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習習,兩人往山裏走。鍾重年雖然穿了件套頭毛衣,可曠野裏的風無孔不入,逼得她直往衣服裏縮。


    “冷?”周一行看出她怕冷,長手一伸,解下圍巾送過去,“你係上。”


    “不用,你……”


    可男人已經靠過來,用圍巾把她包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兩隻烏黑發亮的眼睛在夜裏一閃一閃。


    像底裏蘊藏著萬丈光芒。周一行從來覺得鍾重年一雙眼睛好看,亮亮的,仿佛能穿透無邊無際的黑暗,最能給風雪夜歸人以治愈。


    “這是要去哪裏?”


    “山上有間獨棟小屋,是我寫的地方,這裏風景好,寫了好幾年了。”周一行伸手拉了她一把,“這也是讓二叔把試鏡點選在這裏的原因,要演我的角色,那得離我的人物近一些。”


    “作家都有這種怪癖,越安靜冷清的地方越能寫出好東西來。”鍾重年從石階上一下來就不動聲色把手抽離,“這本確實好看,為了改劇本,我反複看了三遍。”


    “是嗎,”周一行嘴角彎了彎,心情看起來很愉快,“鍾老師喜歡就好。”


    路越走越寬,也不見剛上來時那麽陡峭,借著手電筒的光亮,往前能看見幾排楓樹,周一行說:“這裏原本是住了幾戶人的,後來搬走了,留了幾棟小空房,我買下了一間。離山頂很近,無聊爬上去看看日出,感覺那時候離太陽特別近,抵著眼眶。”


    男人的聲音在風裏消散,莫名聽出點愁緒,鍾重年循著他的方向看過去,月色很亮正照進一大片菊花花海。


    “這是這裏住戶種的,賣給遊客泡茶喝,人搬走後就沒再打理過,它們還是開的很好。”


    “真漂亮。”鍾重年真心感歎。


    頭頂盈盈月色,眼前一簇花浪,翻滾著,蓬勃著。


    “突然想起它們該開了,就想帶你來看看。白天沒有這種效果,晚上才壯觀些。”


    鍾重年上前走近,突然發現一排花莖推開,露出一條小徑來。


    “往前走一段路,就到那間屋子了。”周一行在前麵帶路,“注意點腳下,地上泥窪多。”


    聽他提醒,鍾重年連忙打開手機電筒,還沒照亮腳底,就悶哼一聲,腳下一軟。


    左腳整隻踩到爛泥裏,濕漉漉還涼嗖嗖。


    周一行停下來拉她,“我還真不該提這事,說不定趁泥潭不注意,你就這麽過去了。”


    水從褲管邊緣透進去,鍾重年沒好氣瞪他一眼,“這種時候你還笑?我也是抽風才大半夜跟你上山看風景,算我鍾某人倒黴。”


    她拎出左腳,原地甩了甩,濺出一堆泥滴子,還有幾把到了麵前周一行手臂上。


    “這下怎麽辦?就這麽迴酒店?”


    周一行彎下腰,“要實在走不了就在山上住一晚,屋子裏兩間房間,我經常過來住,收拾得很幹淨。”


    他維持著彎腰的姿勢,拍拍背脊,“上來,我背你。”


    鍾重年猶豫,“我能走……”


    “走一步踩一下?然後迴去渾身是泥巴?你上來,我背你。我眼神挺好。”


    鍾重年低頭看了看濕漉漉的褲腿,抿了抿唇,還是跳上他的背。


    女孩貼在背脊上,溫暖的熱量隔著衣料斷斷續續傳過來,圍巾上粘上的香水清香在耳畔縈繞,有一下沒一下晃動。


    “誒!小心!”背上的人突然出聲喊叫。


    而他腳下一個沒注意,正中一堆爛泥。


    “……”


    “周老師,你確定你眼神挺好?”


    “那是因為鍾老師你有些重,壓著我視線。”


    “……”


    “周一行。”鍾重年很嚴肅,“你知不知道女生的體重是道送命題?”


    “……”


    “我突然覺得不重了……”


    穿過花海的路有點長,鍾重年在無聊的時候話就變得尤其多。


    被人背著鍾老師也不老實,一隻手隨意地打著手電筒,一隻手去夠兩邊的花瓣。


    “鍾老師你手電閃著我眼睛了……”


    “啊,不小心不小心……”


    “鍾老師,你別蹦來蹦去,你底下的是活人……”周一行把快滑下去的撈了一撈,原地喘了口氣。


    “哦,我不動了。”


    女孩果然沒再動,周一行嘴角慢慢勾起,無聲笑了一下。


    “鍾老師,你還是動吧。”


    “……”


    “你這樣渾身僵硬地趴在我身上,我覺得更重了。”


    “周一行,”鍾重年深吸一口氣,“你玩我呢?”


    等兩人到小平房門口,周一行褲腿邊也全是黑乎乎的泥巴,鍾重年從背上跳下來,抖了抖鞋子,“這裏能洗澡不?”


    “沒熱水,隻能去山下酒店。”


    “我們可能真要在這兒住上一晚了,”鍾重年摸了一把背,臉色有點僵硬。


    “怎麽了?”


    她伸出手,白淨的掌心中央一團泥巴,粘糊糊髒兮兮。


    “我衣服背上都是。”她欲哭無淚,“周一行,你這裏是會下泥巴雨嗎?”


    “應該剛剛來的時候衣服擦在花莖上,別急,我找找看有沒有備用衣服。”


    雖然麵積不大,裏麵倒是幹淨,客廳也有,中間一條沙發,一隻茶幾,還有一張木桌,上麵堆著一大疊書。


    她跟在周一行後麵往裏走,過道裏有兩扇對麵的木門,是臥室。


    他推開其中一間進去,片刻後抱出一件襯衫,“你先換這個,毛衣脫下來我給你處理一下,晾在外麵明早也能幹。”


    鍾重年接過襯衫進屋,出來時抱著那件髒兮兮的套頭毛衣交給他,“有點冷。”


    “別著涼,你趕緊上床鑽被子裏,我去燒點茶。”


    十幾平米的小房間,隻能容納下木櫥跟睡床,不過被子倒是鬆軟的,鍾重年一鑽進去就嗅到淡淡的清香,有草本植物的香氣,跟周一行身上的味道無二致。


    這應該是他常睡的房間。


    “你起來喝點水,去去寒。”房門被推開,周一行端著玻璃杯進來,杯子裏飄動著好幾朵幹菊,浮浮沉沉,顏色很好看。


    鍾重年身上正寒,接過杯子就是舒服地一歎氣,軟綿綿道:“早知道這麽坑,我就算請你吃十頓飯也不來了。”


    “也不遲。”他突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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