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每天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吉兒卻也不敢再抱怨了,因為她終於明白琉璃的苦心,所以再苦,她也要咬牙忍下來。


    自從開始跟著琉璃練劍,她走在蔚家大院任何一個地方,再也沒有人敢狗眼看人低的當她不存在,人人待她“親切仁慈”。是啊,劍可是不長眼睛,不小心一揮,在他們身上留下一道傷口,痛得哇哇叫也就算了,說不定還會留下一個疤痕,他們當然不能得罪她。


    早知道琉璃可以這麽輕易擺平這事,她應該早一點向她發牢騷,就可以少受一點委屈了……真是笨,她自個兒不也說了,有琉璃在,沒有人可以欺負她。


    舉高手上的食盒,吉兒開心的吸了一口氣,雖然點頭放在食盒裏麵,她卻可以聞到那股香味,裏麵有她愛吃的桂糖糕。


    吉兒一走到冬梅苑的入口,便迫不及待的大喊,“琉璃,先歇會兒,晚點兒再練劍,今兒個有你愛吃的菱粉糕哦。”


    雲琉璃將擦拭得閃閃發亮的劍收迴劍鞘,看著吉兒笑開懷的穿過拱門走進涼亭,將食盒擺在石桌上,接著打開食盒,一一取出裏麵的點心。


    “廚房對你真好,給了你這麽多點心。”她真替這個丫頭擔心。難道她沒有發現臉上多了一層油嗎?


    “這本來就是給少夫人和奴婢的點心。”吉兒正經八百的糾正她,她一定要知道,之前她們根本沒有得到公平的對待。


    其實她們來到蔚家的隔一天,府裏的總管就把她叫去,交代一大堆府裏的規矩,像是一過酉時,蔚家大院的大門就禁止通行;還有每天廚房準備三餐和茶點的時辰,她要自個兒去領取,隻是每次上廚房拿取點心時,廚房總是推說她來得太遲了,沒了,擺明欺負她,讓她隻能可憐兮兮的對著廚房飄出來的香氣流口水。


    “你多吃一點,可是要當心,不小心會變成胖姑娘喔——”


    剛剛碰觸桂糖糕的手立刻縮了迴來,吉兒慌忙的低下頭摸摸這兒、摸摸那兒……不得了,好像變胖了!


    雲琉璃見了噗哧一笑。“隻要你勤奮的跟著我練劍,保你不會變成胖姑娘。”


    “我不是每天都跟著你練劍嗎?”這還不夠勤奮嗎?


    “那是在練劍嗎?”她的目的是不讓吉兒受苦,吉兒是否認真練劍,她倒不是那麽在意,所以一直由著吉兒在一旁玩耍……沒錯,吉兒拿著樹枝揮來揮去的樣子根本是在玩耍,府裏的奴才們也不是看不出來,隻是由此發現她們並非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而最重要的是,她這主子懂得使用藥草下毒。


    “……豆腐又不可能變成石頭,我已經盡力了。”


    柳眉輕揚,雲琉璃戲譫的道:“你越來越會耍嘴皮子了。”


    “還不是琉璃教導有方。”


    “我怎麽記得教導你的是——人要懂得保護自己?三寸不爛之舌隻能教你逞一時威風,沒法子教人家打心底佩服你。”


    “我不需要他們打心底佩服我,別讓我受氣就好了。”吉兒嘟了嘟嘴。


    搖了搖頭,雲琉璃不再多言,拿起寶劍,劍一出鞘,萬丈光芒教人的眼睛差一點睜不開來。


    吉兒連忙轉開頭,閃避刺眼的光芒。“琉璃不吃點心嗎?”


    “練劍的時辰到了,你吃了點心後,趕緊跟上來。”


    “……我們不能一天不練劍嗎?”雖然練劍讓她們的日子亨通得不得了,可是吉兒自知不是那塊習武的料,多練一天也不會對她有任何幫助,再說,如今府裏已經沒有人敢欺負她們了,為什麽還要那麽認真的天天練劍?


