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光不同以往一次閃過,這次出現在清濁麵前的是斷斷續續的記憶片段。這是娘親在皇宮中的生活,規規矩矩的給人請安行禮,用膳,賞花,用膳,沐浴休息。日複一日的煩悶生活看的清濁都忍不住打瞌睡了,唯一的不同就是偶爾出現在記憶中的麟默辰和他娘親來看望海清霧,以及日常請脈的爹爹餘承宣。


    記憶停留在一個夜晚,海清霧用過晚膳,餘承宣背著他的小醫箱來請平安脈。海清霧看診時喝著小酒,似是微醺,臉頰紅潤,楠楠自語著那句願許秋風知我意,散我心中意難平。


    “海姑娘此詩滿滿思鄉之意,姑娘是想家了嗎?”


    “隻身在外,何人不想家?”


    “姑娘的家人也定是很思念姑娘的。我父母去世的早,家中已無人惦記我,我亦無有思念了。”


    “嗬,若不是來到這皇宮,我還是能陪在父母身邊,看著姐姐與她心愛之人成婚。而我……未來卻是連要嫁給誰都不知道。你們那陛下何時西去?我好看看我未來郎君是哪位。”


    “姑娘說笑了,此話隻與我一人說便罷了。大逆不道之言若是……”


    “若是如何!老娘愛說什麽說什麽!誰管的了我!要不是這破祖訓,老娘用得著困在這囚籠之中嗎?”海清霧越說越激動,本該診脈的手也收迴來了,將餘承宣的手墊掃到地上,拿起手邊的酒杯一飲而盡。


    “時光清淺處,一步一安然。既來之,則安之。”餘承宣看著微醺的海清霧,神色似有憐惜之意。


    “你要我隨遇而安?我很想做到,但是我發現我不能……這偌大的皇宮,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就算是玩鬧逗笑都隻敢跟麟默辰那臭小子玩耍,這裏的人心思深沉,鬼知道下一秒哪個人要算計我?”海清霧說著說著眼淚落下,雙眸散著淡淡藍光,眼淚落在地上的瞬間變成顆顆珍珠。


    餘承宣見狀拾起地上的珍珠藏在袖中,拿出一塊方巾遞給海清霧:“我懂……若是可以,誰也不願意被囚在這裏。”看著麵前遞來的方巾,海清霧的眼淚大顆大顆落在方巾上化作珍珠:“你懂?真的懂嗎?”


    “我日日來給你請脈,眼見你漸漸消瘦,脈象更是心憂勞思之態,我怎麽會不懂。”餘承宣話音剛落,海清霧紮進他的懷中抱著他的脖子放聲大哭。站在二人麵前清濁也忍不住跟著落淚,娘親才來這裏一個月就憋悶成這樣,那曆代嫁入這皇家的鮫人們,又何嚐不是這樣孤身一人守著這偌大的宮殿,直到死去呢?


    殿內的碧海裙泛起藍光唿應著海清霧手上的鮫人淚,道道藍光進入海清霧的腦海中。餘承宣抱起睡著的海清霧,將她放在床榻上,手中的方巾慢慢握緊,顆顆珍珠被他一一收好放進藥箱中離開了。


    忽然周身變得哭聲凝重,滴……滴……滴……珍珠落地的聲音不絕於耳。清濁看向四周,還是浮月宮的寢殿,可床上的人不是娘親,是另一個雙眼流淚的女子,女子身影消失。窗邊再次出現一個女子的背影,珍珠落地,又是哭泣的女子。窗邊的女子身影消失,軟榻上又出現一個不一樣的哭泣的女子。手上的鮫人淚泛起藍光,清濁看著這十幾位麵容不同的女子,她們都是自己在臨海閣曆代皇後畫像上見到的女子。她們困在皇宮,深知自己隻是政治利用的工具,活的哀傷,沒有自我。


    怪不得自己一迴到鮫人族就心中煩悶,怪不得看到碧海裙就有親切感,原來這鮫人淚裏藏著十幾個哀怨的鮫人女子思鄉苦悶之情。這份情提醒著她不要解開封印,不要繼承這個身份,不要步入她們的後塵。這是她們對自己的疼惜,隻因她們猶如籠中鳥,一生憂愁,殞命在此。


    眼淚隨之落下,清濁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一個頭,謝謝你們的愛惜。我絕不會讓自己重蹈覆轍,我會守護好族人,再不會有下一代被送進這囚籠之中了。


    夢境消失,海清霧睜開雙眼,看向周圍,做了跟清濁一樣的舉動,喃喃自語:“多謝各位前輩的提醒。”


    畫麵一轉,夕陽西下,海清霧坐在院中與餘承宣聊天,兩人吟詩作對,品茶對弈,宛如一對情侶,兩人的愛慕之意溢於言表。清濁擦擦眼淚,原來這就是爹娘相愛的原因。一個孤苦,一個深知她孤苦。兩個心意相通的人日日相對,打破了這座沉寂的宮殿。


    這世上最難找到的就是相知的伴侶,你懂他,他亦懂你。


    有餘承宣的日日陪伴,海清霧的愁容漸少,生出許多小女兒家的情愫。還好這座哀愁的宮殿裏有爹爹的陪伴,有麟默辰與他娘親時不時的探望,不然真是要把人憋死了。清濁欣慰的看著畫麵中的二人。


    青光閃過,海清霧站在浮月宮的湖前,身後站著麟知明。麟默辰在茶花樹下乖巧的坐著,這次沒有見到他娘親了。清濁正奇怪,娘親的聲音傳來:“我幫你奪得帝位,事成之後放我離開。”


    “你,還是你們?”麟知明麵無表情的開口。麟默風真的很像他這個爹爹,尤其是這種麵無表情一副風輕雲淡無所謂的樣子。清濁坐在麟默辰身邊,看戲的時候要是有瓜子水果就好了,還能邊吃邊看,總覺得少了味道。


    “你知道了還問什麽?自然是我們二人。”


    空氣變得沉寂,麟知明沒有說話。麟默辰踢著腳邊的小花朵。


    “你不願意?若你不願……”海清霧正要接著往下說被麟知明打斷:“你選我幫你,為什麽?”


