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古孜!”


    明容瞳孔驟縮,不由得失聲喊出來,奧古孜趕緊捂住她的嘴。


    明容嘴巴被他捂著,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難以置信地盯著他。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一會兒我全告訴你。”


    說話間,崔繼已與他們縮短了距離,懷裏抱著明容畢竟影響奧古孜的行動,有幾次,崔繼的長刀已差點擦到他的後背。


    “可惡!”


    他低聲罵道,手上一使勁,直接把明容扛在肩上,明容一下撞在他肩膀上,晃得她頭暈眼花的。


    兩人直接跑到了大街上,此時明容的鬥笠已經掉了,幸虧她臉朝下,也沒人認得出她。倒是崔繼在後麵提刀追趕,他們二人在前麵瘋跑——特指奧古孜,在人頭攢動的長安街頭還是引起了不小的騷動。


    兩個年輕男子一個肩上扛著小姑娘,一個提著刀兇神惡煞,街邊的百姓不知哪個才是那個“壞人”,一時都愣著不敢動。


    “這裏是鬧市區……一會兒怕是……要驚動了金吾衛……還有……”


    明容被奧古孜顛得說不出一句囫圇話,隻能緊緊摟住他的後背減少顛簸,奧古孜發覺到,便又抱得緊了些。


    “那人怕是也不敢將事情鬧大,咱們專挑鬧市區走,到了朱雀大街應就能甩開了。”


    奧古孜一隻手拍了拍明容的後背,示意她不必擔心。


    “你這麽跑……小心給坊丁認出來,咱們……一個也跑不了!”


    奧古孜反應過來,連忙把領子往上提,遮住半張臉,一迴神的功夫,路兩邊突然跳出六七個大漢攔住去路,後麵還有崔繼窮追不舍。


    “不好,他們見暴露了,定要殺我滅口。”明容急道,隻不知徐照樸的人可有找到他們,否則這麽多人,奧古孜……


    青年站在原地,一把抽出腰間佩刀,陽光映射在刀刃上,卻感受不到一絲暖意。


    那幾人慢慢靠近,奧古孜向後邁了一步,站穩身子,警惕地環顧四周。


    明容一手捂著臉,不讓崔繼認出她的身份。


    “可惜了,姑娘能猜出王爺來,卻不願意同我們好好合作,那今日,隻能死在這裏了!”


    崔繼捂著傷口,陰狠地看著二人,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奧古孜,眼裏露出幾分玩味。


    “突厥人……有意思,你是哪個部落的,竟然也意在東宮麽?”


    明容以為奧古孜會有些許愣怔,沒想到他直接開口道:“我們突厥的事情,還輪不到你一個梁人置喙。”


    “那在下隻好得罪了。”


    崔繼一揮手,幾個大漢揮舞著刀一擁而上,奧古孜後撤一步,躲過一刀,輕舒猿臂,手腕一抖,刀刃橫掃而過,要不是那人躲得快,此時已被削斷了脖子。


    見他出手狠辣,那幾人也不敢輕敵,列成陣型將他們團團圍住,明容緊緊貼著奧古孜,努力把自己縮到最小,不敢妨礙他。


    領頭的男人一聲大喝,幾人向他們撲過來,知道奧古孜不好對付,他們便把目標瞄準了他肩上的明容,幾刀都向明容揮砍過來,奧古孜幾次閃身,才讓明容免於危難。


    “要不你把我放在一邊?”明容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或許把她放下,奧古孜更能騰出手來。


    早知道下次出門便帶上匕首了,雖說她的能耐不能和訓練有素的武人對抗,可也好歹少拖些後腿。


    “不可能。”奧古孜斬釘截鐵道,把明容放在一邊,那還不是任由那些人去抓她。


    明容心頭微動,便不再說話,乖乖趴著當個擺件。


    衝著明容的那幾刀激怒了奧古孜,隻見他以退為進,衝亂了敵人的陣腳,飛快揮動手上的突厥刀,刀柄上的獸紋猙獰地怒吼出草原上的風聲,鋒刃直向血肉之軀,一下、兩下……溫熱的血濺在明容身上,她緊張得隻能聽見兩人的唿吸聲。


    奧古孜的出招不像是趙叔文那些王孫公子的,利落又漂亮,而是像光舟和徐照樸他們,有行伍之人的淩厲和殺伐之氣。他忽然摸出胸前的骨笛,吹出一聲尖利的哨聲,隨著一聲鳴啼,不知何處竄出一隻鷹隼,在他們上方盤旋。幾人來不及躲閃,就遭受了猛禽尖喙和利爪的攻擊,伴隨著奧古孜盛氣淩人的刀法。


    開過刃的刀,就不再是配飾了。


    伴隨著慘叫聲,明容看著敵人一個一個倒下,最後隻剩兩人時,崔繼連忙讓他們撤退,他沒想到奧古孜能有如此身手,肩上扛著個累贅還能將他們殺得這般慘烈。


    奧古孜也不戀戰,看著他們一步步往後退,待看不到對方後,才扛著明容轉身就跑,鷹隼在天上跟著,直到一個寬闊巷子轉角處,又被一夥人攔住。


    正當他又準備抽刀,帶頭的人趕忙喊住:“壯士且慢!吾等侯府家將!”


