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天還沒亮,雪仍舊在下,街道上的積雪沒人清理,踩下去深一腳淺一腳,大大小小的腳印作成畫。


    山中愈發清冷,霧色重得像是踏進了找不到出路的仙境。


    小鳥看著那個奇怪的男人,做出同昨天一樣的奇怪行為。


    傅硯舟今天來的要更早些。


    昨天迴去的太晚了,他不喜歡天黑了還在外麵遊蕩,漆黑的夜晚最容易加深眷念的脆弱情緒。


    如昨天一樣,他跪叩上山,到南恩寺天還是亮的,霧蒙蒙的陰。


    連著兩天的叩拜,他的腿有些難以承受,膝蓋疼的厲害,狀態看起來並不如昨天。


    小僧人看清他蒼白的臉色,不由擔憂道,“傅先生,您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


    傅硯舟大概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況,很難再爬上梯子,他說沒事,隻拜托小僧人。


    “我今天腿不太方便,能不能麻煩您幫我掛一下祈福帶?”


    小僧人當然說好。


    舉手之勞的事情罷了。


    傅先生給他們的寺裏捐了許多香火錢,越來越多的香客知道南恩寺,這棵許願樹也不止有傅先生一個人心願了。


    有些女施主不敢登梯子,都是請求他們來掛的。


    他拿好祈福帶,登上梯子,找到一處視野好的樹枝,低頭詢問,“傅先生,這裏可以嗎?”


    傅先生仰著頭,漆黑深邃的目光停了一瞬,微微頷首。


    再次說,“麻煩了。”


    小僧人想,傅先生可真是個善良又溫柔的人啊。


    他知道傅先生的祈福帶上寫的都是同一個人,那是位素未蒙麵的女施主。


    傅先生每日都在祈禱她早些醒來,無病無災,平安順遂。


    傅先生這樣好的人,心悅的女孩子肯定也是溫柔美好的女子。


    希望那個女孩子能快快醒來。


    好人一定會一生平安的。


    傍晚,傅硯舟迴到家就讓李嬸迴去了,他拿起今天的報紙給薑泠講今天發生的事。


    京城許多年沒下過這麽大的雪了,氣象台報道發出了橙色暴雪預警,許多學校與企業都發出了放假通知。


    他低低徐徐地說著。


    等所有能說的話都說完了,他停下來,屋子裏就恢複了寂靜。


    靜地發慌。


    傅硯舟今天其實不太舒服。


    他唿吸有些重,頭也疼,大概是天氣太冷了,屋裏又暖和,冷熱交替,他的身體有些受不住。


    但他還不能生病。


    薑泠今天穿了一身粉色的睡衣,毛絨絨的,臥室裏保暖很好,他握著她溫熱的手貼到臉上。


    看著女孩子恬淡安靜的睡顏,卷翹細密的眼睫毛,他抿了下唇,說話時沾了幾息鼻音。


    “薑幺幺,”男人聲音低低的,在空蕩寂靜的房間裏襯得可憐,像在撒嬌,“幺幺,我難受。”


    似乎這樣她就能聽到他,睜開眼睛輕柔的用手指撫平他蹙起的眉心。


    他隻是需要一點點安撫。


    夜裏,傅硯舟發燒了。


    他睡前吃了退燒藥預防,但沒管用,隱約知道自己發燒了,心裏很急,想要醒來。


    可無論如何也掙脫不開困住他的夢境。


    夢裏一片紛紛揚揚的大雪,周圍的霧遮住了所有的路。


    他找不到薑泠,繞啊繞,怎麽也走不出去。


    急得喊她的名字,卻得不到任何迴應。


    他的世界裏沒有了她的痕跡。


    好像完完全全的被抹去了。


    他停在原地,慢慢變得身形頹敗,眼睫上下顫動著,無措又茫然,不知道家在哪裏。


    睫毛和眼底都慢慢變得濕潤。


    空茫的天地間,不知道哪裏傳來了低低的一聲輕歎。


    似乎在無奈,怎麽可以這麽沒出息。


    “雪停了,就來寺裏找我吧。”


    -


    清晨。


    李嬸走進客廳,一片靜悄悄。


    平時每天的這個時候,傅硯舟都已經等在客廳,仔細地叮囑她照顧薑泠需要注意的事項。


    哪怕她都已經聽過不知道多少遍,早就背下來了,他也會耐心地再交代一遍。


    傅硯舟是李嬸看著長大的,薑泠小時候總來傅家玩,也勉強算是她看著長大的孩子。


    這兩個都是苦命人。


    她心疼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醒過來的薑泠,更心疼自家看大的少爺。


    李嬸歎了聲氣,開了客廳的燈,上樓後敲臥室的門,等了許久都沒人應,她怕裏麵出什麽事,趕緊下樓去找抽屜裏的備用鑰匙。


    這一看還了得?