    “哼,不是我選你幫我,是選你做皇帝。看在辰辰的麵子上,我幫你,你也幫我怎麽樣?若你不願,我也可以去找六殿下。甚至是十殿下十一殿下,隻要是我海清霧想扶持的皇子,哪個都可以。”娘親這囂張跋扈的樣子自己甚是喜歡,這不就是告訴麟知明你不要給臉不要臉嗎?清濁捂著嘴偷笑,身旁的麟默辰被姑姑的語氣嚇了一跳,姑姑一次用這種不容拒絕的語氣說話。


    “你都這麽說了,我還能說什麽呢?”


    “既然如此,我們擊掌為盟,我想辦法助你登上帝位,你還我自由。”清脆的掌聲響起,兩人算是達成交易。


    麟知明帶著麟默辰離開,正好在宮門口見到背著醫箱等候的餘承宣,他輕拍了一下餘承宣的肩膀,什麽都沒說離開了。


    這夜的月色像是擦了胭脂的少女麵頰,嬌羞可愛。香甜的氣息從空氣中襲來,清濁站在殿外,看著寢殿內兩人人影交錯,慢慢落下。清濁不明所以,氣鼓鼓的坐在山茶樹下看著殿內紅燭熄滅,他們在幹什麽啊?有什麽不能給他們女兒看的嗎?爹娘真小氣!


    畫麵來到一個月之後,蘇珂城下了半個月的暴雨將河堤衝毀,大水順著運河衝向下遊,毀了無數村莊,吞沒數座城鎮,麟知明帶著海清霧前去治水。鮫人形態的海清霧平息大雨,將運河中的洪水盡數收入鮫人淚中,口吐鮮血倒在地上。經此一事,麟知明與海清霧的在百姓心中猶如天神一般的存在。


    餘承宣守在海清霧床前為她醫治,清濁好奇,雖有陣法壓製,可娘親應該可以泡在水裏自愈,為什麽要爹爹守在身邊醫治呢?


    “為什麽這樣強迫自己?”餘承宣的聲音似有哽咽。


    “麟知明他如今深受百姓愛戴,隻要我迴到皇宮跟陛下言明此次他賑災救民的事,這皇位多半就會落在他的身上了。我們也可以早日離開了。”


    “可你如今……就算你不顧著孩子,也要顧著自己……那夜是我不該,這孩子來的不是時候……”餘承宣緊握海清霧的雙手,清濁聽到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啊?孩子?是我嗎?自己一個沒留神錯過了什麽嗎?想起那夜月色嬌羞她坐在山茶樹下,怪不得娘親那夜的記憶是粉紅色的,連空氣都是香香甜甜的,原來那夜她和爹爹……清濁不自覺想起在船上麟默風毒發的那晚,那個狂熱的親吻,臉上頓時火燒火燎的。自己是不是也會懷上麟默風的孩子啊!


    “什麽該不該的。你不是說過嗎?既來之則安之,我們的孩子也定是這樣想的。”


    “可是就算定了太子位,陛下活著太子也無法登記的,若是你這肚子漸漸大了……要不趁著這次出宮了,我帶你走吧!”餘承宣的眼神愈加堅定,海清霧緩緩起身,眼眸中一絲陰狠閃過:“麟家在麒昊國設下上古陣法保護凡人,可是子孫後代都是短壽之像,最多活不過四十歲。現在這個陛下他倒轉陣法,通過陣法吸取萬民之生源為自己續命活到六十歲,隻要我切斷他與這個陣法的聯係,他就會暴斃!”


    “你如何得知如此機密的事?”餘承宣大受震驚,握著海清霧的手愈發的緊了。


    “碧海裙中隱匿了前任族長的一絲靈力,我喝多的那日這絲靈力通過鮫人淚進入到我夢中,將一切告知於我,她也是被這個老賊害死的!”海清霧說到這裏眼神露出殺意,一隻手攥緊被角:“我定要切斷這陣法,不讓更多的人無辜受害,光明正大的離開那座皇宮!”


    眼前的娘親讓清濁感到陌生,從最初的嬌俏可人的少女變得如今這樣殺意重重,這短短幾個月裏,娘親仿佛變了一個人。


    “前路兇險未知,需要我做什麽?”


    聽到這句話,海清霧的眼神再次變得柔軟,將頭靠在餘承宣胸口輕聲道:“你隻要照顧好自己,等我解決一切,我們便離開皇宮。我們迴鮫人族吧,那裏有你從未見過的美景,我們一起等待孩子出生,陪伴孩子長大。”


    “好。”


    愛可以讓人心生力量,變得溫柔堅強,恨亦可以讓人心生力量,隻不過那力量是扭曲殘暴的。清濁輕聲歎息,這個故事要迎來結局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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