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邊,子心本想鄭重找一座酒樓做東宴請聞人羽,卻不想聞人羽以不必鋪張為由拒絕,隻能隨便找一家飯館。


    幾人剛要進去,昨日去的酒樓門口的夥計迅速跑來,將幾人攔住,臉上掛滿笑容。


    “幾位道長,請稍等。”


    身形臃腫的李掌櫃跟在後麵,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不由分說就拉住子心往自家酒樓走。


    “子心道長,您又見外了不是,要吃飯怎麽不來我這裏?走走走,去我家吃。”


    子心臉上多了幾分尷尬,他已經盡量避開李掌櫃的酒樓,就是怕出現這一幕,卻不想還是被眼尖的夥計看到了,隻能無奈道:“李掌櫃,吃飯可以,但咱們先說好,一定得收錢啊,不收錢我們就不進。”


    “嗨,恩人的錢我怎麽能收。”李掌櫃連連擺手,可是對上子心認真的眼神後,隻能點頭應下,“好吧,您這是一點報恩的機會都不給我啊。”


    子心笑道:“不是什麽大事,也就是您一直掛在心上。”


    “瞧您這話說的,我要是連恩情都記不住,還是個人嗎?”李掌櫃笑著做了個請的手勢。


    張子默突然停住腳步,看著富麗堂皇的酒樓,麵色有些局促。


    聞人羽問道:“怎麽了?”


    張子默臉上似火燒般滾燙,小聲道:“我們沒錢,你們吃吧。”


    聞人羽道:“有勞你為我們帶路,這頓飯我來請。”


    張子默怔在原地,他就是再傻,也能明白聞人羽讓他帶路是假,要請他吃飯才是真。


    這份心意他很感激,但他實在是不願意欠這份情,他欠聞人羽的已經夠多了。


    聞人羽見張子默還站在原地不肯挪步,繼續勸道:“你就算不餓,小雪肯定也餓了,一起進去吧。”


    張子默本想拒絕,但看到小雪望著酒樓偷偷吞咽口水後,最終還是於心不忍,帶著小雪走進酒樓。


    既然都欠了這麽多,以後一起還吧。


    酒樓內,聞人羽拒絕了李掌櫃刻意安排的雅座,還是選在昨天坐的位置吃飯。


    素菜上齊後,張子默和小雪大快朵頤,這些飯菜比他們平日裏吃的要好太多,自從李阿婆去世後,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吃過這麽可口的飯菜了。


    鄰桌客人上了一盤牛肉,小雪被那盤牛肉徹底吸引住,目光再也無法挪動分毫,直咽口水。


    自她記事開始,吃肉的次數就屈指可數,也正因次數少,所以每一次吃肉她都記得很清楚。


    前年過年,李阿婆弄來一小碗油渣給她和張子默吃,可把她開心壞了。窮人家過年吃不上肉,便用油渣來代替。可即便隻是些油渣,那股香酥的味道讓她至今都迴味無窮。


    “小雪乖,好好吃飯。”張子默摸了摸小雪的頭,拈起一塊茄子丁放到小雪碗裏,“吃這個,這個也很好吃的。”


    人家三位道長都是出家人,請他們吃飯已經是天大的恩情,再想吃肉就太過分了。


    小雪這才迴頭,繼續用筷子大口扒飯。這是她迄今為止吃過最好的一頓飯,已經很滿足了,她不奢望能吃上肉,隻是太久沒吃肉有點眼饞,想多看兩眼。


    聞人羽看在眼裏,將碗中飯快速扒光,看向子心和紀無塵。


    “你們吃快一點。”


    二人疑惑地對視一眼,也沒多問,隻是快速將飯吃完。


    “來盤牛肉。”聞人羽轉頭看著一直守在邊上的夥計。


    “好嘞,您稍等,馬上就來。”


    “小師叔……”


    子心嘴巴張得老大,欲言又止。


    這世間道教門派很多,不禁葷腥門派的不是沒有,可即便是吃肉,也有四不吃,牛肉便是其中一種。


    其一,道家祖師爺老子出函穀關,騎的便是青牛。其二,牛一生為人耕耘,死後還要變成食物,太過殘忍。


    因此牛肉對於修道之人來說,是絕對不可以觸碰的食物,可現在他們的小師叔居然點了一盤牛肉。


    子心又驚又怕,哪怕隻相處了一天,他也能看出師父對這位小師叔有多看重,也能猜到這位小師叔對蜀山來說有多重要。若是被師父知道他帶著小師叔來吃牛肉,他都不敢想象師父會怎麽罰他。


    聞人羽看出了子心的心思,平靜道:“無妨,剛剛我已經說過了,這頓飯我請。”


    子心連忙搖頭:“那怎麽行,您遠來是客,哪有讓客人請客的道理?師父要是知道了,肯定要說我不懂規矩。”


    聞人羽道:“那你師父要是知道了,你怎麽交代?”


