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駛離了熱鬧繁華的汴京城,速度也快了許多。車夫見道路平坦,行人不多,就下意識的揮起了鞭子,讓馬兒奔跑起來。


    周家的馬車朝著城郊飛快的駛去,馬車中的周瑾,一直在閉目養神。


    周翼虎從沒見過自家老爹這樣過,一時有些看得走神了。


    周瑾卻能感受到兒子的視線,不由得睜開眼睛道:“你看著我幹什麽?我臉上開出花來了?”


    周翼虎從小就是個不苟言笑的性子,聞言也隻是實話實說而已,“我隻是沒見過您如此淡定,心裏好奇。”


    周瑾的性子,這兩年變了不少,以前的他有些唯唯諾諾的,凡事都講一個忍字,盡量做到不得罪人。這幾年,他變得開朗了許多,講話也沒有以前那麽沉悶了,甚至明白了很多道理,不再一味的牽就別人,委屈自己。


    周翼虎以為,這便是父親最大的變化了,卻不想,還能看到他在大事麵前,如此波瀾不驚,怡然自得的一麵。


    “兒子,爹覺得啊,自己前麵那三十年啊,都白活了。”以前他活得就像塊木頭,就想著家裏的生活能好一點,父母能安享晚年,一大家子人能好好的生活在一起,就行了。


    可是這個想法多麽的簡單,又多麽的可笑啊。


    現在呢,親爹來找他了,可是他依舊高興不起來。


    不過,周瑾已經不想再跟兒子說這些事情了,有什麽意義呢!隻要他們有了一個好的出身,將來能順順利利的,別的,他也就不在乎了。


    周翼虎靜靜的聽著,沒想到自個兒老爹說完了這一句話後,居然沉默了起來。


    就在他以為周瑾不會再說什麽時,周瑾卻突然又道:“以前是以前,隻要以後咱們都能活明白,就中了。”


    周翼虎無言以對!


    馬兒撒歡似的,在寬敞的官道上跑了起來,不一會兒,就來到了山腳下。


    車夫將馬夫停穩,才跳下來道:“老爺,大少爺,到了。”


    父子二人這才先後下車。


    “爹,寶刹寺在山上,剩下的路咱們步行上去。”


    周瑾點了點頭,抬頭看了一眼高高的山門,才周翼虎道:“兒子,你別以為你爹年紀大了不中用,就這幾個台階,我一口氣不用歇,就能爬上去。”


    周翼虎扯了一下嘴角,隻道:“是。”然後轉頭對車夫道:“尋個背風的地方等著。”


    “唉!”車夫應了一聲,拉著馬車往背風的地方走了幾步。


    周翼虎隻道:“爹,咱們上去?”


    “上去,走走走。”周瑾大手一揮,就開始往山上走。


    寶刹寺建在半山腰上,不算太高,父子倆沒廢什麽力氣,就走到了山門前。


    “虎子,你爹我還成吧?”周瑾臉不紅,氣不喘,體力確實比一般人好很多。


    周翼虎點了點頭,他是習武之人,這點高度對他來說,就更不算什麽了。


    “虎子,這山上,咋這冷清呢?”寺廟雖說是佛門清靜之地,但廟裏的也講究個香火不是。周瑾從來沒有見過像寶刹寺這樣冷清的寺廟,好像根本沒有善男信女來此上香禮佛似的,門前冷冷清清的模樣,還真跟以往自己見過的寺廟不太一樣呢。


    “爹,這寶刹寺是有來曆和故事的。”周翼虎就把寶刹寺前前後後的故事跟周瑾說了一遍。


    “哦,原來是這麽迴事!難怪。”


    周翼虎上前敲了山門,有小沙彌開門將二人迎了進去。


    寶刹寺裏麵的氣氛,是另類的,有些壓製,有些沉重。不知道真的因為這裏是邪煞之地,還是有別的什麽原因,總之初到這裏的人,一定無法喜歡上這裏,也無法把這裏跟寺廟聯係起來。


    周翼虎帶著周瑾往後山走,邊走邊道:“這裏看著荒涼,也沒有什麽人,其實這裏的每一個和尚,都不是普通人。爹,沒有人會來打攪咱們的,您隻要跟著我在寺裏轉轉就好,其他的事兒,都交給別人吧!”