    “你不想練劍,就去試藥草。”其實她很好商量的。


    “我沒這個本事。”說到試藥草,吉兒就起雞皮疙瘩,尤其琉璃害死一隻病雞之後,她對琉璃的醫術更是驚恐萬分。她師承琉璃,隻怕成不了醫者,還會成為劊子手,還不如什麽都不懂。


    “那就安安份份陪我練劍,別想偷懶。”雲琉璃起身離開涼亭,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吉兒,有沒有瞧見石桌上那把竹子劍?那是我特地為你準備的。”


    “……”吉兒慌亂的連退三步。石桌上何時多出那麽可怕的東西?


    “今兒個開始,你就使用那把竹子劍陪我練劍。”不理會那個臉色鐵青、看似快暈厥的可憐兒,咻咻咻……手上的劍隨意一揮,劍氣淩厲驚人,她滿意的點了點頭,就在這時,有道細小的聲音傳來。


    “我可以一起練劍嗎?”


    垂下劍,她轉身尋找聲音的主人——隻見有個粉雕細琢的嬌小人兒在冬梅苑的入口探頭探腦,眼中寫滿了渴望,她是真心想練劍。


    “你是誰?”其實從那身青翠的上等綢緞,不難猜到這位姑娘的身份。她曾經耳聞蔚夫人隻生了一個女娃兒,這個女娃兒素有皇城第一美人之稱,可惜體弱多病,長年足不出戶,少有人見過她的廬山真麵目。


    “蔚家小主子。”吉兒驚天動地的衝到雲琉璃身邊嚷道。雖然隻是遠遠見過一次,皇城第一美人卻是教人見了就忘不了。


    來人怯怯的從拱門後麵站出來行禮。“如月見過嫂子。”


    雲琉璃迴以溫柔的一笑。“吉兒,你的竹子劍給如月。”


    “這……蔚家小主子……”吉兒用力扯著她的長袖,暗示她,萬一把這位尊貴的千金之軀傷著了,她們在這兒真的會混不下去了。


    吉兒很緊張,躲在蔚如月身後的貼身丫頭清兒更是緊張,她緊緊拽著主子的衣袖,想阻止主子亂來。


    雲琉璃沒有退縮,因為那對怯怯的目光中寫滿渴望,教人不忍心拒絕。


    她對吉兒說:“你不是不想陪我練劍嗎?”


    “……我是不想啊。”


    “那就讓如月陪我練劍,你把竹子劍給如月。”


    這位固執得像頭牛,那位興致勃勃得像是初次闖蕩江湖的俠女,吉兒左右為難,最後隻好認命的迴涼亭拿竹子劍。


    真是令人不安,待會兒她要抱著點心閃遠一點,劍是不長眼睛的,即使是竹子劍,被它刺中了咽喉還是可以要人命……老天爺一定要保佑她平安!


    ***


    整個皇城區分為三大部分——宮城、帝城、大城。


    宮城乃帝王住所,位在全城最北部的正中。宮城隔著一條大街與帝城相接,帝城為宗廟和軍政機構所在地。


    除了宮城和帝城,皇城內有南北並列的大街十四條和東西平行大街十一條,坊和市並未明顯區分,隻是越靠近宮城和帝城,身份地位更為顯赫,當然,府邸也更加奢華。而皇城首富蔚家卻位在東西平行大街第六條——不上也不下的正中間,大有隱於其中的味道,也由此突顯蔚氏行事低調的家風。


    至於糧店則位於東西平行大街第二條——靠近平民老百姓之處,也是商業活動最熱絡的地帶,皇城的繁榮在此處彰顯無遺。


    而當鋪則散布在北中南——第九街、第六街、第三街,似有一網打盡的意涵。


    平日午膳過後,蔚如?會驅車前往糧店和當鋪,除了例行性的巡視,有時得跟店裏的掌櫃夥計開會,處理生意上的問題,通常迴到蔚家大院已經酉時過了一半。


    下了馬車,他總是直奔春林苑問候父母,再迴到水榭齋聽取總管報告府裏大大小小的事情。


    今天也一如往常,可是離開春林苑時,他終於發現有些不對勁。


    “這幾天府裏好像特別安靜。”府裏的奴才們總是來來去去,即使不見人影,也聽得見竊竊私語的交談聲,像此時偶爾隻見一個奴婢匆匆走過,可真是奇怪。


    “小的猜想,大夥兒應該都跑去花園了。”


    “那兒有什麽好玩的事情?”


