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喊了十幾聲後,女兒不肯再喊了。謝律雖失望卻也不去勉強,他聽說過小孩子嗓子嬌嫩,她剛學會說話,是不該說太多。


    「相公今日怎麽迴來的這麽早?」薛氏含笑問道。


    「琬琬有所不知。」謝律輕輕晃了晃女兒,「今日縣衙隻有一樁案子,所以迴來的早。」


    薛氏隨口問道:「什麽案子?」她一麵說,一麵從丈夫手裏接過女兒。


    「哦,是有一個人私自宰牛……」謝律搖了搖頭,「明知道私自宰牛是重罪,卻還是這麽做……那人還自稱是孝子,因為母親病重想吃肉,才迫不得已,殺牛敬母……」


    薛氏沒有就此事發表自己的看法,而她懷裏的謝淩雲卻震驚了。


    謝淩雲腦海裏迴蕩著父親的話:私自殺牛是重罪!是重罪!


    她沒有闖過江湖,但她聽同門師兄們說過,江湖中人在外行走時,路遇小店,沒什麽可吃的,往往都是要一壇女兒紅,一斤熟牛肉。——一般來說,再簡陋的小店,都會有熟牛肉。


    怎麽到了父親口中,私自宰牛是重罪呢?若是重罪,江湖中豈會到處都有熟牛肉?——雖說俠以武犯禁,但是聽師兄們的口氣,那些小店並非皆由江湖中人所開啊。


    況且這私自宰牛是重罪的說法,她聞所未聞。莫非是綏陽此地,與別處不同?


    謝淩雲有心再聽幾句,然而父母談話間已轉移了話題,二人說起她的抓周事宜,頗有興致。


    對他們口中的抓周,謝淩雲不大關心。她隻在心裏默默記下一筆:日後行走江湖之際,可以把一斤熟牛肉換成半斤紅燒肉。


    雖然她不關注抓周,但她的抓周宴還是如期到來了。十月初九當天,打扮一新的她被劉媽媽抱著出現在眾人麵前。


    為此,謝淩雲頗有怨念:「我,能,走……」


    那天開口說話後,她就斷斷續續蹦出一兩個字,偶爾也能成句。劉媽媽瞧了芸姑娘一眼,果斷無視了她的話。


    才一歲的娃娃,腿都是軟的,怎麽能讓她走遠路?何況今兒還是她的好日子。


    縱然謝淩雲前世也算是個高手,但此刻她完全不是劉媽媽的對手。掙紮了一下,沒能成功,她就老老實實地任由劉媽媽抱著了。


    據她觀察,今日的女客很多,一個個穿紅著綠。習慣了簡潔風的謝淩雲表示,好看是好看,但著實怪異。


    對話起初是圍繞她展開的,人人口中都是溢美之詞。什麽美人胚子,什麽大富大貴……聽得謝淩雲一愣一愣的,臉龐也漸漸發熱。


    真是太羞恥了。


    等她終於被放到準備好的桌子上時,謝淩雲知道,今天的重頭戲來了。


    望著麵前琳琅滿目的事物,她有點遲疑,迴頭用詢問的眼神看向母親。她也不知道該抓什麽好啊!


