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大房在鐵馬胡同有一處三進的宅子,那宅子現在由周安管著,平常隻有周翼興會偶爾過去瞧瞧。


    前一陣子周府鬧分家的時候,林氏還去那兒養了幾個月的胎。


    周安和耿亭是老相識了,他們有陣子沒見了,這次若能相見,想必也會很開心。


    周安隻道:“迴夫人,本來我們是沒想到京城過年的。可是這路極不好走,一路上耽誤了不少時間,等對完了賬再往迴走,怕是大年夜就要在路上過了。


    周佳瑤就道:“沒有讓你們大年夜在路上過的道理,留下來過年便是再好不過了。等過完了初五再趕路,也是來得及的。”


    她想了想,又道:“我讓手下人陪你們走一趟,你們便到周宅安頓吧!跟周安敘敘舊。”


    耿亭便道:“謝謝夫人體恤。”想來之前也是想好了,要留在汴京過年的。


    周佳瑤的語氣裏便透露出了幾分歡喜,“得派個人跟周安說一聲,想來他也會十分歡喜的。”


    緊接著又問:“對了,周平怎麽沒來?”


    周平,周安,周吉,周祥這四人,堪稱是周家大房元老級的員工了。


    周平在經商方麵,有些天賦,所以早年就開始替周家看鋪子,當掌櫃,如今已經能夠獨當一麵,成為了地位僅次於耿亭這個大掌櫃的二掌櫃。


    同是二掌櫃,那地位也得分出個高低來吧!


    耿亭曾經說過,周平是接替自己的不二人選!


    耿亭聽到周佳瑤問周平,便笑道:“家裏總得留一個坐鎮的人啊!而且,周平的妻子,剛剛又為他添了一個兒子,還沒滿月呢!”


    周佳瑤笑了笑,隻道:“既是如此,我該給備下一份禮才是,那孩子也是個有福氣的。”


    耿亭連忙道:“能得到夫人的讚譽,這才是他的福氣。”


    丫鬟們在一旁提醒著,時間差不多了,這些人再怎麽著,也是外男,再留下去卻是不合適了。


    周佳瑤便道:“等對完了賬,要辛苦耿掌櫃再過來一趟,你盡管在周宅等著,到時候我會派人去通知你。”


    耿亭連忙道:“應該的!夫人。”他一邊說著,一邊起身,將眾人臨行之前準備的節禮捧給一旁的丫鬟,輕聲道:“有勞姑娘!”他手裏有兩個匣子,其中一隻匣子裏裝著的是銀票,是這半年各家的盈利,另一個匣子裏,裝的是一座白玉觀音像。這觀音像是他們這些掌櫃的一番心意,算是恭賀周佳瑤成親的賀禮吧!


    丫頭們把那個裝著觀音像的匣子打開給周佳瑤過目,隻見那尊白玉送子觀音像通體晶瑩剔透,上好的羊脂白玉泛著青光,刀功十分細膩傳神,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送子觀音,意義也不同。


    周佳瑤讓人將那兩個匣子擺到一旁,方道:“耿掌櫃有心了。”


    耿亭鬆了一口氣,這觀音像是掌櫃們花了心思買的玉胎,又講的名師雕好,請靈音寺的大師開了光,又在大殿裏供奉了七七四十九日,方才請了迴來。


    “那就不打攪夫人休息了。”


    幾位的掌櫃都起了身,隔著屏風向周佳瑤行了禮,退了下去。


    周佳瑤讓桃兒將人領出去,又囑咐她讓陳耳朵跑一趟,把耿亭等人送到周宅去。


    桃兒領命下去了。


    丫頭婆子們這才撤了屏風,重新上了茶,讓周佳瑤和周婉瓊姑侄兩個好好說說話。


    “勞煩姑母走這一趟,我這心裏,真是過意不去。”大年下的,誰家裏不是一堆的事兒?周婉瓊是蔣家的宗婦,璞哥兒又不足周歲,蔣府裏的事情,沒有成百上千,怕是也不遑多讓了。


    周婉瓊這個時候出來,蔣家眾人對她難免有什麽意見,周佳瑤確實是十分感激的。


    “這是什麽話,你上頭沒有正經婆母,你大嫂如今身子乏,又不適合做這些事,我不來,還有誰能來。”說起來,這也是一樁難事,有婆婆壓製著雖然不是什麽好事,但是關鍵時刻,府裏還是應該有一個能當家的女主人,才是正理。


    有好就有壞,總沒兩全其美的。這世上,女子嫁人以後的日子便就沒有不艱難的。


    “也是姑母心疼我!”周佳瑤自然是感激周婉瓊的,她把這個話頭暫時按下,有些緊張的問周婉瓊,“姑父那邊,可寫信迴來了嗎?”


