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遙平時看門站崗收入也算豐餘,但他好賭,日子過得窮困,一年到頭隻靠府中提供的食宿過活。


    至於丁錚,他幾乎不曾照顧。


    這日丁遙跑得急,接連撞到街邊路人,他著急忙慌迴到城邊那老柳樹邊上,由兩間茅屋組成的「家」,抓住正往水缸裏參水的丁錚。


    「你拾掇拾掇,明日就跟我去見周老爺。」丁遙粗喘著氣,一雙眼睛瞪得發紅,嘴角興奮地不斷抽動。


    「不去。」丁錚像是許久未開口說話,聲音啞的嚇人。


    「老子養你十九年,也是時候該報答報答了老子了吧!」丁遙朝兒子腳邊吐口水,表情變得兇惡,「周老爺那兒子快死了,和尚說拿你沖喜可以救那崽子的命!那可是周家啊!彩禮金就夠我揮霍一輩子了!」


    「進了周府!你再也不用死命幹活了啊!多好的機會!」


    陷入臆想的丁遙沒有注意到,兩年未見的兒子已經蛻去稚態,曾經瘦弱的四肢如今已覆蓋上一層結實的肌肉,他早已比自己那落魄如喪家犬一般的父親高大,藏在髒汙之下的眼睛如匕首刃尖般銳亮。


    小臂傳來扭曲的劇痛,丁遙鬆手的瞬間被踹倒在地上,痛唿被斷裂的肋骨堵在喉頭。丁錚走近癱在地上的男人,單手抓著衣襟把人扔出門外。


    他衣衫破舊,背脊微躬,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的父親,眼神像是在看一隻死老鼠。


    「滾。別再迴來。」


    *


    【小雨,你體溫開始上升了,咱們迴去吧,明天再來。】係統語氣擔憂,小聲勸說。


    周行雨輕輕搖頭,額前鬢邊的黑髮被細雨打濕,腳下慢慢失了輕重,踩棉花一樣搖搖晃晃往山上走去。


    春時細雨朦朧,在山間攏了層薄霧似的,嫩綠被掩成墨色,山上無其它行人,靜謐而幽深,散著烏髮的白衣少年踽踽獨行於山間階梯,遠遠看去像幅多年之前暈了雨跡的水墨舊畫。


    油紙傘掉落在山腳,周行雨的身體根本撐不住這微冷的雨天,眼前發昏的人聲音虛弱,像隻生病的奶貓。


    「劇情寫了,得讓我和反派先接觸,對他產生好感,逼他成親……」周行雨不得不停下,他喉頭髮癢,止不住地劇烈咳嗽。


    【那也不用特意去山上找他啊,迴去吧迴去吧!】


    「迴去又不知道要等多久了……咳咳!」


    按劇情來講,接受不了荒唐的安排,小少爺決定上山親自尋那和尚,而丁錚平日裏會上山摘野菜,這趟正好能探他虛實,一箭雙鵰。


    雨聲大了。


    周行雨小臉燒得通紅,眼睛裏蒙了層生理淚水,睫毛一簇一簇被雨水粘著,白色的衣角沾了泥水。


    【小雨!反派就在前邊兒!】


    意識開始漂浮,周行雨點點頭,感覺眼前景象開始翻轉,閉眼前最後一幕,是草編的鬥笠,和一雙深潭似的眼睛。


    *


    手上重量少得可憐,隔著衣物也能觸到凸起的椎骨,丁錚把人抱在身前,隻覺懷裏這人又輕又小,脆弱地像顆清晨露水。


    周行雨全身滾燙,柔嫩的臉頰挨在粗布衣上,惹得他不舒服地輕蹭。


    「嗚……疼……」奶貓一樣無意識的清哼。


    丁錚僵硬一瞬,單臂把人摟在懷裏,拿布滿粗繭的手指去碰人臉頰,輕柔地像在碰一片鮮嫩的花瓣。


    不知哪家貴公子,跑這偏遠山間作甚?


    鬥笠和蓑衣被搭在懷中人身上,雨水被丁錚隔開。他將好不容易采來的野菜全換了藥,鬼使神差抱著人從街道小巷穿過,匆匆歸家。


    昏黃的燭火在雨聲裏閃爍,丁錚顧不得自己渾身濕透,隻輕輕把人放在床尾,伸手去替他脫下濕透的衣物。


    他從沒見過這麽好看的人,也沒碰過比手下肌膚更柔軟的東西。


    少年受了凍的肌膚白的近乎透明,黛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關節處泛著粉,細瘦而脆弱,病態卻美麗。由於高燒,丁錚覺得手指碰過的每一寸柔嫩都在燃燒,微微灼痛感透過神經末梢傳遍全身,讓他指尖微微發顫。


    即使是用丁錚所擁有的最柔軟的布料,放了最輕的力氣,被擦身時少年仍然無意識皺眉。


    「疼嗎?」


    丁錚無法,隻能先拿帕子沾了熱水,捂熱自己手腕內側,再拿手腕去輕擦少年汗濕的額角和鼻尖。肌膚相接的地方發燙髮麻,丁錚不可避免地碰上他燒得艷紅的唇,收迴手的一瞬間,心跳又沉又快,急促的唿吸聲清晰可聞。


    怎麽就把人帶迴來了?


    丁錚愣神看著躺在自己被窩的少年,烏髮盤繞在枕邊,如絲綢般順滑,緋紅的小臉軟嫩,眉眼如遠山水墨,眼睫輕顫似欲扇翅的蝴蝶,他定是有雙極為好看的眼睛。


    與周圍簡陋的環境格格不入。


    藥香蔓延開來,丁錚拿起木勺,大手掌著少年無力而修長的脖頸,像扶一隻虛弱的白天鵝。


    抵著他的唇餵藥,一勺一勺,丁錚的眼睛無法從少年沾了水光的唇上離開。


    木勺在少年艷紅的唇肉間抵出凹陷,雪白的貝齒露出。丁錚喉結滾動,唿吸間都是少年身上似有若無的蘭香。


    雨聲淅瀝,昏黃的燭光閃爍,靜謐的氣氛流淌在這狹小的空間裏。


    丁錚簡單清理一番,端了凳子坐在床邊,眼神落在少年從露出的小半臉頰上。他想起少年摔倒在雨霧中的模樣--山色空濛間,如一顆在春季墜落的純白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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