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容,你可算來了!”


    徐明容小朋友還沒從少年的英俊臉蛋裏迴過勁兒來,就被一聲熟悉的聲音拉迴現實。一轉頭,便是懷玉和懷鐺兩隻花枝招展的小蝴蝶。


    “什麽意思?”明容納悶兒道,什麽叫我“可算來了”?明容上下打量這倆家夥,那兩人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一個低頭絞手帕,一個抬頭看天。


    懷鐺:“哎呀我帕子髒了。”


    懷玉:“這大雁要南飛了呀。”


    明容:“……”你們兩個小子!敢情是在這裏看帥哥把好姐妹忘了!


    明容上前拉住二人,沒好氣道:“你這帕子再這麽扒拉下去才是要髒。”又轉向懷玉,“這春天的哪來什麽大雁南飛。”


    “說,是不是你們兩個壓根兒就忘了妹妹我?”明容瞪著眼睛。


    懷玉和懷鐺心虛地四個眼珠子到處瞟,轉念一想,自己是當姐姐的憑什麽心虛呀!明容這麽小懂什麽!立刻板著臉道:“姐姐們哪是忘了你,一直想來找你的,卻尋不到你人。”


    說罷懷鐺指了指馬背上的少年:“這是突厥峪倫部的王子,阿史那奧古孜。”


    那少年翻身下馬,向明容行了個突厥禮,彎下腰,左手背在身後,右手放至左肩前:“在下阿史那奧古孜,敢問姑娘尊姓大名?”


    他漢話說的著實不錯,明容有些驚歎。又不由得在心裏笑,一般人都是問姑娘“芳名”,或根本不問名字,隻問個身份,他卻直接來了個“尊姓大名”,實在是好笑,好笑。


    心裏想著,麵上就表露出來,待到開口,已經笑眯了眼睛:“我是昭陽縣主徐明容,家父忠勇侯。”


    奧古孜頓時麵露驚歎,碧色的眼眸幾乎要發出光來:“令尊竟是忠勇侯徐大將軍?在下不知縣主身份,有失遠迎,實在慚愧。”


    懷鐺在一旁用胳膊肘懟了一下明容:“你阿爺的名號,在他們部落那可是響亮亮的。”


    明容甜甜一笑:“那真是沾了阿爺的光了。”


    懷玉不知在想什麽,一臉憧憬道:“你沒來之前,我們在聊峪倫部的事情,那可真是令人向往。”


    奧古孜一笑,露出一排大白牙,他膚色本就有些黑,襯得牙齒更白。


    雖然腦袋裏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黑人牙膏,但是明容表示,沒關係,帥就行。


    奧古孜道:“公主是大梁皇宮裏錦衣玉食長大的,咱們草原雖隨性自由,可遊牧生活,有時候缺衣少食,可不比大梁快活。”


    明容疑惑道:“你這樣的王子,也會吃不上飯嗎?”


    奧古孜擺擺手:“若風雪太大,沒及時趕到冬窩子,牛羊要死一大片,人都快凍死了,那時候,長生天哪裏分你是王公貴族還是平民,都要收了命去的。”


    懷鐺麵露心疼:“奧古孜哥哥可真是受苦了,若是你早些來中原就好了。”


    懷玉也忙擠過來“表忠心”:“對對對!”


    明容:懷玉呀,你還沒到懷鐺那個年紀,就不要跟著她裝模作樣了。


    盡管古時候人成親早,比起現代人更早熟些,可除卻明容這種胎穿的,懷玉這小丫頭還是對這些事情啥都不懂的年紀,隻不過是有愛美之心罷了,另外還有一個,就是和懷鐺別勁兒。


    那倆小姑娘本還想再待下去,奈何晉王妃和鄭皇後那裏都來人叫了,想來是想來個春日親戚團建,隻好一步三迴頭地離開了。


    一時這裏隻剩下從頭到尾沒說過幾句話的明容和奧古孜,還有四個丫鬟以及奧古孜的一個跟班兒。


    明容再一次對天發誓,她絕對不是一個社恐的人,可是奧古孜這小子濃眉大眼的實在是太對她胃口了,她心裏就緊張,怕說錯什麽了被人笑話,她心裏是有一個二十歲大姑娘的包袱的。


    奧古孜看著小丫頭站在原地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覺得甚是可愛。明容自從過了年,就不是原先那個圓胖丫頭了,雖說還是很有肉,但卻是那種看起來糯嘰嘰的,讓人很想捏一把。


    “昭陽縣主,在想什麽呢?”


