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試的名次,要等到四月中旬才會出來。


    周翼文就利用這個機會,好好休息了一下。


    自從他走上科舉這條路以來,就沒有一天放鬆過自己的神經。哪怕別人都勸他休息的時候,他也暗暗告誡自己,他不能放鬆,不能休息,因為他沒有這個權力。


    童年那段黑色的經曆,讓周翼文比同齡人早早的成熟了起來!他親眼看到自己的家人受了那麽多的委屈,吃了那麽多的辛苦以後,心裏早就有了一個要變強的想法。隻是那時候他身體不好,有心無力,就是想改變,也沒有能力去改變。但是當他的身體恢複健康以後,當他有了讀書的條件以後,他就暗暗告訴自己,他必須努力,必須要給家裏掙一條出路。


    讀書就是出路!


    隻要他把書讀好了,入仕當官,以後就再也沒有人敢欺負他的家人。


    多年以後,周翼文才知道,自己的這個想法是多麽的可笑。


    不過他當時還是一個孩子,哪裏知道“皇權”是什麽東西?理所當然的覺得,隻要他當了官,爹娘就不能再受欺負了,妹妹就能過上好日子了。


    所以周翼文一路拚了命的讀書,從來就不敢放鬆。考完了秀才考舉人,考完了舉人考進士。他能走到今天這一步,真的是付出了很多!雖然他天資聰慧,可是畢竟讀書這種事情,光靠聰明是不夠的!若沒有日複一日的苦讀,沒有十幾年,甚至更長時間的積累,根本不可能把書讀透。


    可是周翼文做到了!盡管他啟蒙晚,可是他用比別人更努力的勁頭,硬是做到了最好。


    直到今時今日,他才覺得,自己有了放鬆的資格。


    趁著這個機會,周家兄弟幾個好好聚了一次。這幾年,他們讀書的讀書,做生意的做生意,當差的當差,兄弟三人各司其職,都非常忙碌。大家真正能靜下心來坐在一起聊聊的時間並不太多。這不,借著老三等成績的工夫,老大跟同僚換了班,老二也暫時把手上的生意給放下了。


    哥仨在廂房的小廳裏,喝著小酒,吃著小菜,日子愜意又自在。


    周翼文恍惚的歎了一口氣道:“好久沒有這樣輕鬆了。”


    周翼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是好樣的,二哥服氣!讀書其實是很辛苦的一件事,要不當初為啥我不考了呢!還是你行。”他一邊說著,一邊豎起一根大拇指。


    讀書也是很枯燥的一件事情,若不是極有天賦,真心喜歡,根本堅持不下來。


    周翼文連忙道:“二哥,你可別給我戴高帽!其實當初你隻要再堅持一下,一樣可以的。”


    周翼興搖了搖頭,“我不行!”他吃不了那個苦,讀書太乏味了,跟讀書比起來,他更喜歡鑽營,大把大把的掙錢!


    這是當初劉家人上門想要過繼他,留在周翼興心裏的病根!


    如今這樣,他覺得挺好!大哥和三弟正好湊成個文武雙全,他呢,就負責掙錢,給小妹攢嫁妝。


    周家的銀樓已經在京城站住了腳,而周翼興現在開始頻繁的跟碼頭的三教九流打交道,還結交了幾個漕幫的人,為的就是以後能做幾樁更大的買賣。他自己的小算盤,還沒跟家裏人說,主要是怕周瑾夫婦接受不了,畢竟跟漕幫和廣州十三行沾上了關係的人,身上都被貼上了“撈偏門”的標簽,多少讓人覺得有些不靠譜。


    周翼興不想讓家人為了自己提心吊膽,擔驚受怕的,所以就暫時把這些事兒瞞了下來。


    當然,現在周家在京城裏的生意,基本上都是周瑾在打理了,老家的生意已經是固定的模式了,隻要掌櫃的沒有二心,基本沒有啥大問題。


    周翼興一直覺得,老家的生意,都是妹妹的,將來是要給妹妹當嫁妝的。好男兒該自己立業,闖出一片天地了,怎麽能貪圖妹妹的成果呢!


    周翼虎一直聽小哥倆說話,沒有要吱聲的意思。


    周翼興見他沉默不語,就打趣道:“大哥,你這樣不行啊!未來大嫂要知道你是這麽個沉悶性了,還能中意你嗎?”