    “這幾天少夫人都在花園練劍。”略微一頓,武彬決定據實以告。“聽說,連小姐都跟著湊熱鬧,府裏的奴才們也跟著流行練劍,有時候小姐還會撫琴助興,熱鬧得不得了,還以為在過節。”


    蔚如?唇角輕揚。她還真懂得為他帶來意外。“是嗎?”


    “小的從來沒見過小姐如此朝氣蓬勃、臉色紅潤,笑得好開心。”


    他的目光不自覺的往花園的方向望去,莫名的渴望盤踞心頭。“我好像不曾見過如月真正開懷的笑過,那應該很美吧。”


    “小姐本來就是皇城第一美人。”


    “如月太嬌弱了,少了不屈不撓的堅毅。”他不清楚皇城第一美人的封號從何而來,隻記得有一年拗不過她的苦苦哀求,破例帶她去賞花燈,那天她興高采烈,特別光彩耀人,又有三位兄長陪侍在旁,自是引來注目,也許是眾人加油添醋,因而得此封號。


    武彬不知如何迴應。他怎麽覺得聽大當家的口氣,皇城第一美人應是少夫人?


    “過去瞧瞧吧。”


    嘎?武彬傻怔怔的瞪著突然轉向的主子。啊,最近大當家真是教人搞不懂!


    搖了搖頭,他還是趕緊跟上去。不知道大當家見了那種情景會作何反應?


    蔚如?一路上在腦海刻劃各種情景,可是瞧見花園的景象時,還是大吃一驚。


    這兒簡直成了武館了,每個奴才都拿著一把竹子劍在那兒比劃,而總是蒼白柔弱的如月歡喜開懷的撫琴助興,至於始作俑者則忘情的練劍……這是在練劍嗎?不,他倒覺得這是在舞劍。


    她的劍舞的輕盈優雅,可是劍氣逼人,群聊獨家,正如同他眼中的她,看似恬靜柔和,卻又透著一股剛強,她真是個充滿矛盾的女子……


    “姑爺!”吉兒的驚聲叫喚打斷蔚如?的注視,也打斷雲琉璃的練劍。


    這一閃神,雲琉璃狠狠的摔了一跤,當下急忙的想站起身,以劍鋒抵著地,可是人還沒站直又跌坐在地。她的腳好像扭傷了。


    蔚如?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有多麽不可思議,隻是很自然的走上前將她抱起來,在眾人瞠目結舌的目光下,抱著雲琉璃返迴冬梅苑。


    她不知道發生什麽事,原本握在手上的劍掉落在地也毫無察覺,隻覺得這一刻像在作夢,他是那麽靠近,那張如同工匠雕塑而成的容顏剛硬豪邁,可是卻又那麽不真實,那雙幽深的黑眸沒有咄咄逼人的犀利……他怎麽可能為了她如此著急?


    她想,她一定是眼花了,要不,就是幻覺,在她的認知中,蔚如?是剛硬是驕傲,絕對不會有如此教她心慌意亂的神情……


    但她卻又清楚的感受到那股陽剛的氣息……那是他的氣息,教人小鹿亂撞的氣息。


    蔚如?將她放在臥榻上,在她麵前單腳屈膝,她嚇了一跳。


    “我沒事,你……”當他親密的握住她扭傷的右腳,她忘了自個兒要說什麽,心跳怦怦怦的好像衙門外喊冤的擊鼓般急促。


    “你別亂動。”他脫掉她右腳的鞋子,將她的腳放在腿上,細細撫摸腳踝,確定沒傷到骨頭,安心的把腳放下,再幫她穿上鞋子。“過會兒就沒事了。”


    她嬌羞的把雙腳往後縮,緩了一口氣,迴複平靜的道:“我懂得照顧自己。”


    站起身,他又恢複到那種帶著距離的驕傲。“你把這兒當成了武館嗎?”


    “……府裏的奴才們可以練劍強身,這也是好事。”她也沒想到練劍會成為府裏的一股風潮,原本是想讓如月在更寬敞更愜意地方練劍,於是移至花園,隔天就發現有奴才跟在她們身後比劃,既然如月沒製止,她這個沒地位的人也不便說什麽,沒想到過了三天,就變成如今的景象。


    “府裏的奴才們該做的是幹活,而不是練劍強身。”


    “身體強健,幹活不是更有精神嗎?”