    “額,我不知道。”子心看著那盤端上來的牛肉,脖子往後一縮,恨不得有多遠離多遠。


    “所以說,這頓飯我來請。”聞人羽將那盤牛肉推到張子默和小雪麵前,“我們吃好了,你們慢用。”


    子心不再言語,目光從那盤牛肉上移開,轉頭看著窗外,心中直唿罪過。


    紀無塵對於聞人羽的行為同樣十分意外,但此時他對那盤牛肉更感興趣,因為他也沒吃過。可子心就在旁邊,他想吃卻不敢吃,隻能和子心一樣默默轉頭看著窗外,眼不見為淨。


    “我們已經吃飽了,這盤牛肉退迴去吧。”張子默搖了搖頭,並未動筷。


    哪怕非常想吃牛肉的小雪,隻是眼巴巴地看著那盤牛肉,不斷吞咽口水。


    聞人羽拿起筷子,在紀無塵與子心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拈起一塊牛肉放入小雪碗中,麵帶微笑。


    “小雪,吃。”


    “子默哥哥,可以吃嗎?”小雪轉頭看著張子默。


    張子默看著小雪那渴望的眼神,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朝聞人羽溫和一笑後,摸了摸小雪的頭:“吃吧。”


    “謝謝聞人哥哥。”小雪朝聞人羽甜甜一笑,津津有味吃了起來。


    聞人羽點頭致意,迴以微笑。


    張子默等小雪吃飽後,將桌上飯菜一掃而空,連一點殘渣都不放過,雖然還是沒有吃飽,但已經很知足了。


    休息片刻後,聞人羽將幾塊碎銀放在桌上,看向張子默。


    “有勞你再帶我們轉轉。”


    張子默重重點頭,看向聞人羽的目光越發溫和,心中已經將聞人羽當成了朋友。


    幾人剛要起身離開,一個輕佻的聲音自門外響起。


    “小二,聽說有幾個牛鼻子在這裏吃飯,今天這酒樓我包了,趕緊讓他們滾,別攪了爺的興致!”


    人未現聲先至,一名身著紫衣道袍的白淨青年在數十名手下的簇擁下緩緩走了進來,頭顱高高揚起,一副目中無人的模樣。


    更奇怪的是,這些手下也全部身著紫色道袍。


    酒樓內眾多食客看到白淨青年後,大驚失色,連滾帶爬地離開酒樓。


    趙衡,趙家家主嫡子,素來喜歡欺行霸市,惡名在這清河城能止小兒夜啼。


    “各位,錢還沒給呢!”李掌櫃聞聲跑出,在看到趙衡後急忙停住腳步,生怕與趙衡離得太近,心中暗罵一聲倒黴,臉上堆滿笑容,“趙公子,稀客稀客啊,樓上有雅間,您請。”


    “不用了,大堂熱鬧。”趙衡搖著扇子,目光直直落到子心身上,給身旁手下遞了個眼神。


    手下拿出一枚銅錢放到李掌櫃手裏,淡淡道:“錢收好,我家公子喜靜,閑雜人等要清理幹淨。什麽牛肉小炒,牛肉丸子,牛骨湯,反正牛肉能做的菜,統統上一遍。”


    “這……”


    李掌櫃頓時手足無措,麵露難色。


    倒不是心疼錢,攤上趙家這位,不出人命就算好的了,哪裏還敢要錢,就算是虧到姥姥家,也隻能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咽。


