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意晚看向垂在自己眼前的紅色流蘇穗子,鬼使神差道:“我喜歡紅色。”


    像你一樣張揚熱烈的紅色。


    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麽之後他唿吸一滯,偏頭躲開了身前人的視線。


    聽著耳邊繾綣撩人的輕笑,鍾意晚再次渾身熟透。


    他僵硬地站起身來向外麵走去,結結巴巴道:“客棧裏太悶了,我想出去走走。”


    沈倦跟在他身後,眼神一差不差地落在他身上,似乎是無意間提起那般:“師尊不好奇你睡著時都發生了什麽嗎?”


    鍾意晚疑惑地歪頭:“除了百神祭典要提前舉辦之外還有其他事?”


    難道是文含玉還沒有被度化嗎?


    他迴頭看向身後的沈倦,平日裏乖巧溫軟的男主垂著烏睫,眼中神色難辨。


    鍾意晚不禁有些恍惚。


    對了,沈倦的黑化值是+∞來著。


    那他為什麽還要這樣對自己?


    “師尊還記得你昏睡過去之前發生的事情嗎?”沈倦重新抬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鍾意晚,不願放過他身上任何一個細節表現。


    鍾意晚認真迴憶道:“隻記得你讓我在原地待好等你迴來,這之後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沈倦咧開嘴角,露出兩顆森白尖銳的虎牙:“是觀自在把你帶迴來的,他說你好像很累,直接昏睡了過去。”


    鍾意晚一愣。


    是哥哥帶他迴來的?他還以為是……


    他看向沈倦,就聽人接著道:“師尊不覺得奇怪嗎?一個客棧老板,當時為什麽會從城東跑到城西的泊月橋?”


    “明明那個時候城中百姓人人自危,外麵是師尊造出來的風場還有被文含玉吸引過來的怨鬼。”


    “但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卻會跨越大半個城池去抱你迴來。”


    沈倦好像真的很不解一般歪了歪頭,唇邊還掛著笑:“師尊,弟子不明白。”


    縱然心大如鍾意晚這時都察覺到了不對。


    不止是哥哥的怪異舉動,還有沈倦此時的表現。


    他抓了下臉:“我也不懂,可能他是被風吹過去的?”


    沈倦貌似是被他逗笑了,淺笑之後便將此事潦草揭過。


    “文含玉……她怎麽樣了?”鍾意晚轉移話題道。


    從文家酒肆老板到趙元安父子,每一個都是企圖吞噬她的深淵。


    趙明允是她生命裏最後出現的一縷光,也是冰冷河水中的一塊浮木。


    可她主動放棄了這塊浮木。


    沈倦不緊不慢道:“李師兄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她的生魂從槐靈裏剝離,這之後玄商用陳家秘寶將其度化,已經送去輪迴了。”


    李不鳴確實嚐試過將文含玉的生魂剝離。


    隻可惜失敗了。


    鍾意晚這麽清澈而又愚蠢,肯定聽不得這些,沈倦便撒了個善意的謊言。


    事實上,文含玉的生魂和不僅跟那三個無辜女孩的魂魄糾纏不清,甚至還和尾生的一部分冤魂雜糅在了一起。


    這種情況下隻能將她們徹底打散,也就意味著魂飛魄散,再不能進入輪迴。


    本來她可以不用經受這些折磨的。


    如果……趙元安沒有聽信玉羅刹。


    那麽文含玉就可以重新投胎,在爹娘的關愛中長大。


    可惜了。


    世上本就沒有那麽多如果。


    鍾意晚一向信任沈倦,他眨了眨眼:“趙元安和黑蛇要怎麽辦?”


    沈倦如實道:“趙元安自知釀成大錯,幾刻鍾前才咬舌自盡,至於那條黑蛇,他已經被宗正盟的弟子帶去安平塔了。”


    “今日還要多虧師尊出手,城中怨鬼已被盡數除去,並且百姓們無一傷亡,等明日的百神祭典結束以後還會有一場法會。”


    鍾意晚思索道:“是為了安撫城中亡魂嗎?”