    “府裏有個規矩,絕對不準虐待奴才,府裏的奴才不會有人沒精神幹活。”


    “不虐待奴才,奴才就一定有精神幹活嗎?我與大當家的見解不同,我以為府裏的氣氛太悶了,沒病,也會悶出病來。”她早就察覺到了,這府裏到處是人,看似熱鬧,卻一點生氣都沒有,每個人都習慣壓低嗓門說話,戰戰兢兢的,生怕驚動主子們,莫怪一旦如月蔚家小主子帶頭玩樂,奴才們便一窩蜂的跟著起舞。


    眼中掠過一抹愉悅,蔚如?卻語帶嘲諷的道:“你的嘴巴還真刁鑽。”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她聲如蚊蚋,可不希望真的惹火他,萬一他不準她在府裏練劍,她絕對會成為府裏第一個被悶壞的人。


    “若府裏的奴才因為練劍疏於幹活,你願意擔負起責任嗎?”


    “大當家要我負起責任,我豈能推托?”


    蔚如?轉頭對外大喊,“武彬,少夫人的劍拿進來。”


    “是。”守在房門外的武彬連忙迴頭準備拾迴落在花園的劍,卻看見吉兒早就很寶貝的把那把劍抱在胸前,他有禮的向她要來寶劍,送進房內給大當家,又趕緊退出房。


    抽出劍身,蔚如?細細端詳的點頭道:“這是一把好劍。”


    “大當家想說什麽?”他突然拿她的劍肯定有什麽企圖。


    “這把劍太鋒利了,若是不小心傷到人,縱然是你,也擔負不起責任。”


    “我明白了,我再也不會當著眾人麵前使用這把劍。”


    她很聰慧,一點就通。可是她肯定不明白他真正的用意,他是不希望這把劍傷了她……他在擔心她?是啊,他當然要擔心她,他可以冷落她,卻不能讓她傷到一根寒毛,免得人家說他虐待妻子。


    他把劍身收入劍鞘,將寶劍交還給她,她看著寶劍的目光充滿了思念和眷戀,可想而知,這把寶劍對她而言意義非凡。下一刻,他便脫口而出,“你若想找對手,我可以奉陪。”


    一怔,雲琉璃當他隨便說說。“大當家是使劍高手嗎?”


    “改明兒一較高下,你不就知道了嗎?”他幾近倉惶的轉身走出房間。突然害怕瞧見她臉上的歡喜,因為他的心也會莫名的跟著歡喜……他,怎會如此在意她?


    望著他離去的身影,今日若是一場夢,她希望永遠不要醒過來……


    ***


    猶記得十歲那一年——


    她站在牆下,拉長脖子,仰著小臉,看著高高的牆頭,她知道坐在那兒賞月觀星更清楚,因為爹娘總是坐在那裏賞月觀星,他們說她太小了,坐在那兒很危險,這會兒她夠大了,他們卻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


    她很好奇坐在那上頭是什麽樣的滋味,想要知道爹娘觀看的明月和星星有何不同之處,她好想好想坐在那上頭,高高的仰望著天,高高的俯視著地……


    “小家夥,你是不是很想坐在上頭?”


    她揚著下巴,斜眼看著不知何時站在身邊的男子。她記得他,他是皇城首富蔚家的大公子,最近天天來鏢局跟大夥兒練武。


    “我可以幫你上去。”


    她還是斜眼揚著下巴看著他,對他的話抱持懷疑,他很有信心的對她點點頭。


    “你把雙手舉高,我幫你上去。”


    半晌,她妥協的舉高雙手,他轉而從身後幫她抬高身體往上一拋,她機靈的用雙手攀住牆頭,他旋身一躍,便輕鬆的坐上牆頭,接著伸手拉她坐穩。


    “小家夥,你是不是覺得坐在這上頭很刺激?”