    她時刻惦記雲霆霄的事情呢!


    “哪兒有那麽容易啊!”周婉瓊也年輕過,也是從周佳瑤這個歲數一步一步走過來的,哪裏會不明白她的心思?


    “你姑父年輕的時候,許多事情不能自己作主,現在即便是成了主帥,行事上也有諸多顧忌。帶兵打仗,看似是主帥掌握一切,實則不然。”周婉瓊與她道:“不過,你姑父不管怎麽樣,也會確保世子安全的,你盡管放心。”


    這是委婉的告訴她,那邊還沒有消息傳來,可能有什麽消息,是不能讓人知道的,所以連個報平安的消息也不能透過來。


    周佳瑤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兒!


    這說明什麽?


    說明他們的處境很危險,說明他們四周危機四伏。


    周婉瓊拉過周佳瑤的手,輕輕的安撫她道:“好孩子,咱們女人生來就是命苦的,特別是嫁了這種帶兵的武將,那提心吊膽的日子更是過也過不完!世子爺是個有福氣的,他師傅無量真人差不多把一生的本事和絕學都傳給了他,你可要相信他才好。與其暗暗傷神,熬壞了身子,不如安安心心的等世子迴來!你若是把內宅之事處理得好,安了他的心,那就比什麽都強了。”


    周佳瑤低低的應了,鼻子不免有些酸,一想今天是小年,可不能掉眼淚,就硬生生的把眼眶裏的熱氣給逼了迴去。


    “姑母,您家裏事多,我就不留您了,等過完了年,我再去府上陪您說話!”


    周婉瓊就歎了一聲,“傻孩子,你初二還要迴娘家拜門兒的。”


    周佳瑤羞澀的笑了一下,“是我糊塗了,連這件事情都忘了。”自己是嫁出去的姑娘,初二是要迴娘家拜門的,而周婉瓊一樣是要迴周府的。


    周婉瓊隻道:“你好好歇著,左右今年情況特殊,想必過年的時候宮裏也不會召你去!等過完了年,世子也該迴來了。”


    周佳瑤就露了一個笑臉出來,“我聽姑母的。”


    姑侄二人就又說了會兒話,周婉瓊才起身離開。


    周佳瑤親自去送,將人送到二門上,才轉身迴來。


    一迴來,卻看著桃兒一臉的蒼白之色,好像是受了什麽驚嚇似的,血色盡退。


    “這是怎麽了?”


    不是讓她去找陳耳朵,送幾位掌櫃的出去嗎?


    杏兒嘴快,連忙道:“小姐,桃兒姐在迴來的路上,被人嚇了一大跳!”


    “是誰啊!”周佳瑤的眉毛就擰了起來,“怎麽處處都有奇奇怪怪的人。”按道理說,今天是小年,府裏的人再不開眼,也不該這般衝撞才是。桃兒是自己的大丫鬟,也是代表了自己的,德罪了她,有什麽好處?


    桃兒搖了搖頭,隻道:“他躲在牆角那兒,離奴婢尚有些距離,突然一下子跳出來,確實嚇人!可是奴婢沒看清他的模樣,連他是男是女都沒瞧清楚。”


    周佳瑤見桃兒一臉的蒼白之色,便道:“罷了,你迴去歇著,換琳兒來當值吧!”


