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姒再次涉足久違的星海。


    這裏的星辰,每一顆都好像烙印在了她的身體裏。不用看,她都知道哪顆星亮哪顆星暗。


    “晟。”寧姒坐下來,指尖輕觸身下的倒影,“這一次,你想帶我看什麽?”


    “晟,你在嗎?”


    頭頂傳來男聲,迫切焦急,似乎是出了什麽大事。


    寧姒抬頭,見漫天星辰跟隨水波盈盈而動。


    怎麽上去?


    身隨心動,竟然就這麽上去了。


    滿眼蒼翠,農田成梯,手邊是一片池塘,荷葉田田簇擁著或白或粉的花朵,常有蜻蜓點水,蕩起圈圈漣漪。


    這裏是……曆山?


    據說,舜帝在曆山帶領人們開田興耕得了人心,才被堯看重選為接班人。


    隻是興農就能被選為接班人?他的主要功績,恐怕不是這個吧!


    “晟!”一高大身影從池塘旁的小路上竄出來。


    簡單的麻紗褂子,褲腳高高挽起,腳踏一雙草鞋,莊稼漢的裝扮卻完全掩飾不住模樣的俊美。


    目有雙瞳,灼灼生輝。原來,重華長大之後是這個樣子,跟季牧之一點都不像。


    卻是同樣的好看。


    “我還以為你不在呢,快隨我來。”重華將手裏的荷葉倒扣在寧姒頭上遮陽,再自然而然的去拉她的手。


    寧姒本能的避開。


    她的手可不是誰都能牽的,哪怕是季牧之的前前前……世也不行。


    “……”


    重華一愣,鄭重其事的道起歉來,“對不起,我知道你不喜歡他們,可是……昨晚妖獸夜襲村子,很多人都受了重傷,如果你不救他們,他們會死的。”


    寧姒語氣不善:“妖獸傷人,傷重致死,這不都是順理成章的事嗎?又與我何幹?”


    又與晟何幹?她又不是救世主。


    “晟……”重華沒想到寧姒會說出如此決絕的話來,愣在當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難捱的沉默中,有人高喊著重華的名字跑過來。寧姒縱身躍上枝頭隱於繁茂枝葉間,看到一個和重華裝扮相似的青年快步跑來。


    “栗禾。”


    “人呢?她人呢?”


    栗禾上前拽住重華的胳膊,情緒激動的吼道:“人到哪裏去了?你不是來找她了嗎?快叫她出來去救我阿爸,我阿爸剛才吐了好多血,你快叫她出來啊!”


    “栗禾……”


    重華知道寧姒在樹上,但並沒有暴露她的所在。


    “對不起栗禾,我沒找到她,她已經走了。”


    “走了?怎麽可能……”


    栗禾不接受這個說法,圍著荷塘來迴找了幾圈沒見到人,最後竟發瘋一樣的衝向重華,狠狠揮拳打在他臉上。


    重華踉蹌後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兩手用力捂住鼻子,仍舊止不住噴湧而出的鼻血。


    “我知道了,是她故意不救我阿爸,就因為我阿爸讓她把剩餘的蠟燭全部交出來對不對?肯定是這樣……你跟她是一夥兒的,你們想獨占那些蠟燭,哪怕眼睜睜看著我們去死。”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栗禾。”重華趕緊解釋,栗禾卻根本不聽,一扭頭跑遠了。


    寧姒從樹上下來,撕下衣裙一角給重華捂鼻止血。


    “晟……”鼻子捂著,他的聲音也悶悶的。


    寧姒打斷他:“我覺得剛才那人的話說得很有道理。”


    “真的?”重華大喜,“那快跟我迴……”


    “等等,我看你是誤會了。”寧姒把荷葉蓋迴他頭上,“我的意思是,咱們可以獨占剩餘的蠟燭,再……看著他們一個一個的死去。”


    ……


    寧姒沒有和重華一起迴村莊,她是等重華走後悄悄跟去的。


    栗禾的阿爸死了,所有人都在譴責晟見死不救,甚至把對妖獸的仇恨全都轉移在她的身上。


    他們找不到晟,就隻能在重華身上發泄。重華被打得滿臉是血,想迴家又被攔在屋外。後母阿汝隔著門罵罵咧咧,讓他不帶迴一百支蠟燭,就別想進這個家門。


    最後,重華隻能在牛棚棲身。事實上,在這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住在牛棚裏。


    大黑牛似是通人性,並不去啃食重華用來墊身子的幹草,排泄也會盡可能的避開。


    重華躺著跟牛說話。


    他說,他知道大家這麽做是不對的。物既有歸屬,自然該聽從主人支配。雖然他也希望晟能對大家施以援手,可最終的決定權應該在晟手裏,而非大家強行討要。


    再說救人。


    栗禾阿爸的死他很難過,甚至自責,卻從來不曾怨過晟。挨了一頓打,他心裏反而舒坦了許多,認為這是自己沒能救迴栗禾阿爸而應該受到的懲罰。


    寧姒聽完他的絮叨,咬牙切齒的罵了一句蠢貨。


    入夜,妖獸再次來襲。寧姒已經決定了袖手旁觀,卻鬼使神差的來到村外,施法將下一陣怪雨,再縱火點燃。


    大火蔓延成圈,將妖獸擋在村外。


    寧姒接住一滴‘雨’,滑膩膩的。手指一碾,即成白色粉末。


    這不是雨,是蠟淚。


    重華看著村口的火光放聲大哭。


    這一夜,沒有人受傷。


    ……


    翌日,荷塘。


    寧姒覺得渾身疲軟無力,像是生了一場大病。


    她問晟:“引火之燭究竟從何而來?”


    心中有聲音迴答:“凝血成蠟,筋脈作芯。”


    “嗬。”寧姒冷哼,“你也是個蠢貨。”


    重華又來了。


    寧姒坐在枝頭,居高臨下的望著他,問:“這次來,又是想要什麽?讓我救人,還是想要蠟燭?”


    重華盯著她看了許久,突然轉身跳進荷塘,摘下中央開得最燦爛的那朵荷花。


    泥腿子都沒洗,就把花給寧姒送來了。


    寧姒勾勾手,荷花徑直飛入手裏。


    “這是做什麽?報酬,還是謝禮?”


    她一片片的扯下花瓣,再將光禿禿的花杆子扔迴給他。


    “你走吧!”重華說。


    “什麽?”寧姒一時沒反應過來,“你讓我去哪兒?”


    “隨便去哪裏,找一個新的地方,或是迴你家去,隻要離開這裏。”


    “為什麽?那些人……包括你,不是都需要我嗎?”


    “正因為需要,所以你才要離開。他們想活命,想活沒有錯。你能救他們,但你不想救,也沒有錯。”


    “……”原來是這樣。


    這是為了保全她?


    寧姒心頭五味陳雜。準確來說,這些複雜的情緒都來自晟。


    “你說的對。”


    寧姒從樹上落下,撿起地上的花杆子,手心撫過,花瓣又重新長出。


    她將花遞給重華:“送你。”沉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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