    她沒有迴答他,因為她把臉兒塗黑女扮男裝,若一出聲,他就會發現她是女兒身,說不定就不讓她坐在這裏,就像哥哥一樣,總是說姑娘家不應該像隻猴兒爬上爬下,沒有規矩。哥哥根本不懂,規矩是死的,人卻是活的……不是哥哥不懂,而是全天下的男子都不懂。


    “小家夥不愛說話是嗎?”


    一頓,看在他幫她上來的份上,她就迴答他的問題——搖搖頭。


    “小家夥不能說話是嗎?”


    清靈的雙眸賊溜溜的一轉,先搖搖頭,再點點頭,搖頭表示她現在不能說話,點頭表示她不是天生不能說話。


    見狀,他也學她眼珠子賊溜溜的轉一圈。“我明白了,小家夥不是生來啞巴,而是有不得已的原因不能開口說話。”


    她不可思議的瞪大眼睛。他怎麽可以一下子就猜出她的意思?


    “你這個小家夥的眼睛會說話。”


    她懊惱的用手遮住眼睛。這話哥哥也說過,所以沒有一次撒謊可以過關的。


    哈哈大笑,蔚如?繼續他們的猜謎遊戲。“小家夥是不是跟人家打賭?”


    她把手放下來,搖頭。她怎麽可能跟人家打賭呢?


    “難道小家夥怕被人家認出來嗎?”


    哇!他真的好厲害喔!她很用力的給他點點頭。


    “你偷偷告訴我,我絕不會說出去。”他刻意壓低嗓門。


    她就是不想泄露自個兒是女兒身,怎麽可以偷偷告訴他?


    “大少爺,府裏的馬車來了,我們該走了。”蔚家的侍衛站在牆下喊道。


    “你先出去候著,我過會兒就來。”他摸了摸她的頭,定下他們的明日之約。


    “小家夥,明天你在這兒等我,我們再來玩猜謎遊戲。”


    隔天,雲琉璃滿懷期待的來到牆下等他,可是他並沒有依約出現,直到玉哥哥來尋她,她才不得不離開。


    之後,她還是不死心的又去了,連續好幾天,可是一次又一次的落空,後來聽說,蔚老爺子是想讓他來鏢局跟大夥兒切磋一下,以後再也不會來了。


    他不再來了,可是卻落在她的心上,從此,她總是想法子爬上牆頭,坐在那兒想著他。當她漸漸長大,終於認清楚他是無法翻越的崇山峻嶺,也漸漸戒掉這樣的習慣。原本期望自己可以從此不再想著他,隻是人生充滿了意外,他們的命運竟以這種方式糾纏在一起。


    雲琉璃抬頭觀看夜空。爹娘騙人,從這兒觀看的明月和星星並沒有比較動人,真正動人之處的是因為陪在身旁的人兒是心之所愛,再平凡的事也變得不一樣……


    “小姐,清兒求求你,若是不小心摔著了,大當家會把清兒宰了……吉兒,你幫我拉住小主子,小姐可不能傷到一根寒毛……”


    “小主子,吉兒也求求你,好不容易有好日子可以過,你別害吉兒。”


    “你們兩個別拉我,嫂子可以上去,為什麽我不可以上去?”


    “琉璃皮厚,她不怕摔。”


    原本看傻的人兒終於有反應了。她皮厚嗎?雲琉璃捏捏自己的臉頰。好痛哦,她分明是個皮薄的姑娘家!


    “……我摔下來之前,你們兩個在下麵當我的肉墊,我也不怕摔啊!”


    “……小姐也知道清兒很瘦,沒本事當肉墊。”


    “……小主子,吉兒太嬌小了,不適合當肉墊。”早知道會遭此一劫,就應該聽琉璃的勸,這會兒身上就不會那麽多肉。


    “你們怎麽會在這兒?”若她繼續靜靜看著她們不出聲,那兩個丫頭真的準備躺在地上當肉墊。


    兩個丫頭同時鬆了一口氣,而那個製造緊張氣氛的小主子卻暗暗喊了一聲糟糕,不過,她麵不改色的仰頭看著上麵的人。


    “我看到嫂子離開春林苑,又正巧遇到跟嫂子錯身而過的吉兒,我們就一路尋過來了。嫂子,上頭有什麽好玩的,我也要上去瞧瞧。”


    “你不可以上來。”蔚家大院的牆垣太高了,她是先用繩索套住屋簷,再借由繩索當助力飛躍上來,沒有練過拳腳功夫的人根本上不來這裏。


    “一次就好,以後再也不會了。”蔚如月扯住繩索,試著爬上去。


    雲琉璃為了阻止她亂來,隻好扯住繩索,兩個人拉扯之間,雲琉璃一個沒當心,整個人從牆上摔下來。


    三人同時驚叫的跳了起來,趕緊衝過去準備將她拉起來,可是就在這個時候,來了一個令她們聞之喪膽的不速之客。


    “這兒出了什麽事?”