    桃兒到現在還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確實不適合在屋裏侍候了。她也知道自己確實不在狀態,就謝了周佳瑤的恩典,換了琳兒來當值。


    臘月裏,天黑得很快。


    周佳瑤在郡主府的小廳裏用了飯,還打賞了院子裏的下人,連角門上值夜的婆子都沒落下。


    下人們倒是歡天喜地的,對她謝了又謝。


    她一直覺得很不安,好像要發生什麽事兒似的。


    廳裏安靜異常,周佳瑤的臉色一直微微沉著,嚇得原本心情不錯的幾個丫頭,一顆心都提了起來。


    世子夫人並不是一個十分嚴厲的人,很多時候,她對下人十分包容,甚至算得上非常可親。可是現在,她的模樣卻像那三九天的寒潭一樣,身上也散發著讓人敬畏的氣息,讓人覺得汗毛直豎,一顆心也不自覺的狂跳起來。


    段大娘在外頭求見。


    周佳瑤就讓人把她請了進來。


    段氏進門後,先是給周佳瑤行了禮,隨後卻是一臉凝重的模樣,好像有話要說,但又不敢輕易開口似的。


    周佳瑤就把屋裏的丫頭都遣了出去。


    段氏白著一張臉跟周佳瑤稟報:“奴婢一直盯著錦暉院裏的人,也安排了人手在暗中瞧著,雖然沒有發現院子裏的人有什麽問題,但卻發現了另一件事。”她一邊說,一邊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好像真的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大事一樣。


    周佳瑤臉上的表情就像被凍住了一樣,“何事?”


    段氏就道:“奴婢發現最近一段時間,總有人在錦暉院外頭探頭探腦的,不敢明目張膽的往院子裏,卻守在院子外麵的小路上。有時候一守就是半天!”


    “是什麽人?”


    “奴婢一開始以為她是來打探錦暉院動靜的,就派了個小丫頭去試探,結果您猜怎麽著?那人竟然是衝著桃兒姑娘來的!”


    周佳瑤抿唇,想起今天晚上桃兒被嚇到的事情,頓時覺得二者之間怕是有什麽關聯。


    “到底是什麽人?你可打探清楚了?”


    “是!”段氏把自己打探來的消息,一古腦的告訴給了周佳瑤,“這人是莊子上的,人稱九婆,最近一段時間總能在府裏發現她的身影。聽說她一直在打聽桃兒姑娘的消息!奴婢發現以後就存了個心眼,讓人暗暗看著她,結果發現她和大廚房裏的孫婆子私交甚好!最重要的是,這九婆子有個兒子,今年都三十了,但是……”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這兒有毛病,不大靈光,一直沒娶上媳婦!”


    周佳瑤聽了,怒不可遏!


    簡直是欺人太甚!


    段氏都把話說得這麽明白了,她用腳趾頭都能猜到那個九婆在打什麽主意!


    桃兒前腳跟孫婆子起了齟齬,後腳這九婆子就上來探聽桃兒的事兒,編故事也沒有這樣巧的。


    “你可打探了孫婆子的動向?”


    段氏連忙道:“夫人英明,聽說上次孫婆子跟桃兒姑娘發生了不快以後,她轉過頭就去了馮氏的院子,而且最近去的特別勤快!”


    也就是說,其實這個孫婆子是存了要報複桃兒的心思,也不知道是怎麽鼓動馮氏的,便讓馮氏默認了她的作法。或許馮氏也是想讓桃兒出事,好用這個事兒來警告自己一下。


    周佳瑤就冷冷的笑了,眼中閃過一抹讓段氏後脖子發涼的深意。


    “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找人盯緊了那個九婆~”


    段氏不敢怠慢,連忙輕聲道:“是,奴婢明白。”


    周佳瑤便端了茶。


    段氏走後,周佳瑤一直反複想她說的話,越想,越覺得馮氏在布一個局。


    先讓桃兒出事,借以讓她自亂陣腳,然後再出殺招……


    馮氏……


    不愧是宅鬥高手啊!


    想必郡主當年也沒少在她手下吃虧吧!


    還有雲霆霄,幾次命懸一線,隻怕都與馮氏脫不得幹係!


    她不就是仗著宮裏有位馮美人嗎?


