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不好了!”


    小路才開手機,就傳來裏頭的暴吠。與他對坐的性感貴婦頓時笑容發僵,正在倒酒的專業侍者淡淡穩住勢子,以保持紅酒入杯的優美線條。


    “我該糟了啦!你快點幫我想想辦法!”


    隔著燭光,小路向女伴淺淺頷首致歉。“對不起,我接個電話。”


    雙人晚宴,哪裏來的女人突然插花搶她的男伴?


    “喂?”他不離席、不迴避、不動氣,也不領情。


    “我大書呆,大事不妙,你趕緊來救我!”


    “你從哪裏弄到我這支號碼?”明明是私人緊急專線,卻什麽阿狗阿貓都可以隨便打進來。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中毒了!”她瘋狂尖嚷。


    小路持著手機的左掌,安然擱在雪白典雅的餐桌上。其中的綿長咆哮,不僅他清晰可聞,附近幾桌的貴客都聞聲側目,不知哪來的命案現場sng聯機轉播。


    “你中毒了,該打的是一一九。”好好地去吧,永別了。


    “我所有的數據都在裏麵,最重要的論文圖檔也在裏麵,那些都沒有備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畢生心血,瞬間毀滅。“都是赫柔!我要殺了她,碎屍萬段,拿去做有機肥料!”


    還她圖檔來!


    小路不得不起立:不是向受難家屬致敬,而是不想再讓全餐廳的人受這恐怖的鬼哭神號轟炸,隻得離席。


    “你需要赫柔的手機號碼嗎?我可以幫你找找。”別打來傷及無辜。


    “你少幸災樂禍!我現在該怎麽辦?”


    “隻能重新買台新的。”他一聽她計算機中的是什麽毒,救都不必救了。“你沒事上什麽下流網站,染上這種病毒?”


    “都是赫柔!她叫我繼續幫她查一堆數據,卻又不跟我講她在搞什麽鬼。其中有一些來源我弄不到,就上網問一下,哪知——”


    大書呆倒頭哀號,欲哭無淚。


    這太傷了,比失戀還傷。連腦袋都還沒反應過來,就眼睜睜地看這一切灰飛煙滅。


    “凡事不要太好奇。”隨便亂按,遲早會死得很難看。


    “我知道,我隻是,對這領域不熟悉……”說著說著,悲從中來。“我根本還來不及分辨狀況,就突然中毒了。”


    她秘密檔案裏苦心收藏的白馬王子猛男照……嗚。


    “她要你幫她弄個什麽鬼?”搞成這樣。


    “一堆畫稿。”


    “她畫海綿寶寶還是keroro軍團?”那些不必上網查,問他就行,不過他個人比較偏好麵包超人。


    “不是她的畫,而是一堆死人的畫。我又不念這個的,哪知道它們到底是什麽東西。我把照片上傳請朋友幫我查,人家還以為我打算進場投資或要轉讀藝術研究所咧。”嚇死對方,大書呆竟改走文藝路線。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突然想不開?


    “這跟你計算機中毒是兩碼子事。”沒事少離題,他沒那個閑情。


    “我就是因為在查這個東西,所以才中毒!”她忿怒地字字切齒,狠狠說明。


    “啊?”


    “這批東西我查了以後才發現它們的共通點,都是清朝初年的明朝皇室末裔作品。無論北京故宮或台北故宮,都缺乏這方麵的收藏。”


    “因為沒錢?”虧他們周邊商品a進大把鈔票。


    “因為故宮第一任館長的緣故,你跟他也很熟的啊。”


    “誰?”沒印象。


    “乾隆,是他開始廣征天下極品做係統性的收藏。他雖然也收前朝的好東西,像文征明啦、董其昌什麽的,可是明朝皇室末裔的作品,進不了他的收藏門坎。”


    “總之,就是你活該、誰要你姓朱?”老子就是不收姓朱的,怎樣?


    “對啦對啦。”他們兩個門外漢沒事聊這幹嘛?還不都是赫柔惹的禍。“可是小路,我覺得有點怕怕的。”


    “剛中毒後都會有一段恐慌期。”草木皆兵。


    “不是那個,而是我中毒之前正好查到一連串相關的東西,好像有點知道這些是什麽。”隨即計算機就掛掉,該不會下一個就輪到她掛掉?“我本來是猜測赫柔弄了一堆假骨董打算去擺路邊攤或哄老外,可是裏麵有同一個畫家、同一係列作品裏沒有收藏到的一幅畫,在不久前北京保利秋季拍賣會上現身了。”


    “然後呢?”