    三個跟屁蟲立刻驚得鬆開手,還來不及站穩的雲琉璃又一屁股坐迴地上,接著她們好像串通好似的全部躲到雲琉璃身後。千萬別怪她們太軟弱、太沒有義氣,而是她們的膽子本來就比她小。


    “……今晚的月色很美。”雲琉璃力持平靜的抬頭,仰視蔚如?。


    “今晚的月色很美,所以你想翻牆出去?”他無法漠視懸在牆上的那條繩索。


    “對,嫂子想翻牆出去,我們三個正要阻止她。”


    “就是啊,琉璃最喜歡翻牆出去逛夜市了。”


    好想歎氣,她怎麽老是被人家狠心的當成犧牲品呢?


    “你喜歡逛夜市?”


    “沒錯,我最喜歡逛夜市。”其實一開始,她隻是喜歡在牆頭上賞月觀星,後來就對牆外的黑夜感到好奇,吵著哥哥帶她去逛夜市,最後當然是一有機會就上夜市玩樂。


    “你打算從這兒走到夜市嗎?”蔚如?的口氣像是虛心請教。


    皇城買賣活絡,夜市隨之而起,尤其正月十五、十六元宵節,八月十五中秋佳節,觀燈賞月,歌舞百戲,夜市更加繁盛,整夜喧鬧不歇,可是,此處畢竟是京畿重地,基於防務,於是為夜市劃了一塊專區集中管理,該區位於皇城東南區,而蔚家大院位於城西,兩處有點小距離。


    “……那也不是不可以。”


    “若想上夜市,可以坐府裏的馬車,別再冒險翻牆偷溜出去了。”他伸出右手,她怔了一下,緩緩的將左手置在他手上,一大一小,他們的差異如此強烈,可是卻無法阻止兩顆心悄悄連接在一起。


    蔚如?將她拉起身,迴頭對著身後隱於暗處的人下達命令。“武彬,我送少夫人迴冬梅苑,你送小姐迴夏荷苑。”


    ***


    天未亮,就見到妹妹如月來到水榭齋,蔚如?真是大吃一驚。如月有個壞習慣,總是喜歡賴在被窩直到日上三竿,因為她自幼體弱多病,蔚氏“天亮之前必起”的家規也就沒有逼她遵行,此時見到她,當然教人驚訝。


    “如月今日起得可真早。”


    “我這些日子都是這麽早起啊!大哥哥怎麽那麽愛看史書?”蔚如月抽走他手上的書冊,看了幾眼,搖了搖頭,隨手扔到旁邊的炕幾上,自個則跳到他旁邊的臥榻一坐,兩隻腳丫子不安份的晃來晃去。


    劍眉輕揚。他怎麽從來不知道妹妹如此隨性?“見你氣色越來越好,真是教人開心,可是,你的規矩好像越來越退步了。”


    “大哥哥,”蔚如月突然一臉嚴肅看著他,好像她此刻正要探討人生在世的大道理。“你是不是還沒有跟嫂子圓房?”


    咳……蔚如?那張總是沒有表情的麵孔出現難得一見的別扭。妹妹的規矩這不是退步了,而是不見了。“你怎麽成了街頭巷尾的三姑六婆?”


    蔚如月輕蹙柳眉,一副很傷神的模樣。“娘很關心這事,每迴見了都會問我一句:‘琉璃的肚皮可有好消息?’你總不能教我去問嫂子啊!”


    “是嗎?娘怎麽從來不問我?”


