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寧府中。


    夜冷星寂。


    空曠的大殿中,朱權和方世豐相對著,沉默著。


    不能幫的三條理由已經講述完整,朱權有些頹唐,他調整下坐姿,開口發問:“李定國乃本王的嫡姐寧王公主的兒子,乃本王的外甥兒,他來哭訴請求本王,與情上,本王當出手相援否?”


    這是他的第一個問題。


    不等方世豐迴答,他繼續。


    “不管宣國公犯了何種罪過,他已七十七歲高齡,父皇此時殺他,就是除殺功臣,在此時會造成微妙的想法,朝臣會怎麽看待父皇,在後世,子孫會怎麽看待父皇?與理上,父皇身擔罵名,兒子豈能袖手旁觀?”


    他認真的盯著方世豐,看看他有什麽解決辦法。


    隻看見他白淨的臉上,眼皮抬了抬。


    帶一些甕聲的語調開口。


    “殿下的想法是出手還是不出手?”


    他直接直指問題的核心。


    “若是殿下不出手,那這些就可以當作不存在,李將軍那裏,下官會去處理,必使他不怨恨殿下。至於陛下聲名的好壞豈是從宣國公這件事結束?!


    以下官看,陛下恐怕早有打擊淮西一黨的心思,宣國公不會是最後一個,難道陛下每次出手,殿下都要阻攔?!這顯然是行不通的。”


    他的話語條理分明。


    就是一一堵住朱權的理由。


    “那本王要是考慮出手呢?!”


    朱權語氣淡淡。


    他此刻的心情很矛盾,他知道父皇殺李善長這件事是不應該的,或者說最好的處理辦法就是等李善長死掉之後,他的家族所犯何罪再處理他的家族便是。


    若是等到別人快死了還有砍了別人全家,這種事太過涼薄。


    朱權的原則是做不出來的,畢竟是跟隨你打了一輩子仗,大明的建立還有人家一份的。


    曆史上的大明朝,為何滅亡的時候少有出現文天祥那樣的忠臣。


    都是在一次次的皇帝任性中,丟掉那顆與其它合作者的心的。


    漢朝有項名傳後世的話語。


    使黃河如帶,泰山如厲,國以永存,爰及苗裔!


    假使黃河細如絲帶,泰山被履為平地,但隻要國家存在,你們的子孫將與國同享富貴!


    朱權不理會劉邦到底是怎麽對待他的功臣們的。


    但是這句話對社會的穩定,起到很大的作用。


    而現在他老爹朱元璋的做法,不管放在誰的眼中,就是徹徹底底的過河拆橋,鳥盡弓藏!


    而且他還知道,李善長有免死金牌,還是兩次的免死。


    這樣無所顧忌,想殺就殺,不講司法程序,完全以個人意誌的殺戮,身為現代人的他是完全不讚同的。


    “殿下!你如果真的要幫李善長.....”


    方世豐挺直腰身,直直的望向他。


    “那下官以為除了上書,殿下也沒有其它辦法吧?”


    “怎麽沒有?還是有的。”


    “那就沒問題。看來是下官多慮,殿下早已清楚這件事情的厲害,知道即使出手也不能落入大庭廣眾之下。”


    他再次彎下腰,這次他身上倔強的氣場不見了。


    “本王早已不是腦子一熱,就衝動行事的人了。”


    朱權默默的感慨一句。


    都禦史範文從沒在此處,不然他定要爆料,寧王上次在金鑾大殿之上,可是當眾衝動出手暴打呂峰的。


    隻是時事變換,有些人長大了。


    “本王正在煩悶,有你說說話也挺好,能夠更加理清思緒,畢竟一人計短,兩人計長!


    來,你坐!我們坐下來再談一下,本王怎麽出手才不會引起父皇的警惕,又幫到宣國公一家.....”


    “是!”


    兩人說開,知道彼此的底線在何處,也能愉快的討論。


    有時候溝通就是如此。


    所有的預想都會在腦海中翻過千萬遍。


    但是,腦海中的思緒那就像濃煙,有時候讓人看不清,不知道問題是什麽,有時候一簇簇的,仿佛都理清了,看明了。


    但是隻要這些思緒顧慮出現在現實中,就如煙霧遇到風,被風一吹就消散了。


    所有,有想法,有顧慮,一定要放到現實中去溝通解決,不要將他塞進腦子裏就不去處理。


    時間就在兩人低聲的討論中,滴滴答答的向前走去。


    當月上柳梢頭的時候,殿中的燭火終於全部熄滅。


    第二日。


    在將一封信送給李定國,囑咐他一路小心之後。


    朱權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他望著東方,正在冉冉升起的太陽,有些悵然若失。


    感覺到有身上有一樣東西,正在離自己而去。


    那是,年少的執著嗎?!


    他翻身上馬,放聲揚鞭!


    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


    既然踏足在以吃人著稱的封建時期,那就隻能順應世事,做他該做的!


    朱權要去的地方,是一座特殊的院落。


    他到達的時候,剛好是用早食的時間。


    小小的庭院中,三步一崗,至少有十個士卒在庭院內。


    “參見殿下!”


    一個個士兵的喊聲響起。


    可在院中用食的人,絲毫不理,自顧自的吃著。


    不大的院落中,放著一個不大的石桌,四個石凳子,桌子上放著兩碟鹹菜,一碗黑乎乎的粥。


    “喲!夥食不錯。”


    朱權對士兵們點點頭,一個個目光對接過,最後將目光落在坐在石凳的人上。


    “比不得寧王殿下,錦衣玉食,每日能以牛羊為樂。”


    穿著異族服飾的人,喝完碗裏的最後一口粥,放下碗,語帶諷刺。


    朱權微微一笑,也不生氣。


    直接在他對麵坐下。


    “怎麽?想好了嗎?怎麽將自己賣個什麽價錢?”


    原來此人就是被朱權俘虜兩次的阿魯台!


    他自從被俘虜之後,完全沒有預料之中的羞辱或虐待。


    像他們對待俘虜的左手牽羊之類的,完全沒有。


    他隻是對他嚴加看守。


    其他的一概如常,吃喝沒有短了他,也沒有人來對他言語羞辱,身體用刑。


    他隻是被人通知。


    “好好想想你還有什麽作用?寧王殿下不養閑人!”


    隻給這一句話。


    就再也無人要求他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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