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霧之上,蜀山之巔,這裏是逆流瀑的源頭,劍聖的閉關之地,鮮少有人能一睹真容。


    瀑頂中心平整巨石上,承載著那位壓了天下兩百年的天下第一。


    三尺以內,風平浪靜。三尺以外,水珠肆意飛舞,細聽如同劍鳴。每一滴水珠都在互相攻伐,直到力量耗盡,這才化為水汽融入雲霧之中。


    聞人羽看著那個坐得端正的白衣背影,眼中充滿恭敬,深深一拜。


    “師父,我迴來了。”


    如水般平和的聲音響起:“剛剛那一劍,你的心亂了。修劍者,人可有情,劍須無情。握劍時必須絕對專注,任何感情都會影響你的劍意。我把蜀山所有事務都交給你五師兄,他的決定就是我的決定。他雖然看起來狠心,卻還是為你留了一份餘地。”


    聞人羽道:“弟子明白,和而不同,我與五師兄再怎麽爭執,也永遠是師兄弟。”


    “這三年,你想必有很多感悟。”


    聞人羽想起在鎖妖塔的日子,眼神複雜起來。


    “一開始我不想殺生,甚至想製止那些妖獸之間的廝殺,可是我做不到。後來為了活下去,我犯了殺戒,吃妖獸的肉活下去。後來我想明白了,這樣的想法是錯的。妖獸為生存而殺,天經地義,我為生存而殺,也是天經地義。我可殺妖獸為生,妖獸亦可殺我為生。天道無情,不偏不倚,方是正道。後來我又想,我不阻止妖獸之間的廝殺,那麽人與人之間的廝殺該不該阻止?這個問題,我在鎖妖塔想了很久。”


    “有答案嗎?”


    “有。”聞人羽眼神漸漸明亮,“人心繁雜,絕大部分殺戮不是因為生存,而是因為欲望,這樣的殺戮永遠不會消失。可即便不會消失,也需要有人去阻止,去改變。如果天下太平,這樣的殺戮應該會少很多吧。我有這個心,卻沒有這樣的能力,說明我還不夠強。我雖不願殺生,但在天下太平前,我不會逃避必須要麵臨的殺戮,我要以殺止殺,止戈為武。”


    那平和的聲音中多了一分讚賞:“有鑄劍為犁之心,亦需平複刀劍之力。你能想明白這一點,我很欣慰。這個天下亂得太久了,需要有人去試著改變。我這輩子隻做了兩件事,年輕時去挑戰天下人,劍道大成後等著天下人來挑戰。我還有第三件事要做,等這件事做完,天淵就是你的了。在這個過程中,你會遇到許多疑惑。將懷疑留在心中,做好我交代給你的事。等到最後,你一切的疑惑都會有答案。”


    “弟子謹記。”


    “去一趟千雲州,替我傳幾句話。”


    ……


    千雲州,州府雲渺城內,悠揚歡快的琴聲在州牧府中迴蕩,守在府外的甲士不自覺地昂首挺胸,眼中滿是驕傲。


    鎮嶽皇室雖統禦三十六州,但世家門閥林立,對於部分州府的掌控幾乎為零,千雲州便是如此。


    州牧於福庭二十年前到千雲州上任,便一直夾著尾巴做人,隻能看世家大族的眼色行事。


    然而今時不同往日,於福庭終於能揚眉吐氣,往日裏對他百般打壓的世家大族,最近也開始討好他。


    這一切,都是因為皇室五萬玄甲軍的到來。


    若是放在以前,千雲州的世家大族萬萬不會同意,然而防備魔族的理由卻讓這些世家大族無法推脫。若是再拒絕,皇室就不是商量,而是直接下令攻城了。


    於是乎,這些世家大族隻能心不甘情不願地為玄甲軍供應物資。


    玄甲軍駐紮在千雲州,其一是為了防備隨時可能卷土重來的魔族,其二則是為了借機打壓這些世家大族。


    雖是打壓,但皇室也不敢太過分,以免這些世家大族倒向蜀山。離蜀山越近的世家,對皇室就沒有敬畏之心。


    尤其是像千雲州和雷煙州這幾個和山僉州相鄰的州府,更是沒有把皇室放在眼裏,每年的稅收從來沒有如實上交過。在他們這兩家看來,反正大不了就倒向蜀山,有蜀山庇護,皇室也不能拿他們怎麽樣。