    奧古孜一愣,把明容放到地上,明容認出是自己人,這才鬆了口氣,理了理裙角,拍了拍奧古孜的手,示意他放鬆。


    “屬下保護縣主不周,請縣主責罰!”


    那幾人齊刷刷向明容跪下,明容趕緊扶他們起來:“是我自己考慮欠妥,怎麽能怪你們。”


    她看了眼他們身後,見沒有自己侍女的身影,問道:“我那兩個丫頭呢?”


    領頭人道:“還在宣明酒肆。”


    明容點了點頭:“備一輛馬車,先去京郊別業,叫我那倆丫頭先迴去。”


    那人領命,叫兩個人迴酒肆傳話,並尋馬車,其餘人留在原地保護明容。


    “今日真是對虧了你。”


    明容轉身向奧古孜屈膝行禮,奧古孜連忙攔住。


    “都是小事,用不著這麽鄭重。”


    他撓了撓頭,見明容沒有再問下去,心裏有些癢,像有一千隻螞蟻在上麵爬一樣。


    等了半晌,他終於忍不住,開口道:“你就不想知道……”


    “姑娘,車來了。”


    手下的人駕著馬車過來,領頭的正想扶明容上馬車,被奧古孜先一步擋住,朝明容笑了笑,扶他上去,自己才跟上去,鷹隼則自己立在馬車頂上,那人一臉怪異地朝奧古孜看了一眼,沒再理會。


    馬車緩慢起步,明容靠在靠墊上,長舒了一口氣,轉頭看向奧古孜。


    “你怎麽會在窗外?”


    見她終於問了,奧古孜咧嘴一笑:“我這些天見你行蹤不定,特意跟了你許久。”


    “你有病吧!”


    明容一拳錘在他胸口,轉念一想此人剛救了她的命,隻好咬牙道:“有多久了?”


    “沒多久,也就兩三天!”奧古孜一驚,舉手投降,躲到另一邊角落裏,“也就你上街我才跟著,你去宮裏我從來不跟的!”


    “你還知道我去宮裏!”明容氣極反笑,要不是知道奧古孜的品性,她真要讓徐照樸迴去好好查查自家周圍,免得再被變態盯上。


    奧古孜自知理虧,耷拉著腦袋縮在一邊,像隻犯了錯的小狗。明容被他弄得不好意思,又想他方才為了自己,置自己於危險,隻好挪過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沒怪你。”


    奧古孜抬起頭,看著她的眼睛,麵帶猶豫,明容又點頭道:“真的。”


    他這才坐直了,燦爛一笑:“今日真是多虧了我,怎麽樣,剛才那兩下是不是很瀟灑?”


    他得意地摸了摸佩刀,明容和他同時瞥見刀柄上殘留的血跡,奧古孜慌忙擋住了,拿衣袖去擦。


    “沒事的。”明容伸手攔住他,奧古孜迴過頭,兩人四目相對。


    “你又不是不知道,當年兵變時,我家裏也遭過賊,在靈州時,還和你妹妹一起遇上了反賊,況且我阿爺可是驃騎將軍,這些我都見多了。”


    奧古孜看她的眼神裏帶了些許複雜,明容哂笑:“雁行遇上匪徒,尚且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怎麽到了我這裏你反而覺得見不得這些。”


    奧古孜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歎氣道:“我隻是覺得你們長安的姑娘與草原上的不同罷了。”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佩刀,然後將目光移向窗外,便不再說話了,明容也扭過頭去,盯著另一邊的車簾。


    車子悠悠到了侯府的京郊別業,雖說此時是春日,可出了太子的事情,京中權貴都不好出來休憩遊樂,因此一路上周圍也未見得什麽人,且徐家的別業占地極大,除屋宇外另占了一小片山頭,有湯泉田地,更是方圓百裏見不到外人了。


    “咱們進去。”


    明容帶著奧古孜往裏走,家將四散開來,別業中自有許多鐵甲衛,不必特意看護。


    進了屋裏,已有丫鬟在燒水,明容揮了揮手,她便行禮告退了。


    兩人在茶桌前坐下,明容從罐子裏一些茶葉,放在鼻子前嗅了嗅,無奈道:“大梁的茶口味太重,我真是快喝了十幾年都喝不習慣。”她把茶葉伸到奧古孜鼻子下麵。


    “大梁的香辛料多,草原的膻味重,各有不同罷了。”奧古孜湊過去聞了聞。


    “我倒覺得那個還不錯,我不愛吃薑,到有的府上做客,那個實在是喝不來。”


    “我知道。”奧古孜說道。


    明容抬起頭看著他:“你如何知道?”