    然而一扭頭,見母親雖笑得溫婉,但眼神既緊張又期待,她便又轉過了頭去。


    罷了,自己隨便抓吧!反正小孩子抓周,桌上放的都是好東西。抓什麽都有好彩頭。


    於是,她就將放在自己腳邊的,方方正正的一枚印章牢牢抱在了懷裏,一步一步向桌邊的薛氏走去:「阿娘,給……」


    薛氏眉眼之間俱是喜意,一把將女兒攬在了懷裏:「好阿芸……」


    「小姐抓了官印,莫不是將來要做誥命夫人?」一位身著絳紅衣衫、體態豐滿的夫人笑著打趣。


    旁邊眾人紛紛附和。


    薛氏低頭一笑,口中隻道:「哪裏哪裏,她小孩子家家的,做不得準……」


    ……


    謝淩雲聽她們說了會兒話,無非就是你誇我,我誇你,難得的是語氣都極為真誠。好話聽了一籮筐,初時她還覺得有趣兒,後來越聽越沒意思,就拉拉娘親的衣服:「困……」


    薛氏見女兒臉頰紅撲撲的,眼睛微眯,知道是累了,忙讓劉媽媽帶她下去休息。


    在迴去的途中,謝淩雲看見了獨自站在路旁的謝萱。


    才五歲的小姑娘穿著淺綠色的衣衫,一臉凝重立於風口,看著怪可憐的。


    謝淩雲心下奇怪,莫非她抓周時,爹娘不允許萱兒出現麽?也不對啊,明明跟萱兒情況差不多的蕙兒都在的。


    劉媽媽也瞧見了謝萱,停下腳步,問道:「萱姑娘怎麽站在這裏?不是說病了麽?怎麽不好生歇著?」


    作為太太身邊的人,劉媽媽對姨娘養的都沒什麽好感。但是這小姑娘畢竟是主子,她不能當做沒看見。


    謝萱抬起頭,將目光一點一點移到妹妹身上。然後,她笑了笑,怯怯地道:「我隻是想看看妹妹。」


    許是在外邊站得久了,她臉頰雪白,嘴唇微微發青。


    劉媽媽忙道:「妹妹見到了,萱姑娘趕緊迴去歇著吧!」緊接著,她讓跟著的小丫鬟送謝萱迴去「怎麽身邊也沒個人跟著……」


    謝萱默默聽從劉媽媽安排,乖巧極了。


    賓客散盡後,劉媽媽把遇見謝萱的事情說給薛氏聽,末了感歎道:「到底是姨娘養的……」


    薛氏道:「她一個小孩子家,又懂得什麽?多半是她姨娘的意思,就是不知道這馮姨娘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謝萱聰慧漂亮,又不是見不得人,何必要她裝病不見客呢?


    ——其實,馮姨娘自己也不明白女兒為什麽要裝病。別人家裏頭,都是正房太太打壓庶出的姑娘,不讓她們見人。怎麽到這裏是反過來了?


    「蕙姑娘都去了,我聽說好些太太都誇她呢。你說你,讓娘說你什麽好?還以為你剛才是想明白了,要去那些太太們麵前露個臉,搏個好名聲。誰知道你是去吹風去了……」


    謝萱吹了風,正有些頭疼呢,聽馮姨娘這般嘮叨,心下不悅,衝口道:「姨娘少說兩句吧!真心疼我,就聽我的。」


    她語氣冷硬,將馮姨娘唬得沒了聲兒。


    謝萱默默歎了口氣,她命不好,攤上了這樣的生母。姨娘哪裏知道,她正是不想在人前露麵才故意裝病。至於站在路旁,那隻是偶有感觸想清靜清靜罷了。


    她希望,在綏陽期間,大家都把她忘掉。


    馮姨娘不敢再提女兒裝病的事,又委委屈屈說起了旁的:「說起來,你跟信兒,你們兄妹倆抓周的時候,就沒幾個客人。信兒還好,老爺叫了幾個男客。你那時候,也沒人瞧得起咱們……信兒抓的也是官印呢,不比一個姑娘強?怎麽不見太太們奉承他……」


    謝萱輕輕按了按太陽穴,心說,真不記得姨娘這樣囉嗦啊。她抓周時,薛氏尚在京城,內宅無人當家,自然少女客,又有什麽可奇怪的?


    她心裏煩躁,幹脆側臥於床,不再理會姨娘。


    想到今日院中的匆匆一瞥,謝萱心裏一陣鈍痛。其實姨娘也沒說錯,這世上許多事情,到底是不公平的。同樣是父親的孩子,她們的待遇區別太大了。


    人說,不患寡而患不均。終究還是意難平。


    謝淩雲並不知道白天的相遇給姐姐帶來了怎樣的心理影響,她被劉媽媽帶迴房後,吃了一點雞蛋羹,就去睡了。


    小孩子的身體很容易累,她這一覺直接睡到了酉時。


    丫鬟見她醒了,忙喚了劉媽媽過來,麻利地將她收拾好,就又抱到了薛氏房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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