    周翼文嘿嘿笑了兩聲,打趣大哥?他可沒這個膽子。不過,二哥你牛!周翼文悄悄給周翼興遞了一個眼色,暗暗朝他豎起一根大拇指。


    周翼興正得意呢,冷不丁就聽腦後有風聲。


    他也是習武之人,雖然身手不及周翼虎,但是畢竟也小有身手。周翼興聽到風聲後,反射性的一低身子,躲了過去,哪成想剛想得意的炫耀兩句,冷不丁麵前有一條黑影閃過,他再想躲卻是來不及了。


    “哇,大哥,你下手也太重了。”周翼興揉了揉被筷子敲紅了的額頭,誇張的喊了一聲。


    周翼虎看了他一眼,“呱噪。”


    周翼文在一旁不厚道的笑了,他是看出來了,大哥很緊張未來大嫂呢!


    “大哥,未來大嫂深得你心啊!可你也不能見色忘弟吧!”周翼興發現自家大哥臉有點黑,當下叫了一聲糟。


    還沒等他說什麽挽救的話呢,那邊周翼虎就開始挽袖子了,“有段時間沒切磋了。”


    不是吧!


    “大哥,那個大哥,好不容易咱哥仨能坐下來說會話,這切磋什麽的,還是免了吧!”這不是明擺著欺負人嗎?你是武狀元,咱就是個做買賣的,功夫水平的高低顯而易見,還用得著切磋?


    “大哥,我錯了,銀樓裏有幾個新樣子,是金師傅剛剛弄出來的,還沒開始賣,要不,你拿兩個給大嫂送去?”周翼興也不管丟人不丟人了,大哥這樣,明顯是很在乎未來大嫂呢!自己先討好一下,應該能躲過一頓皮肉之苦吧!


    “你們都定親了,就算你送大嫂點東西,也不算私相授受,是吧?”


    周翼虎聽了這話,果然頓了一下。女孩子,應該都喜歡漂亮的首飾吧!


    周翼興和周翼文相視看了一眼,都明白,大哥是真的很在乎未來大嫂,兩人也算是有緣分,至少他們是相互有好感,比那種聯姻在親事幸福多了。


    哥倆都為周翼虎感到高興。不過,沒有人再敢去打趣周翼虎了。武力值太高,有危險。


    “大哥,聽爹說了嗎?”


    二房三房想要打雙生子的主意,這還是丁簡打探出來的消息。二房,三房的人以為他們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卻不想,大房的人早就知道了他們的意圖。


    “真是恬不知恥!”周翼興非常氣憤,當年劉家要過繼他的事兒,對他的傷害非常大,如果兩個小的知道了這事兒,沒準也會留下什麽心理陰影。


    “這事兒想都不用想,肯定又是馬氏在背後挑唆的。”馬氏雖然深居簡出,但是卻並沒有安分下來,她的那點障眼法,道行尚淺,隻能騙騙一般人。


    哥仨不約而同想起分家的事情來,“看來,當初答應咱們的事兒,未必能兌現了。”


    如今他們大房風頭正勁,周幽再怎麽樣,也不可能把長子嫡孫往外推吧?


    再說大哥馬上就要成親了,難不成周幽能同意他們在外頭成親?周家這麽多年了,可沒辦過什麽喜事,要是大房被分了出去,那周翼虎成親的時候,與尚書府也沒有多大關係了。


    兄弟三人都沉默了一下,心裏多少還是湧出了一些無力感。當今天子以孝治國,孝道是為人子孫的頭等大事!一個人無才無貌,甚至無德都不算大毛病,但是如果這個人不孝,就會被全天下的人恥笑,淪落成為天地所不容的畜生。


    正是因為孝道這座大山,當年林氏才會受到許氏的種種鉗製,吃了那麽多苦。如今他們家的情形,和當初一樣,隻不過家長裏短的事態升級了,所要麵臨的挑戰更加嚴峻。


    周幽的勢力和地位,就像一座大山一樣,橫在了大房人想要自由的出口前麵,無法逾越。


    “行了,這事兒啊,一時半會兒無解。我估摸著,怎麽著也得等大哥成親了以後,才能試探一下。”