    奧古孜湊過來,他本意是想湊近看看這個容貌明麗的小縣主,沒成想湊的太近把人家嚇到了,差點一蹦三尺高。


    奧古孜也被明容嚇一跳,隨即道歉:“是在下唐突了,衝撞了縣主。”


    明容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揮了揮,臉上一副心肌梗塞的表情:“沒事沒事。”真沒事,是遇上上輩子都沒見過的美男貼臉的待遇了。


    迴過神來,明容為了掩飾尷尬,想了想說:“我隻是在想,你說的長生天是什麽?”


    奧古孜見她說話從始至終都不見尊卑,反而平易近人,不同於許多瞧不起突厥的迂腐中原人,於是也改口道:“長生天是我們的最高天神,我們把永恆的蒼天,當做是神。”


    “哦哦,原來是這樣。”明容點點頭。


    奧古孜:“你認為是什麽呢?”


    “我?”明容仰起頭看著他,“我原也隻是自己揣測,我要是說錯了,你別打我,不知者無罪。”


    奧古孜不禁笑了,這小丫頭一邊怕自己打她,一邊又自己搬出“不知者無罪”來,這讓他怎麽辦呢?他笑說道:“你盡管說,我怎麽會打你?”


    “那我說了。”明容放下心,“我原本是以為,長生天不僅僅是頂頭的這片天空,還有這片天空下的萬物生靈,牛羊馬匹,山川溪流,綿延不絕生生不息的人類族群,是蒼天下所有一唿一吸風霜雨雪的總和,敬奉長生天,也是對人與自然關係的敬畏……不過,你這麽一說,倒是我想錯了。”


    奧古孜雖然不是很能理解她說的什麽“人類族群”和“人與自然”是什麽意思,卻覺得明容悟性極高,很有靈氣,與大公主和晉王獨女那兩個高門女孩兒不一樣,倒像是……怎麽說呢,一個天生契合遼闊草原和無邊雪嶺的女孩子。


    奧古孜:“你雖想錯了,說的卻也沒錯。我們突厥人與大梁人不同,你們靠種地,即使是荒年,多少還能夠靠糧倉裏的儲備堅持一陣子,我們卻是更加的靠天吃飯,北方水草貧瘠,物資匱乏,一點小災,都要人命。是以我阿爸才派我來中原學習,並像大梁皇帝求一批學者工匠迴去,讓我們的子民也過上好日子。”


    奧古孜又道:“你可有時間,我們去別處說?”


    他指了指旁邊一棵桃樹下,明容瞧過去,那樹底下草長得還行,不至於弄髒衣裙,況且吳山還帶了軟墊,便同意了。


    大梁本沒有那麽多男女大防,再者奧古孜一個青春期男孩,明容一個黃毛丫頭,有什麽好防的。倒是他倆一個外族王子,一個當紅縣主,反惹得別人多看了兩眼。


    明容想等吳山把軟墊鋪好,奧古孜已先一步席地而坐,盤起腿,還把自己的長袍鋪開,想讓明容坐上去,抬頭卻看見明容的丫鬟拿出一個軟墊。


    明容和吳山都愣了一下。


    “呃……”明容猶豫了,最後還是說,“我坐軟墊就好了,別沒得髒了你的衣服。”


    奧古孜笑了笑,把衣服收迴去,吳山彎腰把軟墊鋪好,扶著明容坐上去。


    明容:“這春日之宴,大家都愛隨處坐的,你們男孩兒隨便坐下就是了,咱們還是帶著軟墊好些。”


    “是,女孩子總是愛幹淨些。”奧古孜點點頭。


    明容想起來剛才的話題,說道:“說實話,到了荒年的時候,大梁的子民也未必好過。我曾聽我外祖父說過,富庶的地方,自然糧倉裏糧食充足,窮的地方,吃不上飯,卻是被逼得賣兒賣女,若是碰到地方官是豺狼虎豹的,非要塞一堆苛捐雜稅,那就更是不給人活路,硬生生把好兒女逼得上山為草寇。像我們這樣的人家,自然靠底下莊戶人家養著,可這時候人家也不容易,最好的,也就是減免了租子和供上來的東西,也就罷了。”