    州牧府內,坐在主位上於福庭提起酒壺起身,為右首位的男子倒滿酒。


    “司馬老弟,來來來,今日咱們不醉不歸。”


    男人著一身山字重甲,肩吞為兩個怒目圓睜的虎頭,看起來威風凜凜。此人正是五萬玄甲的統領,征南將軍司馬巍。


    司馬巍看著堂下婀娜多姿的舞姬扭動腰肢,一時間竟看得癡了,對於福庭的唿喊完全沒有聽見,直到於福庭拿著酒壺在他麵前晃了晃,這才迴過神來,連忙起身。


    “大人恕罪,大人這些舞姬實在太美,在下便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實在是失禮。”


    於福庭熱絡地拉住司馬巍的手,大笑道:“老弟喜歡就好,以你的地位,渝州城那些達官貴人哪個不搶著巴結你?什麽樣的絕色美人你沒見過?我還怕這些歪瓜裂棗不入你的法眼呢。”


    司馬巍道:“說出來不怕大人笑話,我在渝州城駐守時,沒有陛下旨意是不能離營的,確實沒見過這樣的大場麵。而且說實話,大人調教的這些舞姬,就是放在渝州城也是頂尖。”


    於福庭歎息道:“老弟守衛渝州城勞苦功高,卻隻能常年忍受寂寞,老哥我聽了都於心不忍。如今到了老哥這裏,好好享受便是。老弟既然喜歡這些舞姬,就都送給老弟了。”


    司馬巍連忙擺手:“使不得使不得,怎麽能奪人所好?”


    於福庭笑道:“咱們兄弟之間,有什麽是不能分享的,還是老弟看不起我?”


    “不不不,末將沒有這個意思。”司馬巍頭搖得更快,“既然是大人賞賜,那便恭敬不如從命,末將自飲三杯,以謝大人賞賜。”


    “別叫大人,叫老哥。”


    “誒,老哥。”


    “哈哈哈,這才對嘛,來來來,喝!”


    二人正推杯換盞,喝得正盡興時,管家突然跑了進來。


    “老爺,外麵有人求見。”


    “不見。”於福庭想都沒想便拒絕了,“讓他改日再來,今日我隻招待司馬老弟,就是李陳兩家的家主來了,今日我也不見。”


    管家顫顫巍巍道:“可是外麵那個白衣少年自稱是劍聖的關門弟子,說是劍聖有話要傳給大人您。”


    “嗯?”於福庭蹭的一下就蹦起來了,一腳將管家踹翻在地,“那你還愣在這裏幹什麽,還不把人請進來!”


    未多時,聞人羽在管家的帶領下到了大廳外,仆人們剛剛將桌子收拾好。正值舞姬退場,眾多衣著暴露的美豔舞姬從聞人羽身邊走過,都忍不住瞄了一眼這個眉清目秀的白衣少年。


    聞人羽目不斜視,朝坐於主位上的於福庭抱拳行禮。


    “蜀山聞人羽,見過於州牧。”


    於福庭連忙起身,和善笑道:“不愧是劍聖高徒啊,根骨清奇,讓於某大開眼界,快請快請,素宴已經備下,咱們邊吃邊說。”


    “不必了,我隻是替師父傳話,說完就走。”聞人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那小先生請說吧。”於福庭笑容不改。


    聞人羽道:“師父說,皇室要借道去通天山脈可以,要劍門關也可以,讓一百五十年前的那些人來蜀山親自談。”


    “沒了?”於福庭有些摸不著頭腦。


    “話已經帶到,告辭。”聞人羽轉身便走。


    於福庭愣了許久這才迴過神來,轉頭看著司馬巍:“我怎麽沒聽懂他什麽意思,什麽一百五十年前?”