    “自從大哥哥成了親,嫂子每天晨昏定省陪娘說笑解悶,娘的身子好多了,這會兒當然關心嫂子何時可以為蔚家傳承香火。”


    一怔,蔚如?感覺自個兒的心好似被火燙著了。“……她每天陪娘說笑解悶?”


    “大哥哥不知道嗎?”


    “……我沒聽娘提過這事。”


    “大哥哥若是有心,這麽一點小事何須娘特地向你提起?”蔚如月顯然對他的冷漠非常不滿意。


    “你很喜歡她?”


    “大哥哥不喜歡她嗎?”雖然她是養在深閨裏麵的千金之軀,可不表示她對外麵的是是非非毫不知情,丫頭們有嘴巴,這個一句,那個一句,不出門也不會漏了一句耳語。


    “這是我的事。”


    “除非瞎了眼,我想沒有人不喜歡嫂子。”


    妹妹根本是拐個彎暗示他瞎了眼,不過他自動掠過。


    “我管不了你的心,可是她能做的事,你不見得能做,你不應該跟著她一起胡來。”若不是他教武彬派個奴才注意雲琉璃的一舉一動,也不會知道她們如此大膽,竟然意圖爬上高高的牆頭。


    “為什麽我不能像嫂子一樣?我也想像嫂子一樣勇敢,就是摔跤了、受傷了,那也是很開心的事。”她討厭什麽事都不能做,覺得自個兒好像在等死,她不過是自幼容易著涼,總是咳個不停,又不是隨時要見閻羅王。


    蔚如?明白妹妹的心情,心疼的揉了揉她的頭。“你想做什麽都可以,可是答應我,量力而為,不可莽撞而行,別忘了你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千金之軀,而你嫂子懂得拳腳功夫,她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


    抿著嘴,蔚如月勉為其難的點頭同意。可是她今日早起來這兒的目的可不能忘了。“大哥哥是不是應該跟嫂子圓房了?”


    “……你這個丫頭別管這麽多。”為了阻止她的沒玩沒了,他再次拿起炕幾上的書冊,狀似專心的閱讀史書。


    “你嫌我多嘴,我就讓娘自個兒跟你說,到時你就無話可說了吧。”蔚如月孩子氣的做了一個鬼臉,跳下臥榻,咚咚咚的跑出水榭齋。


    她離開半晌,蔚如?不自覺的放下書冊,起身也跟著走出水榭齋。


    “大當家今兒個不在府裏用早膳嗎?”武彬還以為他要出門了。


    “我們去一趟春林苑,不要驚動任何人。”


    “是。”雖然不明白主子的用意,但武彬一路上機靈的對著一旁的奴才們比了一個噤聲的動作,還好天亮不久,奴才們還沒出來幹活,他們沒遇到幾個奴才,要不然會累死。


    一踏進父母居住的春林苑,蔚如?就聽見屋內傳來的笑聲,那是母親大人的笑聲,他已經很久沒聽見這麽開心的笑聲了。


    府裏的奴才們還未完全蘇醒,她卻已經在這兒陪他娘說說笑笑,這份用心即使藏了算計,也值得讚許,而他相信她隻是在盡自個兒的本份。


    見主子一到春林苑的入口就站住,武彬忍不住問:“大當家不進去嗎?”


    “不了。”蔚如?轉身離開。


    想來真是可笑,當他以為她每天都過得很悲慘,很委屈的時候,她卻不著痕跡的正在收服人心,這會兒府裏上上下下恐怕有一半的人都偏向她,再過一些日子,她這個少夫人就比他這個大當家更受大夥兒愛戴了。


    顯然那天在水榭齋外麵等了一天的她不是個意外,隻是,她卻是他不曾期待的“意外”!


    她是一株綻放在嚴冬的梅花,艱難困苦的環境不能屈折她的堅毅、傲然,她是那麽的美,那麽的令人心動……是啊,他可以聽見自己為她心動的聲音,那是一種不再平靜的心動……


    還記得昨兒個夜裏握著她的手,那因為練劍而結繭的手不夠細致柔嫩,卻教他愛不釋手,當下有個念頭——很想一直牽著她的手走下去……


    若是她的兄長不是雲璩風,他會喜歡上她……可是,若她的兄長不是雲璩風,他根本不會娶她……真是矛盾難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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