    “成交價一億多台幣……”


    手機雙方一片沉默。


    “赫柔手上有這些東西?”小路寒吟。


    “她有的隻是替這些東西拍下存檔的照片。”但分辨率超好。不愧是3c女王,逢c必敗,買來玩玩。


    “你卻因為替她那個腦殘天王查這些東西,而讓計算機中毒?”


    “呃……我、我想可能是我輸入太多特殊關聯的字符串,所以才呃——”腦殘的是赫柔,她可沒有……


    “你快收拾行李吧。”腦殘二世。


    “我喜歡宅在家裏。”不愛旅行。


    “你聽好,如果這事我想太多也就算了,可是你上傳這些照片,會引起人家的誤會。”


    “以為東西在我這裏?”


    “其實你有的隻是照片。”


    “那……我要不要上網替自己澄清一下?”


    “你可以跟就快找上門的不速之客澄清。”聽或不聽,就是人家的事了。


    “我到底幹嘛了,惹上這種麻煩?!”大書呆跳腳暴吠。


    “你先躲到我的工作室去。”裏麵備有各種民生用品和衛浴設備,沙發大可當床睡。“拜托穿得人模人樣一點,否則就算你有通行證,一樓的管理員和警衛也不會放行。”


    “我沒有通行證。”


    “我會傳到你手機裏。”拜。


    “等一下小路!”先別掛!“我計算機掛掉前,我發現所有數據交叉分析會出現一個人,石陸。”


    “哪個十哪個路?”


    “石頭的石,大陸的陸。”


    “道路的路?”


    “不是大路的路,是大陸的陸!”她自己也慌到有些語無倫次。“就是簽支票時大寫的六!壹貳參肆伍陸的那個陸!”


    “十六。好,我記得了。”手邊沒筆,隻能憑印象。“記這幹嘛?”


    “我怕我會記混。”自從資料日漸匯整後,她每天麵對一堆石:齊白石、傅抱石、石濤、石溪,現在又出現個石陸。“在我用計算機重新整理過之前,先幫我記著,好做確認。”


    沒了計算機,她腦袋裏的內存好像也隨之報銷。


    了結了大書呆,小路慨然迴座,發現女伴已不在座位上,隻有服務生滿懷歉意地朝他走來。哎,一通電話,就砸了他一夜春宵。


    沒辦法,隻好搜尋手機裏的好友情報,哪裏有趴就往哪跑。大爺他還怕找不到人消磨長夜?


    酒池肉林,通宵達旦。


    他醉到整個人茫掉,隔天早晨路上滿是趕上班的人潮,他也飄浮在其中,正要魂歸工作室:進去睡大頭覺。


    住商混合的氣派大樓,一片清新朝氣,他卻呈彌留狀態,意識和視線都混沌不清,以致於他呆呆佇立自己工作室大門前,想很久才艱困想起,他好像還沒拿出鑰匙開門——


    但大門是全然敞開的。


    唔……到底是他眼睛花掉,還是屋裏亂掉?所有的東西似乎都不在原來的位置上。抽屜為什麽一格格地散在地上?辦公桌上的計算機為什麽會沉在水族箱裏?嗯……真是令人匪夷所思。是不是他昨天離開工作室前忘了喂飼料?還是他出門前忘了、忘了……忘了什麽之類的?


    他東倒西歪地摸索到名家設計的平坦大沙發前,顧不得上麵被亂刀劃開了一堆破口,倒頭就睡,不省人事。


    他真的再也喝不下了……


    輾轉蘇醒,最先嗅到的是幹燥花草的淡淡香味,被太陽曬過的被褥氣息,隱約的消毒藥水味、繃帶味、以及以前還住在家裏時,他和拉不拉多愛犬膩在一起的溫暖感覺。蜜糖色的狗毛、蜜糖色的懶散脾氣、蜜糖色的黏人個性、蜜糖色的迴憶……


    戈寧愣愣睜眼,看到的是木架式傳統屋頂,古樸結實,散發暖意。窗的比例十分舊式,方而厚實,有著磚紅色的牆麵,襯得窗台小攀藤格外可愛。


    他在哪裏?