    司馬巍搖頭道:“這是皇室秘辛,我也不知。不過咱們也不用管這麽多,隻要如實上報就行了。”


    於福庭笑道:“也是,你覺得這個聞人羽如何?”


    司馬巍神情頓時凝重起來:“我看不透,他身上有很重的殺氣,就是我手下許多征戰多年的老兵都比不上。可偏偏他眼神又清澈無比,完全沒有被殺氣影響。這樣的人,就算出身普通,未來也會有不小的成就,更何況他還是劍聖的關門弟子。聽說三年前他就已經是靈魄境了,我從未見過有人有如此恐怖的修煉天賦。未來他接掌蜀山,恐怕又會讓皇室頭疼不已了。”


    於福庭眉毛微挑,很快又恢複如常,笑道:“不說這個,這不是咱們該操心的事。咱們隻管享樂,來來來,接著喝!”


    ……


    雲渺城外,紀無塵斜靠著城牆,見聞人羽緩緩走出,調侃道:“小師叔,怎麽這麽快就迴來了,不在那裏吃個飯?”


    聞人羽出蜀山前,得知紀無塵還在麵壁,便以來千雲州為由,借機讓趙丹陽將紀無塵放了出來,與他同行。


    “迴蜀山吃吧。”


    “好嘞,咱們直接迴去還是怎麽著?”


    “四處看看吧,難得來千雲州一次。”


    城郊外,聞人羽看著田中綠油油的青苗,點了點頭。


    “千雲州今年的收成應該不錯。”


    但聞人羽的眉頭很快便皺了起來,田中一個仆役打扮的人站在田埂上,手持長鞭揮下,打得田中正在幹活的人皮開肉綻,怒罵道:“磨蹭什麽呢,都快點幹活!”


    聞人羽問道:“那是些什麽人,為什麽會被打?”


    紀無塵道:“那些都是佃戶,給地主幹活的。他們幹活時有人看著,必須一直勞作,別說是休息了,就是動作稍微慢點,也會挨打。”


    聞人羽又問:“為什麽會這樣?”


    紀無塵解釋道:“本來他們都有自己的田地,可是遇上災荒的時候顆粒無收,為了活下去隻能將田賣給地主,自己則向地主租田種。種出來的糧食大部分都要上交,剩下來的隻能勉強度日。富人不斷買窮人的土地,久而久之,所有土地都到了富人手中。而那些失去土地的窮人,隻能一輩子替別人種田,子子孫孫都是如此。”


    聞人羽眉頭緊鎖:“可是在山僉州,買賣土地是被禁止的,這是師父定下的規矩,上官家和徐家也接受了。”


    紀無塵歎道:“我的小師叔啊,天底下隻有一個山僉州。師爺要是當皇帝,沒準就天下大同了。”


    聞人羽手指輕彈,那仆役手中的鞭子立刻化為粉末,仆役頓時嚇得魂不附體,連忙環顧四周,卻沒有發現二人身影。


    紀無塵戲謔道:“我還以您會殺了他呢。”


    聞人羽道:“我不喜歡殺人,他受人指使,也是為了活下去。”


    紀無塵神色突然複雜起來:“我就知道那些人不是您殺的,三年前我就不信,知道張子默被罰後,我就猜到那些人是他殺的了。”


    “這件事你跟別人說過嗎?”聞人羽緊緊盯著紀無塵。


    紀無塵連忙搖頭:“小師叔,你是知道我的,我雖然平時嘴碎了點,可這種事我怎麽會跟別人說?我也覺得對不起他,自然會為他保密。可我還是想不明白,師伯為什麽會對此事那麽在意?凡是外出曆練弟子,遲早都要犯殺戒的,隻要殺的是壞人,不會有人說什麽。可為什麽偏偏落到您和張子默身上,處罰就這麽重?”


    聞人羽道:“我也很疑惑,不過我相信總會有答案的。走吧,迴蜀山。”


    “不看了嗎?”


    “不看了。”聞人羽轉頭深深地看了一眼雲渺城,“這天下,一定不止一個山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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