    周瑾大概知道虎子說的別人是指誰。


    “虎子,你說,這事兒真的那麽容易?爹咋有點想不明白呢!”


    周翼虎低頭將腳下的一塊小石子踢走,才道:“其實,還真就這麽容易。您想想,他是吏部尚書,說是位高權貴也不為過吧?雖然說他上頭還有比他職位更大的官兒,還有王公諸侯,還有皇上,可是畢竟這是自己家裏的家務事,誰願意跟著攪和進來?凡事,還不是他一人說得算?”


    周瑾越聽越覺得自己兒子說得有道理,不住的點頭。


    “再說馬家,他們有什麽臉麵出來管這件事情?馬氏隻是妾室,他娘家就算厲害,還能對我祖母指手畫腳不成?當年的事兒,指不定就是馬氏聯合馬家做的呢!這會兒他們要是膽敢有什麽舉動,隻怕追究起來,他們都得陷進去。”


    周瑾連聲道:“怪不得,怪不得你祖母說一切有她,讓我們安心呢!”


    周翼虎就沒再多說什麽。


    這事兒說簡單也簡單,說複雜也複雜,除了要下得一手好棋以外,最重要的是掌握住周幽的心理變化和想法,其他人嘛,並不重要。


    所以此事能成,還真就是宋氏的功勞,這個世界上,怕是沒有誰能比她更了解周幽!


    還有就是馬氏,她太大意了。


    “所以說,咱們來,也不過是走個過場,具體安排,您不用太上心,隻等著結果就是了。”


    就在周氏父子二人邊走邊聊的時候,周幽也到了。


    他今天沒騎馬,主要是大病初愈,受不得那個顛簸,所以選擇了坐轎子。


    除了轎夫,跟著他來的隻有兩名隨從,兩名心腹。


    有人上前替周幽叫開了寺門。


    一行五人魚貫而入。


    周幽對小沙彌道:“求見慧心大師,還請小師傅代為引薦。”


    “阿彌陀佛,失主請跟小僧來。”大概是之前交待過了,所以小沙彌並沒有為難周幽,而是直接把他帶到了慧心大師的禪房。


    小沙彌行禮退下,周幽讓隨從們在外頭等著,自己推門走了進去。


    慧心大師一副正在等客來的模樣,簡單樸素的禪房裏,備著紅泥小爐,熱茶。


    周幽也不用他招唿,就徑直坐到了他對麵。


    二人坐在氈席上,中間隔著一隻鬆木短足長案,上頭有一隻香爐,香爐中點著禪香,還有熱茶。


    慧心給周幽倒了一杯茶,雙手奉上。


    周幽接過茶來,輕呷一口,露出一絲意外的表情。


    上好的大紅袍,價以百金論,一般人根本喝不起。


    “施主迷途知返,善哉善哉。”


    周幽將那做工粗糙的紅泥小茶杯放到案幾上,問道:“某有一事不明,還望大師不吝賜教。”


    “阿彌陀佛,師主可想知道,貧僧為何會為尊夫人出頭?”


    周幽點頭,“不錯。”


    慧心大師笑了笑,講道:“貧僧歸依佛門之前,曾是江湖中人,鐵口玉郎,舉世無雙,施主想必也聽過吧?”


    周幽猛的瞪大眼睛,“你是玉家莊的?”


    “不錯,玉家以精通易經、麻衣神相、奇門遁甲術而聞名天下,每個出生在玉家的人,都算得上是半個鐵口神斷。玉家被滅門,怕是也與這個有關。貧僧是玉家的唯一幸存者,與佛有緣,便畫地為牢,在此處出了家。”


    “畫地為牢?何解?”周幽不明所以。


    慧心隻道:“以佛法洗滌身心,願我佛慈悲,渡一切苦厄。貧僧以此地為牢,囚禁化解一顆仇恨之心。”


    周幽不理江湖事,故而對這些不感興趣,隻是想知道他和宋氏的淵源。


    “尊夫人於玉家有恩,前塵俗事,就此了斷,貧僧可安心了。”慧心隻說宋氏於他有恩,卻不說其中細情。


    周幽便也不再問了。


    “不管如何,還是要謝謝大師。”若是沒有慧心大師的配合,此事也不可能這麽順利。


    “阿彌陀佛,有因便有果,施主應該謝的人,並非是貧僧。施主要見的人,已經來了,此時就在後山。”