    沈倦點點頭:“先前文含玉召出的怨鬼皆是近些年枉死在章化城以及附近村落的百姓,薛師兄便建議官府開辦一場法會來撫慰亡靈。”


    原身的記憶裏倒是有關於超度法會的片段,看上去端莊肅穆,但樂聲卻滿含悲涼哀怨。


    鍾意晚隻要稍微想想就覺得胸口發悶。


    沈倦領著他在城西的吳大娘手裏買了結實耐用的紅繩。


    吳大娘還一個勁地誇他們識貨,說那是頂好的姻緣繩,女孩子們最喜歡用這種姻緣繩去做手串送情郎。


    鍾意晚表情尷尬。


    沈倦倒不覺得有什麽,一件物什就算再怎麽被人說得天花亂墜,它也隻是一件物品,實用性高於一切,用不了就是個垃圾。


    比如有“情人橋”之稱的泊月橋,建造它的初衷是為了通行方便,結果被傳成了有情人私定終生之地。


    現在好了,泊月橋塌得稀巴碎。


    橋身連著怨偶們綁在欄杆上的紅線、小鎖一起沉到了姒水河底。


    鍾意晚哪裏知道沈倦的直男思維,他看到河邊有人在放花燈祈福,想了想後也決定過去湊個熱鬧。


    沈倦將紅繩收好,不解地看著他,遲疑道:“師尊,放花燈是為了追憶逝者的,你這是……”


    鍾意晚拿起小狼毫在上邊寫了字,蹲下身去將花燈送到水裏。


    “我希望文含玉還有那三位女孩能在下一世投個好人家,不要再遇見趙老爺父子那樣的人了。”


    沈倦微怔。


    他心知四個女孩都沒有投胎轉世的可能了,因此更不知要如何開口接話。


    鍾意晚絞著手指,思緒隨著那隻小小的花燈漂遠。


    其實他猜到了,文含玉的結局一定跟那三個女孩一樣。


    但他的心裏還是存有一抹天真的幻想。


    現世的安穩生活裏待久了,鍾意晚並不是十分適應殘酷無比的修真界。


    他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也會耗盡壽數。


    其實鍾意晚能夠感受得到,留給他的時間並不多。


    那兩種毒是相互抗衡不假,可它們也在慢慢侵蝕他的健康。


    就像埋在身體裏的定時炸彈一樣。


    不知道什麽時候就炸了。


    夜晚的河岸邊上起了風,微風不燥,帶著點點涼意。


    鍾意晚揉了下發癢的鼻子,呆呆地望著河中倒影。


    哥哥為什麽要把他迷倒後再帶迴來呢?


    還有不連貫的記憶……


    鍾意晚抱緊自己。


    他真的好容易被人下咒迷暈。


    這期間絕對發生過不少的事情,甚至部分記憶都被抹掉過。


    隻是他習慣了逃避問題,所以就一直裝傻不理。


    完不成的ooc任務,哥哥的奇怪表現,還有男主沈倦。


    他正想著那個逆徒呢,逆徒就走到了他身後。


    沈倦彎下腰來看著地上那一團鍾意晚,嘴角噙著笑意:“師尊?”


    鍾意晚攏緊衣領,眼神亂瞟:“你不問我為什麽會使出招式嗎?”


    沈倦的笑意加大,隻是並不達眼底:“師尊自有妙招,弟子不會窺探。”


    “隻是弟子不知……這次師尊使用靈力會有何限製?”


    為了避免他誤會,沈倦補充道:“我隻有知道這些限製了才能在之後護好你。”


    鍾意晚仰頭看他。


    沈倦的眼中好像盛滿星辰,明耀灼人,看久了不禁有些恍惚。


    “我隻會使出一部分,並不是十分自如。”


    沈倦眸光微動:“鍾熠。”


    趕在這人做出什麽反應之前,他繼續道:“這是師尊以前的名字?”


    鍾意晚重新把頭低在臂彎裏,悶悶地從鼻間哼出聲:“嗯。”


    沈倦神色不變:“我以前也有個名字。”


    地上那團鍾意晚歪了歪頭,沈倦眸色一軟,聲線溫柔:“是叫逐星,熠熠星光的星。”


