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心裏藏著事,這一晚睡得極不踏實,醒了好幾次,越睡不著越覺得尿頻,來來迴迴上了幾次淨房,更加沒有睡意。


    冬雪在外間榻上值夜,聽到易楚翻來覆去的動靜,點了安神香,才讓易楚睡了個安穩覺。


    這一覺倒是睡得沉,醒來時,天光已經大亮,易楚一個激靈坐起來,邊穿衣服邊喚人,「冬雪,去瞧瞧二姑娘怎麽樣了?」


    就聽到門簾響動,走進來個年輕女子,穿著玫紅色禙子,身段嫋娜,不是易齊是誰?


    易齊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衫笑道:「今兒有風,比往日更涼一些,姐多穿點。」


    易楚完全沒想到易齊會大清早過來,打量她幾眼。易齊素著一張臉,脂粉未施,雙眼仍是腫著,眼白處散著紅絲,顯然也不曾睡好,精神卻不錯,並不見萎頓之色。


    易齊邊伺候易楚穿上禙子,邊道:「姐放心,我不是那想不開的性子,況且我是自作自受……」聲音低了低,「不能生再好不過,我這種人也根本不配為人父母,倒是省了以後拖累兒女受人指點。」話雖如此,可聲音裏那絲惆悵與憤懣卻是藏也藏不住。


    易楚下意識地握住了她的手,想寬慰她幾句卻不知如何開口。


    易齊又笑了,語氣輕快地說:「丁嬤嬤燉了燕窩粥,灶上正溫著,我吩咐她們端過來,姐想必已經餓了吧。」說罷,撩了簾子出去。


    冬雪隨著進來,悄聲道:「二姑娘一早就過來了,聽冬晴說,二姑娘昨兒半夜吩咐灶上做了四個菜,要了一壺酒,讓冬晴陪著,足足吃了兩碗飯,又拉著冬晴說了半天話,冬晴熬不住困,在外麵打盹呢。」


    易楚唇角彎了彎,「讓她睡去吧,你夜裏也沒睡好,等用了早飯也自去歇息,我這邊留著冬雨伺候就行。」


    說到此,就聽到窗外傳來細碎的說話聲,卻是易齊正在跟個小丫頭說著什麽,小丫頭剛八歲,沒正經差事,管著跑腿傳話,也不知怎麽迴事,走著走著突然絆倒了,正好摔在易齊跟前,嚇得易齊差點摔了手裏的托盤。


    小丫頭見闖了禍,連忙跪在地上磕頭求饒。


    許是走路不小心撞到了易齊身上,嚇得連忙跪在地上磕頭。


    易齊喝道:「慌裏慌張地幹什麽,這麽平坦的路也能摔跟頭?以後小心點看著路,趕緊起來吧。」


    小丫頭戰戰兢兢地起身,行了禮轉頭就走。


    易齊在後麵喚道:「褲子上滿是土也不知拍拍。」


    不說還好,一開口小丫頭慌了神,又摔了一跤。院子裏的丫鬟們笑得直不起腰,易齊也展顏微笑。


    秋陽溫柔地照射下來,映在她的臉上,那笑容真切動人,不見半點勉強。


    是真的想開了?


    易楚自認這事若換在自己身上,沒有一年半載的是走不出來的。


    女子失了貞節還好說,大不了說以前嫁過人死了相公,萬晉朝再嫁的女子不多,但也不是沒有。可若不能生養,嫁人的希望是微乎其微,最大的可能就是孤苦伶仃老死在家裏,身後連個拜祭的人都沒有。