    周幽點了點頭,起身向慧心微微行禮。


    慧心大師閉上眼睛,默默的念起經來。


    周幽從禪房走出來,帶上人,直奔後山。


    寶刹寺的後山風光,並不怎麽美好,反而有些險峻,故而能看能走能溜達的地方,也就那麽幾處。周幽幾乎沒費什麽力氣,就找到了周氏父子。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了周翼虎的身上,知道此人便是自己的嫡長孫,心裏不由得產生了幾分激動之情。這孩子長得好啊,聽說還是今年武狀元的熱門人選,不錯,不錯。子孫們不成器,會讓一個家族因為後繼無人而直接敗落,相反如果子孫們個個優秀,家族也會越來越昌盛。


    等周幽再把視線落在周瑾身上的時候,心裏的那點激動之情,居然就沒了,反而趨於平淡了起來。


    周瑾跟年輕時候的周幽,有三四分相像,光是從容貌上看,周瑾像宋氏的地方更多一些。


    周幽有些恍惚,畫麵好像迴放到了三十多年前,宋氏初懷有孕時的歡喜和羞澀,轉而就被生產時的兇險給取代了。她是早產,孩子生下來的時候,隻有三斤多一點,不管怎麽樣,後來總算是母子三人都平安無事了。


    那時候自己特別想在朝中站住腳,想努力的往上爬,成為天子近臣,成為一代棟梁。他誌向遠大,一心想著要當首輔,反而對家裏的事情不怎麽上心。雖然宋氏一舉為他添了嫡子嫡女,他也高興,但是這些喜悅,都及不上皇帝的一句誇讚。


    而且,嫡子出生以後,庶子也緊跟著出生了,所以對於那時的周幽來說,即便後來長子出了事,他也沒覺得天塌下來。


    或許,男人跟女人在這方麵,始終是不一樣的。


    周幽眼中的平靜,深深的刺痛了周瑾,為什麽娘親會因為失去他,茶飯不思,無法過正常人的生活,還差點失去自己的性命!而他,那麽平靜,那麽無所謂,甚至連見到自己的時候,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好像把他認迴去,是一種施舍一樣。


    周瑾的心底,慢慢燃起一把火來。周翼虎在他的身邊,能夠感受到他的情緒,是非常不平靜的,好像隨時隨地要爆發一樣。


    就在周翼虎以為周瑾會做什麽不理智的舉動的時候,周瑾卻突然笑了。


    他的目光,毫不猶豫的對上了周幽的。


    這個男人,是他的父親,卻從沒有盡過父親的責任。他知道,他的父親不覺得愧疚,甚至認他迴去,也不過是看到幾個孩子的份上罷了。


    周瑾有自知知明,他相信,如果周幽不是沒有孫子的話,未必會對他這個嫡子有什麽興趣。他能迴去,還是借了孩子們的光呢!


    他是想用祖父的身份,想讓孩子們聽他的,孝順他,替他把周家發揚光大?


    他想享受孩子們為這個家族帶來的榮光?


    哪兒有那麽容易啊!


    周瑾突然就笑了,伸手把腰上的玉佩扯了下來,讓周翼虎給周幽送過去。


    周翼虎拿著玉佩,幾步就走到了周幽麵前。


    周幽老了,身形不如年輕時挺拔,大病一場過後,整個人的氣勢也不如從前了。


    周翼虎現在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他習武多年,一身精猛銳氣想收都收不住。再加上他對周幽的印象本來就爾爾,如果不是為了父親,祖母,誰還想著要迴那個底子早就爛透了的尚書府?


    “老先生,您掉了東西。”周翼虎把玉佩遞了過去。


    周幽挑眉:“老先生?”


    “咱們還不認識呢,不是嗎?”


    周幽看了周翼虎兩眼,接過玉佩來,微微笑了笑。這塊玉佩,確實是當年戴在嫡長子身上的,因為周婉瓊也有一塊,是宋氏特意找的上好的玉料,又找了工匠做的,所以他有印象。


    “確實,咱們還不認識呢!年輕人,我欣賞你身上的銳氣,但是要知道,鋒芒畢露有時未必是件好事。”周幽意有所指。


    周翼虎拱手,“受教。”


    周幽把玉佩握在手裏,負手而立,下巴微揚,指了指周瑾站著的方向道:“我可否與你父親談談?”(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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