    某個瞬間,鍾意晚的心跳漏掉一拍,而後如同擂鼓般加速震動。


    與此同時,一種陌生的情愫在心底紮根發芽。


    逐星……這個名字他知道,是男主的母親沈千月為他取的,隨了父姓,所以全名是——


    應逐星。


    很好聽的名字。


    而沈倦本人也確實如同星光一樣耀眼奪目。


    還未穿過來之前鍾意晚就被男主沈倦給深深驚豔到。


    因此在知道沈倦的第二個名字之後,他連夜把自己的全部網名都改成了“摘掉一顆星的g”。


    這是他喜歡的男主。


    沈倦現在跟自己說這個名字,是不是……


    【叮——係統人物檔案之男主沈倦,好感度刷新成功,當前好感度:0(上限為1000)】


    就像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一樣。


    鍾意晚從頭涼到尾。


    方才因著沈倦那番話而產生的心悸也在一瞬間平靜下來。


    他不自主地抓緊手臂。


    心中是一層蓋過一層的冷意。


    “係統,會不會是你計算錯了?”鍾意晚有些不死心。


    係統冷漠地甩給他一張表:【你看看男主對其他人的好感度就明白了。】


    鍾意晚逐個看過去。


    陳玄商465,李攸347,薛之問122……


    鍾意晚0。


    那個橢圓形的數字就像一根刺一樣紮在鍾意晚心頭。


    心脈裏的兩種毒素被牽動,喉頭湧上一陣腥甜,被鍾意晚咬牙忍住。


    隻是發顫的身體還是暴露了他不平靜的心緒。


    鍾意晚艱難地直起身來,臉色蒼白無比,眼眶裏也泛起紅意。


    可這一切在街上掛著的大紅燈籠的映照下都變得不易察覺。


    心口傳來撕裂般的絞痛,那股腥甜幾乎就要湧出。


    “我困了,先迴去了。”說完,鍾意晚沒管沈倦作何反應,自顧自地跑走了。


    沈倦並不明白為什麽他拔腿就跑,提起步子就要追過去的時候,鍾意晚突然迴頭,對著他道:“別跟來,我自己會迴去。”


    沈倦一怔。


    並不隻是因為鍾意晚的話,還有他的表情。


    平日裏總是傻乎乎的笨瓜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似乎下一秒就能哭出來。


    但他卻努力繃著臉。


    瞧著可憐兮兮的。


    沈倦有些發懵。


    他好像什麽也沒做吧?


    就說了個名字。


    難道是鍾意晚覺得自己被冒犯到了?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裏鍾意晚已經徹底跑遠了。


    旁邊賣紅繩的吳大娘邊嗑瓜子邊搖頭。


    師徒戀本就是禁忌,結果這倆孩子一個比一個悶,一個什麽也不解釋就跑開了,一個留在原地胡思亂想。


    也不知道他們的小腦瓜都是怎麽想的。


    她實在看不下去了就提醒道:“小郎君啊,聽老婆子一句勸,啥事都別往心裏悶,你和你師父說開了就好。”


    吳大娘朝著鍾意晚跑走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心上人生氣了哄哄就好,把話說開了比什麽都重要。”


    沈倦剛想開口否認兩人的關係,可話在嘴裏轉了幾個彎還是沒有說出口,他鬼使神差地追問道:“阿婆知道要怎麽做嗎?”


    他這樣呆頭呆腦的樣子把旁邊幾個大爺大娘逗笑了,有些在河邊玩耍的小童子也笑嘻嘻地看著這位俊俏大哥哥。


    吳大娘樂道:“把話說開,送些對方喜歡的東西,給他做頓飯,再說幾句好話就行了。”


    沈倦一一記下後對著吳大娘一拱手:“多謝阿婆。”


    吳大娘笑著擺了擺手,催促他道:“快些哄人去吧,有時間了再來我老婆子這裏買姻緣繩。”


    沈倦步子一頓,迴身望向吳大娘:“姻緣繩編成的手串真的能夠捆住他嗎?”


    旁邊賣花燈的大爺撫掌大笑:“能捆住人是不假,可捆不住心呐。”


    沈倦垂著眸子不語。


    吳大娘嗔道:“瞎說什麽呢!沒看這孩子正鬱悶著呢嘛!”


    那位大爺撫了下胡須,做了個把嘴縫上的動作。


    吳大娘無奈道:“這老滑頭!”


    她接著看向沈倦:“孩子啊,心誠則靈,討心上人歡心又何嚐不是同樣的道理?”


    沈倦覺得自己悟了,在吳大娘欣慰的注視下拿出一錠銀子買了粗細不一的兩大捆紅繩。


    知道的明白他要去做手串送心上人。


    不知道的還以為沈倦準備去綁架誰。


    他將紅繩仔細收好,跟大娘大爺們道過別後轉頭去了玉器店。


    ——


    客棧二樓,鍾意晚忍了一路,直到進門後才從嘴角滲出絲鮮血,他靠在門上,任由身體無力地向下滑落。


    好冷。


    他顫著身體抱緊自己。


    為什麽這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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