    右肩上傳來的抽痛,讓他想起了:這裏是霍西雍。


    他沒死?那一槍的力道大到讓他所有內髒都感受到衝擊,他竟然沒事?


    “讓子彈打穿你,會比打在你身體裏來得好處理。”一聲呢噥,混雜著啃咬蘋果的脆響,悠遊自在。


    戈寧勉強抬頭,在疼痛中瞥見倚在房門邊上的元兇。


    “你當時……”老天,他整個嗓子幹到像破銅爛鐵。“你既然留了來電記錄在我手機裏,就是等我迴撥表達合作意願,然後你就可以免於動手。”


    他並沒有理解錯誤吧?


    “但你卻動手了。”為什麽?


    “其實不管你有沒有響應,我都會動手。”霍西雍大啃兩口,喀滋喀嚓地享受。“差別在於:沒迴應我就打死你,有迴應就打傷你。”


    戈寧沉思一陣。“所以你拍到你想要的照片了?”傳給委托人作為交代。


    “ya,不但傳給大man,證明我有在辦事,也傳給赫柔了。”


    傳給赫柔做什麽?


    “是她說她也要的。”霍西雍在他的怪瞪下無奈聳肩,情非得已。“她那時候一麵趴在你身上暴哭,一麵哽咽說你犧牲得超壯烈、死得超帥,逼我一定要把這張遺照傳到她手機裏。”


    戈寧深歎。赫柔的中文造詣,真的……很爛。


    “感動嗎?”霍西雍賊笑。


    “我隻是不希望她隨便跟別人用手機傳東西。”夠了,他不想再隱藏對赫柔的在乎,為自己的麵子逞強。“言歸正傳,大man聘雇你的用意,就是把我拖到荒山野嶺去槍斃?”


    “先說說你若幫我操作藝術投資,打算怎麽解決資金不足的問題。”


    顯然,戈寧若不迴應他,關於大man的事他一個字也不會跟戈寧囉唆。


    “我替你募集資金。”哎,身負槍傷,還得一麵抽痛一麵做生意。“既可彌補資金的不足,又可以分散風險。不過你就無法個別擁有買入的藝術品,因為那是所有投資人的共有資產。”


    “我不需要看到畫。”但絕對要看到錢。“我怎麽知道你這集資人不會卷款潛逃?”


    “我的公司有設立托管賬戶,存入你所投資的相對應金額。我若惡性倒閉了你一百萬美金,托管賬戶就會拿出我的一百萬來賠償你。”可以了嗎?


    “大man手上的那批貨,到底值多少?”


    “不值錢。因為赫柔截走的那整批東西,全是贗品。”


    霍西雍眼角一抽,煞氣四射。“所以你是為了一堆假貨在賣命奔波,甚至挨子彈?”當他是三歲小孩嗎?


    “通常在我買進一件作品之前,我就已經差不多知道它轉售後的利潤多少,也很清楚我的買家落點。”而不是不知將來要賣給誰、會賣多少錢。“所以我會有一些試探動作,拋出幾個風向球。”


    “大man叫赫柔截走的,就是你試探用的風向球?”


    “比較外行的理解,是這樣沒錯。”


    霍西雍啼笑皆非,一點都不覺得事情有這麽單純。


    “請問你這位內行人,可以用我這外行人也能懂的語言解釋一下嗎?”好讓他確認自己沒有站錯邊。


    “張大幹很喜歡清初石濤的作品,他也仿過石濤的作品,甚至很頑皮地拿假石濤換到了真石濤,傳為趣聞。誇張的是,拍賣會場上,他畫的假石濤價格竟比真石濤還高。”藝術品全然不同於金融商品,買家賣家都有無法預測的後勢。“赫柔截走的雖然是仿冒品,但那些都是絕對不能流出市麵的東西。”


    “來曆有問題?”


    “對,所以隻能以私人中介的方式交易。那些作品的持有人不展示真品,有意收購的特定買家,隻能先透過贗品來看。”若買家不識貨,賣家何必亮貨?


    “我想,就算我再外行,也不會智商低到相信會有用假貨交易真貨的事。”


    “萬一對方想賣的不隻是畫,也同時企圖展示自己握有的仿畫人才呢?”