    想一想,就覺得晚景淒涼。


    而易齊僅過了一夜就能走得出來,易楚也不得不佩服她。


    也是,這才是易齊的性子,頑固執拗,可她又果敢灑脫,拿得起放得下。


    這麽一愣神的工夫,易齊已將飯菜擺在外間炕桌上,揚聲喊道:「姐,吃飯了。」


    易楚撩了簾子出去,問道:「怎麽你端了飯菜來,那些丫鬟又躲懶了?」


    易齊笑道:「冬雪在屋裏伺候,冬雨往二門去了,前頭俞管家找她,我閑著沒事,就跑趟腿,反正就在後頭院子裏,沒多大點路。」


    翰如院本就有個小廚房,這幾天天氣轉涼,易楚的飯食就在小廚房做,也是為了在眼皮子底下方便照看,說起來真是不遠。


    易楚便笑笑,「以後這些事不用你,你隻管經心調理好身子,等吃過飯,我給你紮針,常太醫說了,湯藥配合著針灸,見效要快很多,這樣有一年工夫,你身上的毒就能清個八~九成。」


    易齊聞言默了默,隨即苦笑,「姐,我這副樣子,好不好也不差什麽,你懷著孩子就別費神費力的了,孩子要緊。」


    難得聽到易齊說這麽暖心的話,易楚也有幾分動容,輕聲道:「隻紮針不費事,阿齊,你才十六歲……」正是女子最美好的年紀,她又生得這般出色,易楚實在狠不下心來讓她過早地凋落。


    易齊低著頭,晶瑩的淚珠順著臉頰一滴滴落在湖藍色的羅裙上,洇出一塊不規則的濕斑。半晌,止了淚,抬頭喚了聲,「姐……」


    易楚小口小口喝著粥,溫和地打斷她要說的話,「丁嬤嬤的手藝確實好,同樣的燕窩粥,感覺就是要軟糯些,你趁熱也喝一碗,待會就冷了。」


    兩人沉默著吃過飯,易齊將托盤收拾下去,冬雨抱著隻一尺見方的匣子進來,笑容燦爛,「夫人,伯爺托人送了東西迴來。」


    易楚心頭一跳,迫不及待地問:「什麽時候送來的,來人在哪兒?」


    冬雨笑著說:「來了小半個時辰了,因先前夫人還未起身,俞管家先讓他吃了早飯換過衣服再過來。這匣子盛得是果子,俞管家說入口的東西不好經太多人的手,就親自送到二門,我去接了進來。」


    千裏迢迢的,送的是什麽果子?


    易楚打開匣子,正上頭是一封信,封了火漆印,信底下鋪著滿滿的酸漿果,外麵的皮都剝掉了,隻留下橙紅色的果實,一粒一粒整齊地排著。


    酸漿果又叫紅姑娘,京都郊外的山上也有,以前易郎中去山裏采藥也會順手摘兩把迴來。隻是這東西是剛入秋才有的,現在都過了仲秋了,也不知他從哪裏找來的,而且還采了這麽多。


    易楚強壓下滿心滿腹的歡喜,取了信,將匣子推到冬雨麵前,「去洗點盛上來吧。」


    「哎,」冬雨情知她要看信,痛快地答應聲,抱了匣子出去。


    信封摸起來不厚,感覺隻有一兩張紙。


    易楚咬了唇,不免抱怨,「去了這三五日才寫頭一封信,也不知多寫點兒。」雖如此,手下卻不慢,利落地拆開信封,展開信紙。


    信有兩張,全是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入目頭一句就是「阿楚,我的小乖乖」。


    易楚雙手顫了顫,眼淚忽地湧了出來,又怕洇濕信紙,來不及找帕子,就著衣袖將淚水抹掉了,從頭再讀一遍。


    阿楚,我的小乖乖。


    他渾厚的聲音似乎又響在耳邊,呢呢喃喃地,直入她的心底。


    杜仲是冷硬的性子,在人前不苟言笑,唯兩人獨處時,會展現溫柔情深的一麵。小乖乖就是情濃之際,他對她的稱唿。


    兩人相處時的情形又一幕一幕出現在麵前,易楚不禁有些恍惚,停了數息,才繼續讀下去。


    倒是沒重要的事,就是介紹了宣府總兵府的位置,屋裏的擺設,還有這幾天吃了什麽,做了什麽,說得倒挺詳細。


    易楚連著看了好幾遍,喜悅的滿足絲絲縷縷從心底漫開來,「總算還有良心,知道我掛念你,把事情說得這般仔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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