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得昭華此問,小印子臉色恍然變得隱秘起來,


    他湊上前兩步,於正堂下低聲對昭華說:


    “皇上與董家,做了筆交易。可保雲妃母家性命無憂,也可讓她繼續位列四妃享盡榮華。代價是,需得讓董大人認下一件事......”


    他說到關鍵處停了下來,仿佛在彰顯他這個都太監對昭華探聽禦前的消息有極大的用處。


    可昭華卻不吃他這一條,端是半分好臉色也沒給他,冷著聲音說:


    “本宮不喜歡與口吃之人打交道,你有話便一次說完。”


    小印子吃癟,隻得畢恭畢敬道:


    “皇上讓董大人寫下了一封認罪狀,言他當日在薊州占地為王一事,是受人指使。”


    昭華道:“是要將罪名按在寧家身上,為他當日誅殺了寧家父子,找一個更合理的理由?”


    “非也。”小印子搖頭,語氣逐漸幽寒,“皇上讓董大人認下,這一切......都是瑞王在暗中指使他所為。”


    “瑞王?”昭華不覺瞠目,頗感震驚,“瑞王已經在宗人府裏頭被關押了四年,他的家眷、舊部、門生,皆已伏誅。皇上這是......”


    昭華欲言又止,雖是不解,但細想下去,卻覺此事又在情理之中。


    蕭景珩本就是這樣一個心眼比針尖麥芒還小的人,


    尚陽當初曾說過,這天下本該是瑞王的,是蕭景珩殺父弑君,勾結朝臣,篡改遺詔,才從瑞王手中‘偷’來了這錦繡山河。


    故而瑞王一日不除,橫在蕭景珩心上,便是一日的心魔。


    他必得將瑞王一脈徹底趕盡殺絕,才能安安穩穩地坐在虛浮的龍座之上。


    不多時,昭華斂正容色,又問小印子,


    “何時動手?”


    小印子道:“便在今日。估摸著這會兒安王殿下,應該已經往宗人府去了。”


    聽得‘安王’二字,昭華不由心下一緊,


    但麵對小印子,她麵上仍是表現的一切如常,唯是淡淡地說了句,


    “安王是皇上最信任的手足,讓他去辦這件事,皇上安心。”


    小印子附和道:“是皇上最信任的手足,也是王爺裏頭最安分的。如安王這般懂得如何做好一個逍遙王,才算是有大福氣之人。”


    蕭景琰是有大福氣,


    然而福禍相依,不到最後一刻,誰也說不準這天大的福氣,結局會不會轉而化作刺向他要害的利刃。


    這日小印子退下後,昭華獨坐鳳座,默然怔忡了良久。


    以至於小福子在她麵前換了兩盞熱茶,她都沒有察覺。


    小福子甚少見昭華有如此出神的時候,猶豫半晌後,低聲問道:


    “奴才瞧著皇後娘娘心事重重的模樣,可是小印子方才與您說了什麽?”


    昭華垂眸,眉心微微隆起,道:“皇帝以董家萬安作為交換條件,要董氏將他在薊州占地為王的事情,賴在瑞王身上。這會兒......已經讓哥哥去宗人府,送瑞王上路了。”


    “讓安王殿下去?”小福子聞言,亦是無比震驚,“皇上要解決掉瑞王,不過是暗部手起刀落的事,何必大費周章,讓安王殿下親自走這一趟?”


    在蕭景珩眼中,瑞王這條命是留不得了,


    但若是無聲無息了結了他,難免會為前朝臣子所詬病,


    所以要鏟除瑞王,就必須得有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


    且瑞王是親王,為保皇家顏麵,也不能公然處斬,


    最體麵的法子,便是尋令一親王往宗人府去,親自送他上路。


    而蕭景琰,就順理成章地成為了這個不二人選。


    可事情也就壞在了這上麵。


    蕭景琰行六,瑞王行五,兄弟倆年歲相仿,少時也是玩得最好的手足。


    依著蕭景琰的性子,要讓他殘害手足......


    昭華隻怕他會不忍心下手,反倒惹出什麽亂子來。


    她不時搖頭,幽然喟歎道:


    “這消息咱們知道的太晚了,如今再想提醒哥哥什麽,已是來不及。盼著哥哥可別糊塗了。他若是念著手足情分,對瑞王生出了半分憐憫,那來日大禍臨頭的,隻怕就該是他了......”


    *


    與此同時,宗人府。


    蕭景琰是在午時後趕去宗人府的。


    來時,宗人府宗令納蘭措早早守在門口,相迎於他。


    納蘭措年長蕭景琰十二,但因著二人都是愛畫之人,故而私交甚密。


    得知今日蕭景琰要來,納蘭措一早就準備了上好的雨前龍井來招待他,


    這會兒彼此相坐於正堂,過了三篦的茶不涼不燙,正宜入口,


    納蘭措敞聲笑勸蕭景琰舉杯,


    “這茶是皇上賞賜,微臣一直舍不得用,隻等著安王殿下來了,才是沾了光能飲上一壺。殿下快嚐嚐味道如何。”


    蕭景琰笑品一嘬,連聲稱讚道:“皇兄賞賜的東西,自是極好。”


    納蘭措道:“專是給王爺留了些,雖知道王爺不差這些,但總也是微臣的一番心意。前些日子,微臣得了趙孟頫的一卷真跡,正想得閑造訪王爺府上,與王爺共賞。擇日不如撞日,微臣已讓賤內在府上備下了美酒佳肴,待今日王爺料理完正事後,可得賞臉與微臣暢飲一番!”


    蕭景琰笑聲疏朗道:“納蘭兄盛情邀約,本王卻之不恭。”


    又進了兩口茶,才聽他不著痕跡地轉了話鋒道:


    “瑞王在宗人府的這幾年,承蒙納蘭兄細心照顧。”


    納蘭措連連擺手,“王爺與微臣說這些便是見外了。早年微臣父親獲罪,若非王爺替微臣向先帝求情,今日納蘭家又何來此等風光?”


    說著又無奈歎道:“唉......隻是此番皇上親旨要送瑞王殿下上路,咱們也是無可奈何。”


    “人各有命,五哥這次錯的厲害,落得如斯田地,純是咎由自取。”


    蕭景琰短歎一聲後徐徐起身,對納蘭措道:


    “本王也是時候該去先理了正事。還請納蘭兄行前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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