    霍西雍挑挑眉,好像被說服了,又好像不買帳。


    “我換個方式來說吧。”與外行人交易,真的很累。“張大幹除了仿石濤,他也臨摹過許多古畫,相當精采。那些原畫我們早已看不見了,隻能透過張大千的作品來體會、欣賞。問題是,他怎麽會臨摹到那些市麵上看不到的珍寶?他又是對著什麽東西來臨摹?”


    “真品?”霍西雍挑眉。“所以他臨摹的東西,代表了真品就在他那裏?”


    “可能,但也不一定。他臨摹了一大堆敦煌壁畫,可是原始壁畫仍在敦煌,不在他那裏。”他怡然莞爾,心情很好。不知為何,一直想到早已迴天國去的愛犬,仿佛它還在他身邊。“不過赫柔截走的那批贗品之所以這麽重要,就是因為持有人在藉此表示:真品在我這裏。”


    “怪不得你拚了老命要把它追迴來。”


    “那批貨引來的豺狼虎豹可不好惹。”


    “不,真正不好惹的是持有人。”


    “因為你的失誤,會暴露出石先生持有真品的秘密。”嗯哼?


    戈寧慨然,大man竟笨到連石先生的名字都泄漏給霍西雍。


    “這件事你跟他們去攪和就行,何必把赫柔牽扯進來?”害他狙擊高戈寧時,被她這個礙手礙腳的牛皮糖擋路,差點射偏打入他的大動脈,屆時就隻能大家說拜拜。


    “我必須把她拉到身邊來才行,不然她會有危險。”拿自己當她的擋箭牌。“持有人不會對我動手,因為還要用我去交涉,但我以外的所有相關環節,他都清理幹淨了。”


    “怎麽說?”霍西雍雙瞳驟然犀銳。


    戈寧看了看他的神情,淡淡一笑。“正如你現在所料,我在羅馬接觸到的每個秘密據點,全被清理幹淨了。所以我說,真正不好惹的,是持有人。”


    “怎麽確定是石先生清理的,而不是你們自己人清理的?”免得消息走漏。


    “我們隻是生意人,頂多銷毀與各據點相連結的數據,切割清楚,在法律上站得住腳。但持有人的作法有點超出我們的認知,他解決中間環節的方式,就是徹底的清理:你在地球上再也見不到那些中間人。”


    既然要封鎖住那批貨的行蹤,就全麵封鎖。


    “我大概知道了石先生當初為何不找大man,改找你經手。”


    “因為專業?”


    “能經手這些的專業人士多得是。”有錢能使鬼推磨。“石先生看中你的,應該是別的因素。好比說,我們已經敞開來談了這麽多,但你從來沒宣稱過那位持有人就是石先生。”


    總是技巧性閃避掉霍西雍設的陷阱。


    “像你這樣精明的人,為何會笨到拖著赫柔這個大油瓶奔波?你是沒空還是沒能力讓她搞清楚狀況的嚴重性?”


    “我知道情勢很危險,但我不需要拿這情勢的危險去嚇她,照樣也可以把事情處理好。”


    “噢,看得出來。”霍西雍睨著戈寧的傷勢譏誚。“你不想讓事實嚇到她,事實上,大man可沒想嚇唬你。”


    “是啊。”戈寧冷哼,稍稍移動一下自己時被右肩痛到齜牙咧嘴。“他竟然笨到想幹掉我。”


    “因為你是唯一識破東西在他那裏的人。”霍西雍將蘋果核一拋,劃越整個房間的對角線,準準落入角落垃圾桶內,籃內空心。“大man早布好所有的線,讓矛頭全指向赫柔,要找貨就去找她,由她去背這個黑鍋。你卻沒事跳出來,英雄救美嗎?”


    “這不在我們的交易範圍。”生意外的私人議題,少囉唆。


    “我到現在都還不確定大man是不是真的有貨,但我大概知道他這隻狡兔的幾個窟窿。”


    霍西雍劈哩啪啦講了一大串,也不管人家有沒有聽清楚,來不來得及記住,招供得毫無誠意。


    房間外的遠處,一陣低柔女聲唿喚霍西雍,他立刻中斷,溫柔響應。


    “你好好休息。”拜。


    “赫柔呢?”戈寧不悅地對著他的背影質問。


    他在門外迴頭,怪皺眉心訕笑,朝床上戈寧躺臥的被褥一揚下巴,輕蔑走人。


    什麽意思?