    “宮宴上。”他頓了頓,“天將吃羊肉時愛放薑絲,你都讓你婢女替你把薑拿遠了,菜裏有薑末,你不是把薑末撇開,就是根本不吃那道菜,還有……”


    “宮宴都是幾年前的事了,難為你還記得。”明容打斷他,慢慢垂下眼簾,睫毛像蝴蝶的翅膀微微扇動。


    奧古孜輕笑道:“本來也是無心的,沒想到記下了。”


    待明容再次抬首時,已斂去笑意:“你如何見我行蹤不定,如何想到要跟著我,跟了我多久,又發現了什麽,今天在宣明酒肆的事情,你聽見了多少?”


    奧古孜知道她要問,心裏堵得慌,麵上露出幾分難過:“你不先鄭重地謝我救你,倒先來興師問罪,真是讓人寒心。”


    見明容看著她不動,隻好道:“我迴長安之後便一直想找你,自上巳節之後,我猜天將和你大哥會忙個幾日,卻不知道你會做什麽,便遣人留意,幸虧跟得遠,有幾次還險些被鐵騎兵發現了,真是好險。在之後……我也約莫知道你在做什麽,可也不甚理解,今日的事情……我也基本都聽到了。”


    “真是隔牆有耳。”明容的手藏在袖子底下,緊緊握住,身板不自覺地微微弓起來。


    “你怎知對方是王爺?”


    “三個皇子一母同出,其餘兩個都無心皇位,把太子弄下來,換他們也沒什麽意思,必得再推個外人上來,除了是哪位王爺,長安的晉王或是南邊的閩王,我想不到別人。”明容努力讓自己的唿吸保持勻速。


    奧古孜察覺到她的不自在,伸手去提水壺,明容在他手伸過來的那一刻輕微地抖了一下,旁人或許看不出來,可什麽風吹草動能逃得過他的眼睛?


    他的手指剛碰到水壺的提手,便又收了迴來,明容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兩人四目相對,還是奧古孜先敗下陣來。


    “你年紀這麽小,為什麽要摻和到這些事情裏?”


    “我當年剛遇見雁行時,她也小,卻要會十八般武藝,初見你時,你也才十五歲,比我如今就大了兩歲,可你要遠赴大梁,周旋在王孫子弟皇親國戚間。”


    明容沒有直接迴答他。


    “因為我是峪倫部的王子。”


    因為當年草原上戰亂頻繁,峪倫部曾經幾麵受敵,草原上的兒女隻有驍勇善戰,才能活過一個又一個冬天,隻有足夠頑強,才能在長生天的無數災難中堅持下來。因為峪倫部如今依靠著大梁,因為他和雁行的肩上都有責任。


    “可你是侯府的姑娘,你什麽都不管,也還有你哥哥們,大梁不同於峪倫部,朝堂上瞬息萬變,你母親家裏宗族勢大,一朝踏錯,滿盤皆輸。”


    “所以呢?”明容是聲音裏忽帶了幾分強硬和委屈,“你又要暗諷我太沾染人情世故,太計較太算計?所以我就隻該跟其他那些姑娘一樣,乖乖待在家裏繡花或者出去跑跑馬,等時候到了就去當我的三皇子妃……”


    “我從沒有諷刺過你……”奧古孜急道,伸出手想去拉明容,被她一下躲開。


    “憑什麽你們男人一個個可以出將入相,可以當個遊方貨郎或者一個人開個酒肆,可以從軍也可以耕讀一生,若都不願意了還可以執劍天涯,快意恩仇,就因為我是侯府的姑娘,我隻能被圈在後院子裏是嗎?”


    最後一句話音剛落,淚水不受控製地從明容的眼眶裏滑落,她不想讓奧古孜看到她這幅窘迫的模樣,低頭捂著臉啜泣,脊背輕輕顫抖。


    奧古孜趕緊從蒲團上起身,跪坐到明容身邊,握住她的手腕,明容死撐著不讓他拽開,最後奧古孜微微使勁,明容一張哭得梨花帶雨的臉露在他麵前。


    奧古孜愣怔片刻,一手抓住明容的兩隻手腕,另一手繞到她背後,把人攬到懷裏,青年厚實的胸膛帶著一股幹燥的青草氣息和鐵鏽味。


    “我不想這麽做的……”明容哽咽道。


    “我知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我見了那麽多女孩子受苦,世道太平時,她們就是點綴,世道艱險時,她們第一個受苦,我也想什麽都不做在家裏享樂,可是我做不到,我想隻有我再爬高些,能力再強些,是不是就又能護住家裏人,又能讓他們知道,女孩子也可以做很多事……”


    “阿勒騰,我相信你。”


    這個名字是初見時,奧古孜給明容起的突厥名,隻有在二人書信中使用,或是……四下無人時。


    明容哭了許久,漸漸哭得沒力氣了,從奧古孜懷裏爬出來,一雙眼睛紅紅地看著他。


    兩人就這麽定定地看了許久,奧古孜鬆開她,換成單膝跪地的姿勢,低低地彎下腰去。


    “阿史那奧古孜,願為阿勒騰之鷹犬,任憑差遣。”


    明容愣愣地看著他,大腦一片空白道:“不管我做什麽事嗎?”


    “無論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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