快她就將白米飯和幾碟小菜端上了桌,牛頭是個心大的,付了凡間的銀錢後便開始大快朵頤。


    見自家兄弟吃的正香,馬麵也被勾起食欲,他夾了一筷子白米飯,但還沒咀嚼幾下就被辣的倒吸涼氣。


    看他滿臉狼狽,牛頭哈哈大笑:“整個酆都裏最辣的酒你都能喝,怎麽,米飯裏加些辣椒麵你就吃不得了?”


    馬麵不忿道:“哪家好人會在白米飯裏加辣椒麵?”


    牛頭笑他:“你這馬頭鬼!東海瀛洲的那群倭國人還在米飯裏加生雞蛋,你豈不是更加吃不得?”


    “一米一飯皆來之不易,老菩薩年紀大了,放錯了佐料也情有可原,你吃不了就留給我。”


    馬麵皺眉,放下米飯後捧起清湯麵喝了兩口,嘴裏的辣味倒是淡了不少,但胃裏又燒了起來。


    就在馬麵準備詢問擺攤阿婆的時候,佛蓮燈的中心處出現了一片淡青色的魂火。


    阿婆將梅子酒呈上去,牛頭大大咧咧地把酒滿上:“幹了這碗酒,接下來就該辦正事了。”


    聞著香甜可口的酒味,馬麵的酒癮有些犯了,眼裏隻剩酒,其他的什麽都不想管了。


    他舉起酒碗和牛頭一碰碗,清冽的酒液順著他們的動作灑出不少。


    兩位鬼差極為豪爽的一飲而盡。


    喝下後隻覺得肺管子裏火辣辣的。


    剛開始的時候他們也沒多在意。


    畢竟烈酒入喉也是這種感覺。


    直到五髒六腑傳來一陣燒灼感,牛頭痛苦地捂著肚子倒在地上,馬麵也好不到哪去去。


    二鬼趕忙內視,這才發現身體裏有一股極陽極剛的靈力正在四處衝撞。


    “三昧真火?”牛頭不敢置信地吼道。


    他咬牙看向冷眼旁觀的擺攤阿婆。


    “你到底是誰?”


    薑南撕掉偽裝,不斷活動著筋骨,骨節處傳來令人牙酸的哢吧聲。


    在牛馬二差憤怒的注視下,原本脊背佝僂的阿婆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氣質絕佳的翩翩貴公子。


    薑南展開折扇半遮著麵,細長的狐狸眼微眯:“傳說人死之後化作的鬼沒有地魂,因此缺了幾分精明,兩位陰差倒是身體力行地為我做了一番演示。”


    牛頭的暴脾氣在整個地府都是出了名的,聽著薑南嘲弄的話語,他當即就要掄起大斧劈人。


    但五髒六腑傳來的疼痛感磨得他連直起身來都困難,更別說拿起武器反抗了。


    馬麵瞧著旁邊就是河,他趕忙拉住牛頭往裏跳。


    水屬陰,到了晚上陰氣更盛,應當可以衝散他們體內的至陽之力。


    卻不曾想河裏竟被人提前布下了專門抓捕陰魂的羅炁網。


    見他們主動入網,隱在暗處的紀雲京連忙操縱靈力將大網收緊,隨即掰斷兩條柳枝和薑南一起打鬼。


    兩位鬼差吃痛,連連告饒。


    待二人停手後,牛頭大聲吼道:“你們都是修道之人,怎會不知道阻擋陰差拘魂是在觸犯天威!折壽都是輕的,氣運受損,以後連飛升都難!”


    聞言,薑南無所謂地聳聳肩。


    修真界都千年沒有人飛升了,他並不覺得自己會是那個特殊的人。


    紀雲京沉靜道:“我等無意冒犯,隻是我家師弟陽壽未盡,還望二位鬼差通報五方鬼帝和十殿閻羅。”


    在鴻元大陸,鬼界與地府是兩個不同的概念,鬼界存於陽世,由鬼修組成。


    地府酆都由諸位鬼差構成,屬於仙班。


    聽了紀雲京的話,被羅炁網困在地上的馬麵咬牙切齒道:“雖說地府眾鬼缺少地魂,但還不至於蠢到連輪迴因果之事都搞不明白。”


    “眼下正是子時,距離鍾意晚魂魄離體已有七日,地府的花名冊上清清楚楚地寫著他陽壽已盡。”


    “爾等阻擋陰差拘魂,十殿閻羅定然不會輕易放過你們!”


    紀雲京還想爭辯什麽,肩膀上被薑南拍了一下。


    白狐狸抽出柳條,淡淡道:“多說無益,還是手上見真章。”


    片刻後,兩位鬼差的哀嚎聲傳遍周圍的大街小巷。


    最後他們還是受不住了,化作陰風散去,迴歸地府。


    兩位陰差消失以後,原本繁星密布的天空瞬間被烏雲覆蓋,其間還有紫金色雷光浮現。


    紀雲京知道,這種異象代表著天罰將至。


    他不敢耽誤,連忙滅掉佛蓮燈,朝著安靜懸在空中的淡青色魂火走去。


    頭七這天的魂魄最為虛弱,神智也極不清醒,可謂是特別難搞。


    紀雲京小心翼翼地哄道:“小晚,跟師兄迴去你的身體裏可好?”


    淡青色的魂火並無反應,隻是幽幽懸在空中。


    薑南試探地伸出手指,想要試試能不能直接把人握在手裏抓走。


    沒想到他這樣的動作反倒激怒了那團魂火。


    魂火落在地上,變作鍾意晚的模樣,死死咬住了薑南伸過來的手指。


    白狐狸的笑意僵在了臉上,本想收迴手,但鍾意晚咬的更緊了。


    紀雲京哭笑不得地上前拉架。


    鍾意晚眸光一轉,立刻把矛頭對準紀雲京,拉著他的右手就咬了上去。


    紀雲京:“……”


    他動作僵硬地拿起傳訊符,唿喚沈倦過來。


    不過一息的時間,玄衣少年便禦劍趕來此地。


    似乎是剛剛經曆過一場打鬥,沈倦的發帶都有些鬆了,額頭也布滿薄汗。


    他一眼就注意到了咬著紀雲京不鬆口的鍾意晚。


    向兩位師伯問過好後,沈倦走至鍾意晚身邊,一邊說著哄人的好話,一邊輕輕捏著他的下巴,嚐試著讓他鬆口。


    可惜現在的鍾意晚見誰都咬。


    被沈倦惹得煩了,他一口呸掉紀雲京的手,轉而含住了沈倦的食指。


    後者身子一僵,喉結不自覺地上下滾動,感受著指腹下的滑潤觸感,沈倦氣息微亂,耳根也漫上層紅意。


    偏偏鍾意晚一無所覺,還在用牙齒研磨。


    沈倦驀地睜大雙眼,慌亂後退。


    他抬起那隻沒被咬到的手橫在臉前,渾身不自在地偏過頭去。


    哪有笨瓜師尊這樣兇人的?


    完全沒有威懾力,倒像是在撒嬌求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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