    戈寧霍然掀開自己身上被褥,愣愣望著蜷在他身側趴著睡昏的人類。怪不得,他會一直想到自己養過的那條大笨狗。哪有女人會在他身旁這樣睡的?她都不怕悶死嗎?


    他敗給她了,全然癱迴枕頭上,無奈傻笑。


    蜜糖色的大笨狗,總是這樣,躡手躡腳地鑽進他被窩裏,心滿意足的唿唿大睡。等他清早醒來發現身畔有不速之客時,它會立刻撲上,熱情地舔洗他的臉,開心地膩著他。


    甜蜜的迴憶,令他感慨。曾幾何時,他再也不讓這種親匿感進入他的生命裏。因為太傷了,他已沒有時間再去片片拾迴破碎的自己。


    怕再受傷,所以幹脆不再去建立關係。他卻忘了,除了受傷之外,絕大部分都是美好的甜蜜。


    驀然迴神,他才想起,赫柔是人類啊,怎會跟他的愛犬相提並論?


    一聲小噴嚏,赫柔在掀開的被角昏茫轉醒,不知今夕何夕、此時此地,又突然想到什麽似地一驚,快快撐起身子。


    “戈寧!”


    “嗨。”他虛脫一笑。


    “你醒來了!你終於醒來了!”她整個人飛撲上去,抱著他的頸項激切大叫,將他深深壓陷在床,完全忘記他傷肢的存在。


    戈寧竭力眨眼勻息,終於明白小小槍傷,為何會痛得那麽厲害——顯然是別有外力加劇了傷勢的嚴重性。


    “你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再也不能跟你在一起!”


    她急急捧著他的臉猛親,像要一口氣撈迴本似的,吻個不停。她喜歡他的唇、喜歡他的胡碴、喜歡他好看到不行的臉龐、喜歡他完美的鼻梁、喜歡他俊秀的額頭、喜歡他的左眼、也喜歡他的右眼、喜歡他的長長睫毛、也喜歡他的濃密眉毛、喜歡他的鬢邊、喜歡他的耳朵、喜歡他耳殼的奇妙構造、喜歡他下顎的優美曲線、最喜歡的還是他性感的雙唇、他的舌頭、他的牙齒、他的氣息、他的體溫、他的唿吸、他的無奈、他的投降、他的順從、他的任由擺布、他的逐漸神往、他的陶醉、他的陷溺、他升高的體溫、他改變了的吐息……


    她都好喜歡,凡是她喜歡的,她都吻過,還反複遊移。


    “小柔……”


    “幸好你沒事。”我親我親我親親親。“我擔心得要命,一直怕你再也不會醒過來。”


    “小柔,先把手拿開……”


    “為什麽?”她瞪眼質詢。“你不喜歡我了?”怎麽可能?他對她的吻,明明很有反應的說。


    “你的手壓到了我的傷口。”他盡量保持微笑,卻肌肉緊繃。


    “噢,我沒注意到。”她好像不過壓到他的衣角似的,移個位置繼續黏膩。“戈寧你還好嗎?霍西雍那樣攻擊你,真是太可怕了。”


    真正可怕的是他目前遭受的攻擊。


    霍西雍不愧是高手,出手時早算準了如何能打出最大效果、卻是最小幅度的傷害。眼前這位則不是,出手都不管到底有沒有效果、也不管會不會造成嚴重傷害。反正,就這樣,管他那麽多。


    “而且他好過分,居然讓他的獸醫女友來治療你。她用的那些藥應該是拿來醫治動物的吧?你會不會因為這樣就變成狼人?”


    原來這是霍西雍女友的住處,怪不得,品味優雅,不像他的草莽調調。


    “還是你看到了圓圓的像月亮的東西就會很想吠?”


    “沒有,我很好。”謝謝關心。


    “你睡過去一點,我也要躺。”


    戈寧認命挑眉,艱困讓位,盡量讓她躺在離他傷肢最遠的那一側。


    “戈寧你是不是累了?”看起來好疲倦。


    “有點。”


    “那你要不要去我的小島度假休養?”


    “我喜歡工作。”


    “那你有沒有喜歡我?”


