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陰沉的光線,如同有巧手在暗處締結了一張密密鬱鬱的網,


    它黏住過隙的時間,令得於此間的每一瞬、每一刹,都變得格外漫長。


    蕭景珩聽完江德順所述,許是怒極堵住了五感,已泄不出火來,


    他默然而坐如能淩雲的上首龍座,俯瞰滿殿空闊,怒極反笑。


    這天下盡在他眼底,他便也順理其章的以為,人世萬物也盡在他股掌之間,


    可到頭來,卻是遭了旁人這樣久的算計,還懵然不知。


    他翻閱著奉在龍案上沾滿了血跡的祁王供詞,


    良久,才懨懨地說:“去傳惠妃來。”


    江德順趕著去辦這差事,


    今日日頭格外晴好,綿綿如薄紗的日光將皇城四壁耀得愈發金碧熒煌,


    可去往暴室的路,卻因新雨過後滿是泥濘,


    不慎一腳踏下去,便惹了滿身的汙垢。


    而與此地光景全然不同的,當屬昭華的長樂宮。


    京都連綿下了十數日的春雨,今日放晴,宮人們便三兩結伴,沐著陽光,灑掃著庭院內的落花敗紅。


    彼時,昭華正於偏殿抱著又小又軟的四皇子,臂搖著哄他睡覺。


    四皇子是中宮所出的嫡子,所以他的名諱格外重要,


    要先根據生辰八字,讓欽天監的人批算過後,定五行缺損,再報給內閣,經由他們擬定十九個名字,供帝後一同擇選,於滿月之際,名字才能定下。


    這會兒小家夥懶洋洋地曬著太陽,圓滾滾的眼睛已經眯成了一條縫,


    昭華柔聲於他耳邊唱道:


    “頭九二九,關門閉口。三九四九,凍破碴口。五九六九,精尻子娃娃拍手......”


    這是她從前在哄小承煜的時候,唱過的歌謠,


    如今再唱,不免感觸良多。


    等四皇子於她懷中睡著後,昭華俯首於孩子的額頭上淺吻了一記,低低道:


    “孩兒乖,你兄長不日便會迴宮與咱們團圓。日後,你有母後的疼愛,有兄姐的寵護,定是這宮中最幸福的孩子了。”


    她輕手輕腳的才將孩子放入了育兒榻,本在庭院看顧著宮人灑掃的雲杉卻忽而躬身入內,低聲對她說:


    “小姐,小福子說慎刑司那兒有了消息。祁王熬不住,已經全都招了。”


    待迴了正殿,合起了宮門,小福子才與昭華詳盡說了此事的全過程,


    “一開始祁王府上下無人肯招認。祁王到底是皇親國戚,暗部的人也有忌憚,擔心用了刑,若是來日證實了是冤假錯案,祁王少不了要報複他們。於是他們便逐個審問,先是從側王妃口中,探出了苗頭來。


    側王妃豪擲千金隻為得一心儀首飾,暗部的人一直揪著這一點不放,問及側王妃這些銀子是從哪兒來的。側王妃說,她也是偶然在祁王妃的房中,發現她私藏了許多銀票。心想著是祁王防著她不願讓她花銷,便氣不過偷了銀票出來。


    之後暗部的人便順藤摸瓜,詢問祁王妃那些錢是從何處得來的。祁王妃一開始拒不招供,暗部便效仿蠆盆一刑,嚇得祁王妃當場丟了魂,什麽都招了。


    她說那些錢銀的具體來曆她也不清楚,但所有的橫財,都是在祁王去攻打燭陰的那段時間,被人將過了水的銀票從沙場上送了迴來。


    祁王妃也曾問過祁王這些橫財的來曆,但祁王卻說是皇上給的賞賜。可後來祁王攻打燭陰大敗而歸,得了皇上厭棄架空了他手中實權,可每年仍有大筆的銀票送入祁王府上,祁王妃雖有疑心,但也不好過問。”


    小福子緩了緩,上前湊近昭華兩步,將聲音壓得更低了些,


    “有了這些說法,基本就有了祁王犯罪的實證。這通敵叛國和苟且私通比起來,可要嚴重多了。暗部的人這才對祁王用了刑。奴才聽說,祁王十指的指甲全都被連根拔起,更將傷處泡在辣椒油裏麵,疼暈了就冷水潑醒,繼續折磨。


    祁王這些年養尊處優的,哪裏遭得住這樣的酷刑?於是沒多久,便招供了他暗中與燭陰勾結的事實。又說寧大將軍當日攻打燭陰之所以能那麽快就大獲全勝,也是因為燭陰發生了內亂,老帝君的三子欲趁亂奪權,裏外夾擊之下,燭陰潰不成軍。


    老帝君死後,三子江慕夜繼任燭陰帝君,第一時間便宣布無條件投降。而這江慕夜,卻早在十七年前,就已經在皇上還是王爺的時候,安插了細作在他身邊。那細作喚作尚陽,便是如今的惠妃。”


    聞得此信,昭華不免驚訝,


    但也隻是一瞬,便道尋常了。


    她一早就對祁王與燭陰的關係起過疑,天璣辦順藤摸瓜查下去,又查出了祁王與惠妃之間有所聯係。


    且看這些年來,不見惠妃爭寵,倒是一門心思算計著如何將健全的皇子全都害死,


    她這野心,就差要寫到明麵上了。


    隻是一個女子,獨自在異國他鄉孤苦了十七年,


    昭華也是不明,這背後究竟是什麽在支撐著她。


    “本宮知道了。她犯了什麽罪,要得什麽罰,皆由皇帝決斷。咱們做到這一步,如今也可袖手旁觀了。”


    小福子頷首應下,又轉了話鋒道:


    “娘娘,這兩日咱們宮外總有個小太監在鬼鬼祟祟地窺探咱們。奴才已經將他的底細摸清楚了,來人叫趙保忠,從前是伺候瑤妃的。自瑤妃被打入冷宮後,他就跟著被調去了冷宮,負責一日兩次給瑤妃送膳。”


    句末時,他不覺壓重了語調,“他待瑤妃,倒是忠心。”


    雲杉警覺道:“她是伺候瑤妃的,成日在咱們宮外晃悠,是想做什麽?”


    小福子道:“瑤妃恨毒了皇後娘娘,隻怕是又想了什麽下作法子要戕害娘娘。娘娘,要不要奴才帶人去將他擒下?”


    “擒他做什麽?”


    昭華不屑一嗤,眼波流轉間,立時有一計攀上了心頭,


    聽她肆意笑道:


    “瑤妃哪裏是要來戕害本宮?要本宮說,她這分明是要來成全本宮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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