    又或者,無嗣的馮美人根本就不是馮家的依靠,馮家抱得畢竟是王家的大腿,而王家又是太子一派最踏實的擁躉。


    周佳瑤冷笑一聲,將手裏的茶碗,放到了桌子上。


    看來,自己也該布置起來了。


    臨近年關,府中之事也越來越多。


    馮氏儼然已經把自己視為國公府的女主人了,她裏裏外外的忙碌著,凡事都以自己和國公爺的喜好為主,根本沒有把周佳瑤放在眼裏。仿佛周佳瑤隻是一個不相幹的外人罷了!


    周佳瑤呢,悠閑的很。


    她沒事就看著廊下那一串的紅燈籠發笑,馮氏越忙,她越高興,也越發樂於去給她添一把柴禾。


    段氏又一次去了馮氏的院子,見到了馮氏身邊的程媽媽。


    “喲,我說你怎麽又來了!”


    程媽媽忙得腳不沾地!


    眼看著就要過年了,國公府裏外的事兒加起來沒有一千件也有八百件之多,她是夫人身邊最得力的,大事還忙不過來呢,哪裏能有工夫管她們院子裏那芝麻綠豆大的小事?


    今天短了她們院子裏丫頭的月例銀子,明個兒少了她們院子裏的衣裳布匹,後個又說錦暉院年久失修,連房上的瓦片都不牢固了!


    這個段氏,來了有多少迴了?哪一次不是雞蛋裏頭挑骨頭,竟說一些不著邊的話?她就像一隻沒頭的蒼蠅一樣,在你眼前飛來飛去,在你耳邊嗡嗡叫著,可偏偏她又是世子夫人的人,說深了說淺了,都是個罪!


    程媽媽想想就頭疼,這位世子夫人,看著是個沉得住氣的,實際上呢!心眼子比針鼻兒還要小!她不就是嫉妒夫人掌著府中中饋這件事,所以心裏不服氣,總想著給夫人添麻煩嗎?


    程媽媽心裏惱得厲害,可是臉上卻不得不露著耐心的笑容,強忍著煩躁跟段氏打招唿。


    “聽你這意思,是不待見我?”段氏本就十分精明,得了周佳瑤的令後,更是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跋扈模樣,十分不好惹似的。


    “我可不是這個意思!你也瞧見了,我這邊開了庫房,正準備給各府備禮呢!您來的不是時候,萬一這人多手雜,缺了什麽少了什麽,也不好不是?”


    段氏啐了程媽媽一口,當下道:“怎麽,你這是拿我當賊了?老娘我活到這麽大歲數,還沒受過這種抹黑呢!不行,你跟我去見世子夫人,把事情說清楚了!”


    她的聲音有些大,一下子就把馮氏驚動過來了。


    “怎麽迴事!”馮氏看到段氏的時候,眼裏的顏色明顯沉了幾分。


    段氏可不管那個,當下道:“姨奶奶,您來的正好!”


    段氏來了十好幾迴了,一次都沒見過馮氏!沒想到今兒能見到正主,心裏早就樂開了花!


    姨奶奶?


    這是什麽稱唿?


    馮氏知道段氏是故意的!


    闔府上下的人,誰人不稱唿她一聲夫人!偏那錦暉院的人不知道好歹,見她一次,便氣她一次!


    “這次又缺什麽了少什麽了?”馮氏心情不好,連帶著教養也差了許多,臉上那溫柔淺淺笑,也就早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怒容。


    “世子夫人好歹也是見過世麵的人,怎麽一副鄉下丫頭進城的模樣呢!一片瓦也是好的!這次又是哪裏少了什麽?”


    她這是拿周佳瑤的出身說事兒呢!


    段氏可不怕她,隻道:“我們世子夫人那可是世子爺明媒正娶用八抬大轎子娶迴來的!她出身什麽樣,還輪不到您來置喙吧?”


    馮氏臉都青了,怒道:“放肆!”


    段氏隻道:“姨奶奶消消氣,奴婢來呢,是因為您讓人搬到錦暉院裏的花,十盆有八盆是掉葉子,害了蟲,枯得不成樣子的!世子夫人差奴婢來,就是想問問,姨奶奶是什麽意思,非要在年下這個節骨眼兒上,怠慢我們夫人嗎?那花也不值幾個錢,就算不擺也是沒關係的,可您也不能太過分,把爛了根子的花送過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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