    一室沉默。


    他很難說有,又不盡然是沒有。


    “我想也是。”她與他躺在同一個大枕頭上,嬌懶一籲,愜意不已。


    他轉瞪陷入半昏睡狀態的她。他可不記得自己剛才有響應她什麽。


    “睡吧,別再想了。”她哄小孩似地哄他,替他拉上被子,拍撫著他胸前的被麵。“你的假期就要結束了,很快就能迴去上班。”


    上班。他凝望屋梁,歸心似箭。


    金融商品,才是他的本行,藝術品的投資操作,純屬調劑,讓自己的腦筋暫且轉換空間,終究還是得迴到正軌,繼續纏鬥。


    之所以豁出去地一次請完長假,就是想快快把這些麻煩事搞定,別在上班時間再頻頻分心。他為了誰在分心?為什麽分心?


    他向來擅長一心多用,卻為了這樁麻煩在各個領域內都分心,隨時隨地掛念,就是放不下。但要他承認這是動了心,很難。


    他是三十多歲的成熟男子,跟二十多歲小女孩的思考係統,完全不兼容。他隻是……愈來愈容易分心,以及貪心。


    轉望枕畔的人,已經睡死。似乎一確認他沒事,她才沒事了。之前她時時刻刻地守著,在他身旁黏著,要感受到他還在,才能放心。可是丟下她一個人,放不下心的是誰?


    哎……人一旦過了某個年紀,就很難再跟任何人坦然交心。他也很想有所改變,卻無能為力。


    他一時沒注意到,自己的視線一直定在她臉上,像是要親眼確認,得到保證,才能放心。


    她傻唿唿地昏睡,小嘴微啟,氣息緩慢,好夢正酣。真不曉得她剛才是真的醒了,還是呈夢遊狀態地跟他哈啦。


    “小柔,醒醒。”


    他輕聲唿喚,輕到像流泄山穀的微風,無聲無息,隻搖動了嬌嫩花朵的細小蕊心,告知有過客輕巧來訪。


    “小柔。”


    她睡得更沉更香,像是在催眠曲中睡入更深的好夢裏。


    不想醒來了。


    他一直呢喃著,喚她清醒,自己卻逐漸困倦。仿佛見到這樣的她,終於可以鬆懈懸著的一顆心。見她危險,他急到快抓狂;見她安全了,他又矛盾地想保持距離,免得……


    心思的糾葛,暫且靜謐。


    山穀間的風和雲、露珠和夜氣,將屋裏的兩人掩覆;深夜降臨。


    天明時分,又是一個新的開始。


    戈寧卻冷然坐在這棟紅土民房的溫馨餐桌前,對眼前的餐點視而不見。他需要一點時間空間,來整理自己的思緒,沒空響應外界任何問題。


    “霍西雍,你開我的車送他進城後,記得幫我買繩子手套記憶卡和蓄電池跟轉接插頭。”女主人優雅地以法語吩咐。


    “我不確定自己會迴來。”他狠勁咬扯著硬麵包。“可能會跟高戈寧一起上飛機。”


    “你迴不迴來都不要緊,但我的車和我要的東西一定得迴來。”


    “遵命,夫人。”好傷心,車和東西比他還重要。可他的愛車卻被小賊趁夜開走,逃之夭夭,怪隻怪他太認真投入地與夫人激情交戰,烽火連綿,沒空警覺。


    赫柔又溜了。


    溜得好,反正這裏本來就沒她的事,她再瞎耗,也隻會礙手礙腳。幸好她夠識相,省了大家不少麻煩。


    最該高興的應該是高戈寧,他的臉色卻不怎麽高興。事情全照他的意思走了,沒人黏他、沒人逼供他、沒人扯他後腿了,他也不必再試圖與大man聯係。那一槍已經是大man放出的警訊:大man決心要切斷這條管道;凡是有心追查的人,就給他死。


    無聊。


    戈寧對這些突然莫名其妙地極度厭煩,忍無可忍。他外表冷靜,內心已暴怒。她又跑了,她之前依偎在他身邊的纏膩,究竟是真是假?她是因為頑皮,還是開始學會耍心機?


    他的憤恨持續沒多久,就在迴到工作崗位後,轉為膽戰心驚。


    辦公桌上的計算機屏幕,行行列出他詢問的結果——


    有明確的證據顯示,畫全在赫柔手上。


    赫柔的朋友中,兩名高度涉入者目前下落不明。失蹤前搜尋數據:二00九北京保利秋拍出現的石濤詩書畫聯壁卷,成交價近人民幣兩千七百萬元。


    訊息更新:下落不明者三人,赫柔包含在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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