    真正讓他為難的是,子心對他有大恩,讓他把子心趕走,他是萬萬做不到的。


    “李掌櫃,我們已經吃好了,這就告辭,不耽誤你做生意。”子心走到李掌櫃麵前,目不斜視,全當沒看見趙衡。


    “子心道長,今日實在對不住,改日我再向您賠罪,您慢走。”李掌櫃羞愧難當,隻能連連作揖。


    趙衡側挪一步,擋在子心麵前,驚咦一聲,明明目光一直落在子心身上,卻仿佛剛看見一般。


    “喲,這不是清虛觀的子心道長嗎?最近一直沒見到你,讓趙某甚是思念啊。今日既然撞見了,正好一起吃個飯,咱們邊吃邊談。”


    子心冷聲道:“我與你吃不到一張桌上,更沒什麽可談的。”


    道家不吃牛肉,衣著更是以紫袍為尊。趙衡穿紫色道袍,手下也穿紫色道袍,還點牛肉非要他一起吃。


    這不是偶遇,而是故意來惡心他的。


    眼見子心拒絕,趙衡也不惱,隻是微微抬手,所有手下便齊齊往前一步,意思十分明顯,就是不讓子心走。


    子心眉頭緊蹙,沉聲道:“趙衡,你什麽意思?”


    也許是知道自己名聲差,趙衡每次出行必定會帶許多手下,今日趙衡帶來的手下,不乏通幽境修士,甚至還有三名道隱境修士,再加上同為道隱境的趙衡,總共四名道隱境修士。


    子心雖然也修到了道隱境,但以一對四,可以說毫無勝算,想要強闖出去的難度也很大。


    趙衡笑道:“子心道長平日神龍見首不見尾,今日難得遇見,我自然不能放過這個機會。道長,你不會不給我這個麵子吧?”


    “我要是不給呢?”


    趙衡還是一副笑嗬嗬模樣:“上次你把我打傷,害得我三個月都下不了床。你一直躲在清虛觀不出來,今日總算是被我撞見了。既然你給臉不要,那我就好好跟你算一算賬。”


    一向彬彬有禮的子心,此時眼中卻滿是殺機,冷笑道:“你欺男霸女,手上人命不計其數,隻是打殘太便宜你了。殺不了你,算我沒本事。道家貴生,殺人犯戒,但我師父對我說,遇上你這樣的人,殺了也不過分!”


    趙衡嘖嘖道:“沒想到清虛子前輩還會說這樣的話,即便我犯了錯,自有律法懲治,你不過是一個清虛觀的道士,憑什麽越俎代庖呢?”


    子心又是一聲冷笑:“律法?在這清河城,乃至整個冀雲州,都是你趙王兩家說了算,跟你說律法有用嗎?”


    趙衡突然狂笑起來:“說得對,在冀雲州,我趙家就是律法。不過是殺了些不能修行的賤民,也值得你大驚小怪?你們道家的道德經裏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我覺得這句話很對啊,你看像我這樣把百姓當芻狗,是不是能成聖人啊?”


    子心怒極反笑:“無知,你但凡多讀點書,也不會說出這樣的話。芻狗非狗,這句話的本意是,在天地眼中,是沒有所謂仁義的道德標準,這一切不過是人定義的。有了標準,便有高下輕重貴賤之分。而天地沒有這樣的標準,故能一視同仁。因此,天地雖無情卻最是平等,不對誰好也不對誰壞,一切順其自然。”


    “原來如此,受教受教。聽子心道長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趙某讀書少,正好請子心道長教教我,咱們邊吃邊說,如何?”趙衡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眼中譏諷卻越來越濃。


    子心不耐煩道:“剛吃完,沒胃口。”


    “我向道之心蒼天可鑒,道長居然不願賜教,實在是讓我太傷心了。”趙衡擺出一副黯然神傷的模樣,歎了一聲,“既然道長不願意,我也不強求,道長隻需要迴答我一個問題便可以走。”


    “什麽問題?”


    趙衡問道:“從昨晚起,清虛觀的弟子頻繁出現在城中,好像在尋找什麽。我想知道,你們到底在找什麽?”


    子心譏笑道:“原來這才是你的真實目的,無可奉告。”


    “我好話都說到這裏,道長還是不願意給麵子,那就別怪我了。”趙衡惋惜般地搖搖頭,脫下紫色道袍,眼中殺機畢露,“你今天隻有兩個選擇,要麽穿上這身紫袍,把你能犯的戒都犯一遍。要麽,就給我死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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