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寶才裹著厚厚的棉襖,兩手互紮在袖管裏,縮著脖子坐在攤子前。他的瞳孔上蒙著一片灰白陰翳,看上去目不能視,實際目光一直隨著街上的行人來迴打轉。


    這個徐鶴,到底死哪兒去了?


    頑皮的孩童隨母親早起買菜,見到攤子上的瞎子,玩心乍起想上前捉弄一番。母親察覺到他的意圖,拽著他的手臂強行拖走。


    張寶才假裝沒看到。


    算這小胖墩兒運氣好,不然他不介意教他一個做人的道理瞎子也不是好欺負的。


    搓著手放在嘴邊哈一口熱氣,假瞎子尋思著要不要去鼎祥樓叫一份天九大鮑翅填填肚子。突然間,視線裏闖進一大一小,正奔他而來。


    是昨天那兩個人。


    沒有片刻猶豫,張寶才撈起他的布包扭頭紮進身後小巷,連張半仙的招牌都不要了。


    一條直巷子沒跑完,就被季牧之給堵住了。果斷調頭,正撞在寧姒的護身氣盾上。


    護身氣盾的硬度堪比銅牆鐵壁。張寶才捂著鈍痛的腦門兒,眼冒金星,耳朵裏嗡嗡作響,好像有一大群趕不走的蚊子蒼蠅。


    蹲下抱頭,好半天才緩過來。


    “你們是什麽人啊?老瞎子一沒錢二沒色,家裏窮得揭不開鍋,耗子進來都是哭著走的,可沒辦法孝敬您二位啊!”逃跑無路,張寶才果斷賣慘。


    “瞎了都能跑那麽快,可見你不是普通的瞎子。沒錢沒色,這不還有這兩條腿嗎?”


    寧姒裝模作樣的拍拍手“來人啊,把這兩條腿給我卸下來。”


    “不要,不要啊!我不是、我不是瞎子,不是瞎子。”張寶才直接嚇得跪地求饒,趕緊交底。


    明明眼前就是個小姑娘,天真可愛,模樣還生得很好看。但他就是抑製不住的害怕,不敢直視,渾身打顫,腿肚子轉筋站都站不起來。


    主要還是護身氣盾這一手露得驚豔。


    “喲,還是裝瞎呢?那敢情好,把眼睛一塊兒挖出來,還能燉一鍋人目湯。”寧姒舔著嘴唇,一副被饞到了的樣子。


    張寶才胃裏翻湧,差點沒當場吐出來。


    “人、人目湯?不要啊,我有針眼,最近上火眼屎還多,不好吃的。”張寶才雙手抱頭死死抵在地上,拚命護住眼睛。


    寧姒憋笑憋得肚子疼。


    徐鶴還真沒瞎說,這個張瞎子真不是一般的膽小啊!


    ……


    張寶才不是靈士,也不會靈術,但是跟徐鶴在一起待久了,多少也能看出點門道。


    這小姑娘是他招惹不起的人物,旁邊那個不說話的冷臉男人就更不用說了。


    識時務者為俊傑,張寶才可謂是俊傑中的佼佼者。


    “二位有什麽想知道的想打聽的,直說無妨,我張某人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隻要您別挖我的眼睛卸我的腿。”


    “你別害怕,我們是受徐鶴所托前來救你的。”季牧之揪著張寶才的衣領把他拽起來。


    再由著寧姒胡鬧,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步入正題。


    “徐鶴?”張寶才仍舊保持著雙手抱頭的姿勢,“他拜托你們?救我?”


    他還真沒見過這種嚇死人的救法。


    “對。”季牧之言簡意賅。


    寧姒乖巧的站在一旁不再搗亂。談正事的時候,還是要季牧之這個‘大人’出麵才更有說服力。


    “徐鶴死了。”季牧之說。


    “什麽?”張寶才震驚到腮幫子都在抖。


    “徐鶴死了。”季牧之重複了一遍,又道“他是被靈物殺死的。而且,下一個就是你。”


    “……”


    極度恐慌之下,張寶才反而說不出來了。


    “月兒灣,張麻子。”季牧之又說。


    張寶才心裏的最後一絲僥幸也隨著這六個字徹底破滅。


    作為徐鶴的幕後賬房先生,他太清楚季牧之在說什麽了。


    報應來了,報應真的來了,隻是沒想到來得這麽快!


    徐鶴和張寶才的交情來自於兩人都是西順街的算命先生。都說同行是冤家,他倆卻親得跟哥倆兒似的。主要還是因為兩人的生意都不好,沒什麽可仇視的。


    徐鶴是靈士,雖不精通相術,但忽悠起人來多少還算有點依據。張寶才不一樣,他就是個純粹的神棍,全靠一張嘴胡謅瞎說。所以相比之下,他比徐鶴混得還差一些。


    徐鶴對他很是關照,找到賺錢的門路後也沒忘了這個難兄難弟。


    張寶才沒別的本事,就記賬記得特別清楚。什麽時候買了什麽花了多少錢,可以精確到每一個銅板上。


    這是窮出來的本事。可供支配的錢太少,恨不得一文掰成兩半來用,為了避免浪費,自然是要記清楚些。


    總之,張寶才最後成了徐鶴的管賬先生。除了記錄收支,還負責將手底下的散修一一記錄在冊,誰誰誰什麽時候在什麽地方交了多少貨價值多少錢,如何聯絡,諸如此類。


    也就是說,張寶才不僅幫徐鶴管錢,還掌管著他手底下所有散修的交易信息。


    季牧之最後說的月兒灣張麻子,實際就是張寶才藏銀的關鍵詞。當銀子存到一定數額,他們就會到月兒灣找一個叫張麻子的船夫,乘船到湖心,再跳入水中潛到一隱蔽洞窟,把銀子藏進去。


    這事兒隻有他和徐鶴兩個人知道。由此可見,徐鶴是真的栽了。


    ……


    張寶才不想死,他甚至表示可以把藏銀的地點告訴寧姒二人,以此來換取活下來的機會。


    “都是些不義之財,留著對你沒好處。”寧姒擺出一副‘我都是為你好’的架勢。


    “是是是。”張寶才對於輕重掂量得很清楚。


    活著一切皆有可能,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錢財乃身外之物,沒了就沒了,他又不是沒過過苦日子,不過是迴到原點罷了。


    在這方麵,張寶才就比徐鶴看得淡多了。


    “不過呢,我們也會給你留點體己錢,可以拿著做點小生意什麽的。”寧姒踮起腳拍著張寶才的肩膀,一臉慷慨。


    反正不是她的錢。


    這可是意外之喜,張寶才連連道謝。


    寧姒伸手叫他打住“別謝得太早,你還得幫我們做點事,才有可能安然度過這次死劫。”


    張寶才趕緊表態“我都聽二位的,隻要能保住這條小命,讓我做什麽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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