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府


    「世伯,念兒......」


    一進西門府,隨即快步入後院,便見著西門靖站在門外,一臉愁眉不展,教樓毋缺不由懸高了心頭。


    「又昏了。」他乏力一歎。


    「嗄......」怎會這樣?


    「昏迷多日,好不容易突地轉醒,她一張口便說要見你,直說要快,然......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她隨即又昏了過去......」西門靖的腳步微微踉蹌了下,直往牆倒去,樓毋缺見狀要扶,他卻隻是搖了搖手,悵然道:「不知道我到底是造了什麽孽,竟會讓念兒一身病骨,藥醫無效,誦經無治,難不成真要我去請巫覡?還是法師?還是.....」


    「世伯,你別再說了。」樓毋缺急忙打住他。


    一句死心,他是怎麽也說不出口。就連他都不想就此死心......未到最後,怎能咬定念兒已經無救?


    「不不,一定還有辦法的,隻是我還未找著罷了......」西門靖推開他的手,沿著牆走了兩步,突地想起──「對了,無缺,咱們可以再找當初替念兒算命的那位大師!」


    「你是說那個斷定念兒絕對會死在逢九大限的江湖術士?」樓毋缺聞言,好看的眉不禁微蹙在一起。


    「對啊!毋缺,你記不記得那位大師曾經說過,他來自西山?」西門靖緊攀住他的手,彷若抓住了最後一絲希望。「他既然有本事能夠算出念兒的命,那麽,他必定是有法子可以改變的,是不?」


    「......可,我連他名什麽姓什麽都不知道,要怎麽找人?」不是他不肯幫,而是當初他瞧那個人不順眼得緊,壓根不想知道他的姓名,不想知道他究竟家住何方。「就算他曾說他來自西山,西山那麽遠,幅員遼闊得很,要怎麽找人?」


    「這......」西門靖不由頹喪地垮下肩膀。「這麽說來,是真的沒有法子了?」


    樓毋缺無奈地睇著他霜白的鬢毛,盡管想幫卻怎麽也使不上勁。


    「爺。」大木在旁小聲喊著。


    「什麽事?」


    「我知道。」


    樓毋缺不耐地迴頭瞪著他。「你又知道什麽了?」


    「我知道那位大師的名諱。」


    「你知道?」不隻樓毋缺,就連西門靖也霎時瞪大了眼。


    「是,隻是爺向來不喜歡那位大師,所以我也就不提了。」


    「那你說,那家夥叫什麽名什麽?」


    「真名真姓是不知道,但我記得他臨走前曾經說過,若是要找他,隻要麵向西山,大喊著不動三次,他就知道了。」大木努力地迴憶著數年前的那一幕。


    「真的假的?」他是真神通還是假神通?


    「不管如何,還是先試試好了。」西門靖彷若得水的魚兒,整個人神清氣爽起來。「對了,西山在哪個方向?」


    「在那。」大木好意地指了方向。


    睇著西門靖歡天喜地地朝那方向走去,接著連喊了數聲不破大師,直教樓毋缺啼笑皆非。


    不過是對著西山的方向喊著,那家夥真會造訪?怕是誆人的說詞罷了,不過就是為了要將自己給神格化了,目的就是要騙錢嘛,哼,不入流的把戲。


    「大木,走。」


    「爺不見西門姑娘了?」


    「她又昏厥了,還瞧什麽?況且我這瘟神也不想加重她的病情......再者,她老說自己病得嚴重,若不好生梳洗一番,她是絕對不見人的,我要是在這情況底下偷瞧她,她日後定會怪我。」那丫頭的脾氣,他豈會不知道?


    再者,也不知道是怎麽著,他每每接近她一迴,她的病情便加重一些......嘖,也真不知道是怎麽搞的,怎會有這等怪事,害得他不敢隨便見上她一麵,若是要瞧,也是趁她入睡或昏迷......可是,那丫頭可不愛他瞧見她的病容。


    唉,怕的是,她沒有機會再怪他了......念及此,教他不由想到在他房裏的阮善取......不管往後究竟會怎生的變化,但趁著現下能掌握就掌握吧,他可不想日後後悔。


    雖然他不知道她是否真的魂飛魄散,但趁著她現下依舊能現形,能做什麽,盡量替她辦到,省得讓她心有遺憾地走......隻是,不過是個素未謀麵的女鬼,他根本沒必要為她做到這種地步的,是不?


    但......算了,送佛送上天,他就好人做到底吧。


    「大木。」


    「爺?」身後的大木隨即走向前。


    他暗忖了會才道:「待會到城裏各大處貼張告示。」


    「告示?上頭要寫什麽?」織房要請工人嗎?