    周翼文點了點頭,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慌。時機要把握好,不然就會適得其反。


    兄弟三人不約而同的止住這個話題,推杯換盞了起來。


    等到周瑾從鋪子裏趕迴來的時候,三個孩子都已經醉倒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或許是難得放鬆心情,讓他們隻想不管不顧的醉一場吧,酒量很不錯的哥仨,都倒在了花廳裏間的臥床~上。


    周瑾聽了,倒是沒說什麽,不過他擔心孩子們的舉動,會讓周幽不喜。不管怎麽說,那是他們的祖父,還是有教訓他們的資格的。


    周幽倒是沒有周瑾想的那麽小氣,他年紀大了,有些東西也看開了!當初他對自己的兩個庶子一度強求嚴苛,到頭來又怎麽樣?還不是一樣不成氣候?可見人成不成勢,都是有命數在裏頭的,跟別的關係都不大。


    孩子們出息,怎麽樣都好啊!


    家裏這一年,喜事不斷。先是認迴了兒子,接著家裏又出了一位武狀元,等老三的成績出來,沒準兒又是喜事一樁。到了九月,老大也成親了,沒準年底就能聽到老大媳婦的好消息。


    周幽越想越美,幹脆在書房寫起大字來!


    這是他的一個習慣,心情好,心情不好,都要寫幾個字來平複一下心情!


    區別隻是,哼不哼小曲。


    四月十四這一天,天還沒亮,周府各處便亮起燈來。


    金殿傳臚,是何等重要之事?


    這麽重要的時刻,周府上下自然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


    周翼文沐浴更衣,正冠。公服加身,手持木笏的他,看起來英姿勃發,一身青色暗竹紋直綴,更是把他襯托得如同美玉一般,耀眼奪目。


    與此同時,周翼虎也換好了衣裳。


    他已經是武狀元了,今日金殿傳臚,基本上跟他沒啥太大關係,不過稍後文武狀元會一起打馬遊街,這個事情卻是旁人不能代勞的。


    周翼文隻來得及跟父母打了個招唿,便與周翼虎匆匆離去。


    這麽重要的時刻,他不敢有片刻的耽擱。


    等周府的馬車出了門,周佳瑤才躍躍欲試的道:“娘,大哥幫我們在太白樓定了位置。進士打馬遊街,三年才有一次呢!咱們要是不親自去瞧瞧,豈不是虧了。再說了,今年的恩科加試,可是文武雙狀元!你不想去瞧瞧?”說到底,她是想去看周翼虎和周翼文打馬遊街,可是畢竟成績還沒有出來,她也不好開口說自己的三哥就一定會成為狀元。


    這種事情,確實是難得一遇。林氏到底沒經得住誘~~惑,跟宋氏說了一聲,換了身衣裳,便跟閨女坐著馬車往太白樓去了。


    整座汴京城,似乎都受到了影響,喧囂也往日來得早了一些。


    林氏坐在馬車裏,都能感受到街上人們熱烈和期待的心情,那種氣氛好像一直被什麽東西,在無形之中壓抑著,隻等著一個機會,便一古腦兒的暴發出來。


    馬車晃晃悠悠的走在坊市中,林氏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


    周佳瑤就連忙安撫她,跟她說一些輕鬆的話題,來分散她的注意力。後來見她心不在焉,甚至根本都沒聽自己在說什麽,索性也就不說了。


    馬車停在了太白樓前,母女二人先後下車,帶著婆子,丫鬟,小廝,由店小二引著,上了二樓。


    周翼虎訂了一間臨街的包廂,這樣一來既能夠不受外界的打擾,又能夠清楚的看到街上的情況。


    太白樓前麵便是玄武大街,與禦街相鄰,正是打馬遊街的必經之路。


    不一會兒,周瑾也來了,與他同來的還有周翼興和周翼崢,周翼嶸三兄弟。


    周佳瑤連忙吩咐小二:“準備兩壺好茶,再送兩樣點心過來。”遂讓桃兒扔了一塊銀角子過去。


    店小二知道他們來頭不小,不敢怠慢,連忙轉身出去了。


    全家人在包廂裏等待著,完全沒有了說笑的心思。


    不一會兒,街道的那頭突然隱隱傳來了喧鬧之聲,平靜的街道似乎瞬間沸騰起來,裏頭還夾雜著人們的歡唿聲!


    林氏胸口一緊,暗想:來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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