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三沒有片刻遲疑,拉起寧姒從窗口一躍而下。


    傍晚的街道並不比白天冷清,反而因為下工的下工,下學的下學,顯得更加擁擠熱鬧。


    寧姒眼前隻有紛亂的人影,各種聲音混響在耳畔,隨消耗的體力逐漸遠去,最後隻剩下擂鼓般的心跳以及粗重的喘氣。


    一路狂奔,兩條腿機械的倒換著。目不斜視,不敢問發生了什麽,更不敢迴頭。


    “小心!”


    突然驚唿響起,季三的手一提一鬆,寧姒順勢飛了出去,正正摔在巷口一堆破竹筐上。


    “媽呀!”


    渾身散架般的疼,後腦勺撞在牆上,一時間頭暈耳鳴眼冒金星,好一會兒才緩過勁兒來。身後,尖叫聲驟然響起,嘈雜紛亂,讓本就不安的心愈發恐慌。


    ‘錚錚’兩聲,利器相撞。劍氣橫劈豎斬,破空之音不絕於耳。


    寧姒咬著牙扶牆站起,隻見剛才還熱鬧擁擠的街道,已經變成了另外一番模樣。


    店門禁閉,攤點翻倒,各種貨品灑了一地。目之所及,散落的青菜、摔碎的瓷器、飛上屋簷的公雞,還有跑掉的鞋子,無一不在還原人們剛才經曆的驚心動魄。


    當街躺著一人,準確來說是一具屍體。寧姒看不見掏空的胸膛,卻能聞到彌漫在空氣中的血腥。


    一抹灰影守在旁邊,茫然不知該何去何從。


    ……


    空蕩蕩的街頭,兩人仗劍而立。白衣素淨,暗衫深沉,衣袂無風自起。


    “流光?”


    他怎麽跟來了?


    季三的聲音凝成一塊堅冰砸向寧姒:“過來”


    這種時候,保命是第一要務,哪怕季三叫她滾過來,她也會毫不猶豫的照辦,哪還管他語氣中聽不中聽?


    寧姒向他倆靠近的同時,兩人也在朝她靠攏。短短數丈距離,卻是剛縮短一半,寧姒就看到一個鬼魅似的黑影從街邊閃出來,迅速衝向左側的流光。


    她趕緊提醒:“流光小心!”


    身經百戰的武者,身體對危險的感知已經快於眼睛。哪怕還沒看到,流光已經率先做出反應。手腕翻轉,挽出個漂亮的劍花,以一種十分刁鑽的角度朝黑影刺去。


    正中心口,卻沒有利器入肉的聲音和手感。刹那間,黑影崩裂四散,化成一團黑霧消失殆盡。


    流光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望著劍尖有一瞬恍惚。就在這時,消散的黑霧再次凝結成黑影,悄無聲息的來到他身後。鬥篷下伸出一隻利爪,從後背直取心髒。


    季三見狀,手起劍落,將利爪斬下。


    黑影再次化為黑霧消散,卻在地上留下一隻野獸的爪子。覆著濃厚的黑毛,爪子鋒利,足有一掌之大。


    一聲低沉綿長的咆哮響徹長街,並不尖銳,卻振聾發聵。


    寧姒用力捂住耳朵,卻絲毫無法抵禦音波的攻擊。被擾得心神不穩,喉頭隨即湧起一股腥甜。


    好半晌,咆哮聲止。寧姒腳下發虛,踉蹌兩步,已無力站立。


    眼看就要跌進大地母親的懷抱,卻感覺腰間一緊。


    抬頭,望見一塊寒冰。


    ……


    正清觀,無常宮。


    宮門緊閉,兩排搖曳的明燭將室內照得恍若白晝。三清尊者的畫像掛在正中,下方供著瓜果燃著線香。


    玄垠身著道袍,伏在香案上,左手撥弄袖珍算盤,右手握筆,專注的在本子上寫寫畫畫。


    “陳氏家宅驅邪,入賬一百兩。”


    “王家小孫子撞邪,入賬一百兩。”


    “六德書院夜半鬼哭,入賬一百五十兩。”


    念一筆,記一筆,聲音越來越興奮。最後,擱下筆,摸著兩撇八字胡,看著算盤珠子代表的數字,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這段時間的辛苦總算沒有白費,終於有錢塑金身啦!”


    想他年少時跟著師父遊曆四方,曾在享有天下第一觀之名的無常觀,見到一尊金身雕像。


    雕像高十餘丈,金箔貼身,雄偉壯觀,宛如一個巨人巍峨屹立於天地之間。


    關於那尊金身像,眾說紛紜。有說是百姓募款,為濟世為民、肅清天地的長奇道人塑的金身,也有人說是無常觀為了吸引信眾弄出來的噱頭。


    自從師父從無常觀迴來,把正清宮改為無常宮,玄垠心裏就一直把無常觀當做標杆。


    既然無常觀有一尊巨型金身像,那正清觀也要有一尊。無常觀那尊是不是紀念長奇道人的,他不清楚,但正清觀這一尊,一定是他玄垠的寶相金身。


    這是玄垠的畢生夢想。皇天不負有心人,他終於即將得償所願。


    錢已經到位,接下來就是找工匠、作圖、采購材料。


    玄垠摸著胡子,意氣風發,心馳神往,仿佛已經看到他的寶相金身自觀中拔地而起。


    眾生參拜,山唿仙人。


    突然,門被撞開,一個道童慌慌張張的跑進來。


    玄垠手一抖,算盤落地,敲碎了他的寶相金身。


    “師父師父,外麵來了好多人!”


    玄垠氣得拍桌,小胡子跟著抖了抖:“越來越來不像話了,為師平時怎麽教你的?泰山崩於前……”


    “哎呀師父,你就別泰山了,這迴泰山是真要崩了。”


    道童離丘拉著他就走,玄垠撇開他,把賬本塞進懷裏,方才跟上去。


    離丘在路上向他介紹情況:“說是城中突現邪祟,當街挖人吃心,場麵極度血腥。”


    “吃人心的邪祟?”


    玄垠低聲呢喃,心道莫不是來了兇靈?


    “道長,你可要救救我們呀!”


    玄垠一現身,一眾百姓當即一擁而上,你一言我一句的說起來。


    “咱們城裏來了妖物,專掏人心,為了天下蒼生,道長你可要挺身而出啊!”


    “是啊,我親眼看見的,身材奇高,手有這麽大,爪子這麽老長。”


    “掏出來就吃,生吃啊,血淋淋的。”


    “下手又快又狠,根本沒人躲得過。”


    前來求助的民眾中不乏現場目擊者。並非他們有意誇大,隻是事發突然,加上恐懼在眾人心頭催化發酵,出口講述時便不自覺的加入一些臆想的細枝末節。


    說得正熱鬧,有人扶著一位婦人走上前來。


    二話不說,婦人噗通跪下,哭求道:“求道長為我家男人報仇啊!”


    這位婦人,正是被邪祟掏心而亡那個漢子的婆娘。


    當時她們兩口子好好的走在街上,突然有人從背後撞了她一下。她男人迴頭想找人評理,撞她的人卻已經跑到前頭去了。


    卻沒想到,這一迴頭,成為他男人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


    她親眼看到一隻黑色的利爪伸進她男人的胸膛,把心掏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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