    再耽擱的久一點,恐怕人都得給燒傻過去。


    匆匆叫了醫生來,給傅硯舟檢查過後掛上水,聽說沒什麽大礙,李嬸才勉強鬆了口氣。


    液瓶滴到一半,傅硯舟就醒了過來。


    他眼睛看向另一床那邊。


    “放心吧,薑小姐身體的數據反應很好,都檢查過了。”


    傅硯舟“嗯”了一聲,嗓音沙啞。


    李嬸沒忍住數落他,“你這孩子,昨兒傍晚我就看你臉色就不太對勁,讓你去醫院你還不聽。”


    傅硯舟臉上沒什麽血色,嘴唇也白,偏過頭咳了幾聲。


    李嬸就不舍的再數落他了。


    她下樓,把廚房裏熬好不久還燙著的蔬菜粥端上來,讓他喝。


    掛了兩瓶液,傅硯舟不知道朝落地窗那邊眺望了多少迴,第二瓶快滴到底時,他忍不住問李嬸。


    “雪停了嗎?”


    李嬸也記不清這是他第多少次問這個問題了,走到窗邊去看了一眼,告訴他,“沒停。”


    “哦。”


    傅硯舟垂下眼睫,有些失落,“好吧。”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


    “李嬸,我想去另一張床上。”


    李嬸無情的拒絕了他,“不行。你生病了,幺幺小姐身子弱,說不定會傳染她,那就麻煩了。”


    傅硯舟看起來更沒什麽精氣神了,躺迴被子裏,眼睛因生病變得潮而亮,看著薑泠那邊,悶悶道,“嗯。”


    上了年紀的人見到小輩生病就忍不住多嘮叨幾句。


    李嬸說他,“雪停了怎麽了,還要幹什麽去啊?”


    “你呀,也別嫌我歲數大愛囉嗦,這生著病呢還想著往外跑啊?寒冬臘月本來就容易發燒感冒,怎麽不知道多穿些衣服呀?燒成這樣,太太和先生知道了指不定得多心疼呢。”


    傅硯舟沉默了片刻,大抵是生病了,又在當成長輩看的人麵前,顯出些小孩子脾性。


    他迴嘴。


    “他們不心疼。”


    李嬸說,“淨瞎說。就算他們不心疼,你自己不得知道心疼自己?生病了幺幺小姐誰來照顧?”


    “……”


    這迴他不說話了。


    這場雪慢慢悠悠地下到了夜裏也沒有要停下的跡象。


    家裏總共就兩個人,兩個都是病號。


    一個久睡不醒,另一個健康的還把自己折騰病了。


    李嬸不放心,晚上就留了下來。


    傅硯舟著了魔似的,沒人跟他說話,就盯著窗外發呆。


    薑泠的床上不讓他去。


    晚上還要掛兩瓶水,他就搬著輸液瓶挪到了飄窗邊,盯著外麵的雪花看一會兒,又老遠的盯薑泠。


    李嬸哭笑不得,說幺幺小姐要是醒了,估計也受不了他這黏人的性子。


    像什麽來著?李嬸想了一會兒那個詞。


    哦,想起來了,像望妻石。


    生病的傅硯舟聽不了這種話,“受得了。”


    自從老夫人生病去世,到老先生身體也不好,急救室跟病房反複倒騰到也撒手走了,後麵幺幺小姐又出了這檔子不好的事。


    接二連三不好的事,不知道多久沒見傅硯舟這麽有活氣的模樣了。


    算起來,竟都有數十個年頭了。


    李嬸眼眶都熱了,忍俊不禁,“好,受得了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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