    奧古孜奇道:“你一個女兒家,竟也知道這許多東西。”


    明容莞爾:“女兒家也是要讀書的,尤其我們京中的閨眷,最瞧不上那些說‘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女子若是什麽都不知道,輕則教養不好人,重則要累及全家,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明容心想,姐還知道不少,全說出來可不得嚇死你。


    奧古孜略微低下頭,扶住鑲綠鬆的暗紅色編織抹額,整理了一下頭發,把抹額戴正。明容注意到他的抹額和發帶間連了好幾串瑪瑙。


    “我們峪倫部,也曾出過幾個厲害的可敦,老可汗亡故了,兒子們弱小,硬是頂住了壓力,撐起了峪倫部,抵禦外敵,撫恤弱小,比許多昏庸的酒肉可汗還要做的好。”


    奧古孜揚起臉,少年棱角分明的麵龐在春光下少了淩厲,多了些柔和。


    三言兩語中,明容大概知道奧古孜的部落過得是怎麽樣的一個生活,日子本就艱難了,再碰到些不幹好事的可汗,那可真是要人命了。奧古孜這個十五六歲的王族少年,滿心的抱負與雄心,他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迴望自己族人的苦難,並義無反顧踏上南下的路呢?


    “奧古孜,你的名字,是什麽意思?”


    奧古孜迴過頭,看著明容亮晶晶的眸子,“哧”的一笑:“是河流,我的名字,意思是河流。那你呢?”


    “我嗎?”


    明容隱約記得小時候,徐老爹讓程夫人寫了信給程府,讓程老太爺給自己取名字的事情。


    當時徐老爹好像說,這個名字,是在說自己漂亮?


    “這名字不錯,說我們圓圓長得好看呢!”——語出徐照樸。


    明容道:“日月明,容貌的容,大概是……希望我能長得好看吧。”


    奧古孜笑道:“那我給你取個突厥名字好不好?”


    “嗯?”明容抿著嘴,一挑眉毛,怎麽覺得有點被占便宜了呢?但好奇心驅使她忘記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點頭同意。


    奧古孜:“叫阿勒騰。”


    他抓住明容的一隻手,覺得捏在手裏又小又軟,輕輕掰開她的手指,在她掌心用指尖寫著。


    起初明容覺得太癢,縮了一下,可奈何手被奧古孜抓住了,動彈不得,隻能任由他寫下去,奧古孜的皮膚粗糙,手心裏酥酥麻麻的。


    “阿勒騰?”明容大致明白了是哪三個字,問道,“是明容的意思嗎?”


    奧古孜故作神秘道:“暫且不告訴你,以後你就知道了。”


    “切。”明容趁他手裏勁兒鬆了,縮迴手,“你不告訴我,我還不稀罕知道呢。”


    ……


    遠處的小橋上,一個白玉一樣的男孩兒默默得看著桃樹下嬌美的丫頭和異族少年,眉心攏著一抹散不去的鬱色。


    “三殿下既然不悅,屬下讓縣主過來如何?”


    原來是趙叔元。


    他雖眉型如劍,卻並不粗,而是恰到好處的兩彎眉毛掛在眉骨上,此時眉毛蹙在一起,讓人看了好生憐惜。“不必,他們不過尋常聊天罷了,我何必去打擾,惹她不快。”


    “可您已看了這許久了。”


    叔元不悅道:“我看了多久,或是我看她與否,一定要讓她知道嗎?”


    侍童麵露難色道:“可您每次見了縣主,明明心裏高興得緊,卻不肯多說兩句話,這次好不容易出來玩,又不肯去找縣主,隻在這裏遠遠的看,縣主如何知道你的心意呢?”


    侍童年紀比叔元大,已知道這些男女之情的事了,對叔元來說,隻是對明容心裏喜歡,想與她多玩罷了。


    叔元:“可她也不願意與我多說,我不能強迫她,父皇說我與明容有婚約在身,我不能讓她不高興。”


    侍童拱手道:“恕屬下直言,殿下與縣主有婚約在身,不是更要讓縣主喜歡殿下嗎?不然豈不是又要成一雙怨偶,白白傷心不是?”


    叔元歎了口氣,望著遠處靈動漂亮的女孩,明容不能說是好看得像畫裏的人,她是鮮活的,一定是真實的、眼前的,有血有肉的美好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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