    「就寫......懸賞三十兩銀子,隻要胸前後背上頭有胎記的男子,不管年歲,要他們在三日後到樓府報到。」算了算,三天的時間......應該來得及讓全城的人都瞧見告示才對。


    「嗄?......爺這麽做,有何用意?」他不懂啊。


    「我自有我的用意,你盡管去辦就對,順便拐到藥鋪子裏,替念兒再帶些天山雪蓮,待她轉醒後可服用。」話落,他徑自往前走,驀地又想到一點,不忘迴頭提醒了下。「對了,要他們在掌燈時分前到即可。」


    「小的明白了。」點了點頭,他領命欲走。


    「等等。」


    「爺還有事?」


    他斂眼忖道:「......上一迴我要你去辦的事,辦得如何?」


    「嗄?」他驀地明白。「已經依爺所說的到城裏每戶尋探過,雖尚未探完,但已找著約莫七八個姑娘,年記不等,最小的是十四歲,年歲大些的約莫二十幾。」


    雖說不明白爺要他查這些事是為了什麽,但......爺怎麽說,他便怎麽做。


    「對了,姑娘的年歲必須是十九歲。」他頓了頓,隨即又做了修正。「年歲不符的話那就不算數,知道嗎?」


    「......知道了。」


    大木一頭霧水地睇著他半晌;這可是他頭一迴全然猜不著爺的心思哪......爺的神情很認真,可他真的不懂去找個已過往的姑娘做什麽?今兒個又說要城裏有胎記的男子皆到樓府集合......樓爺到底想做什麽啊?真是太高深莫測得教人想不通啊。


    「......毋缺,你在哪裏......」


    該死,他明明睡得正好,為何這教人嫌惡的噩夢又來叨擾他?


    盡管是在睡夢中,樓毋缺仍舊奮力地想要拋開那種教人渾身發毛的叫喚聲,然而,試過千百迴,他怎麽也無法拋開,更無法做到無動於衷的地步......


    可惡......到底想怎樣?


    難不成真打算要糾纏他到老?


    他豁出去了,管那聲音究竟是何方神聖還是何處的鬼怪,都現出身來吧!他既然都能夠幫一個女鬼找人了,他就更不怕夢裏多了個青麵獠牙的女鬼!


    「出來!若是要人幫,就現出身來,不要老是在我耳邊鬼叫,擾人清夢是罪孽,不要惹火了我,一旦逼得我發火,信不信我會找人收了妳!」他在夢裏忍無可忍地暴聲咆哮著。


    前兩日,探完念兒迴府,便發覺善取不見鬼影,直到今日都尚未找著人,已經夠教他擔憂的,害得他食不知味,夜不成眠,好不容易今兒個入睡了,居然有哪個不長眼的渾蛋來叨擾他......


    雖說他向來不信什麽江湖術士還是法師之類的,但真是逼得他無路可走,他真是會到城裏請個法師迴來收妖!


    瞧瞧,都已經幾年了?老是在他耳邊叫個不停,誰受得住?


    他是天不怕地不怕,可他有許多要務在身,夜夜在他耳邊吵,他要是睡得不好,要他哪來的體力東奔西跑?


    從小到大,偶爾總會夢見,但他向來置若罔聞也見怪不怪,但近幾日來一旦入夢,聽見的次數愈來愈多,教他不得不正視這個問題,也許......他真該想個辦法處理一下才好。


    「善取......妳在哪啊?」


    夢裏一片暗沉渾沌,伸手不見五指,然向來淒厲的女音頓時變成低沉的男音,教他不由抱怨微歇,身子一僵。


    現下是怎麽著?又多了個人?


    把他的夢當成什麽了?居然如此肆無忌憚地在他夢裏逗留?


    「善取......」


    心裏正惱著,卻突地再度聽見低沉的男音,教他不由蹙緊濃眉,打從心底地發出寒顫。


    他沒聽錯吧?


    這聲音......不就是他自個兒的聲音?而所喚的人,不就是善取?


    這是怎麽一迴事?難道......他有那麽思念她?不過是兩天沒見著她的鬼影,他便惶惶不知所措了,甚至連在夢裏也要追喊著她的名?


    他這個人淡情寡性,哪來的熱情想念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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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這兩日沒瞧見她,他不諱言,心裏確實是有些急......怕她被人發現,怕她胡裏胡塗地迷了路,怕她已經魂飛魄散......


    天,真會有那麽一日嗎?


    一想起她永遠會消失在這世間,就連上窮碧落下黃泉都找不著她的身影,他就不自覺地慌了!


    慌?慌什麽?


    他有什麽好慌的?不就是一個女鬼,一個素未謀麵的女鬼?


    但是......總覺得胸口有什麽東西在匯聚成災,又不住地竄動著,彷若要衝出胸口,狠狠地將他撕裂--


    「啊!」


    樓毋缺自睡夢中驚慌嚇醒,翻跳起身,隨即撫上胸口,感覺痛楚和難以控製的不安感依舊自夢境衍生自眼前,狠狠地殘留著......


    「......樓爺?」


    「喝!」耳邊傳來她細柔的嗓音,他不自覺地朝旁探去,見著她正眨著眼睇著自個兒,不及細想,已將她一把摟進懷裏。


    「樓爺?」阮善取粉顏微酡,想要推開他,卻是怎麽也掙不開他的蠻力。


    他瞧起來挺纖瘦的,像個文人似的,怎會有如牛般的力道?


    先緩了緩心神,感覺心頭不斷胡亂衍生的不安漸歇,他才抬眼,惡狠狠地瞪著她:「阮善取妳上哪去了?!」


    「我?」


    「同妳說過幾迴了?要妳別四處亂晃,要是被人盯上,找了法師收了妳,妳就連自個兒怎麽死的都不知道!」他怒不可遏地暴咆著,自他布滿血絲的魅眸裏全然看不出他以往的冷靜沉著,彷倒是像是個沉不住氣的小夥子。


    「......我已經死了。」良久,她囁嚅道。


    「......」樓毋缺暗吸口氣,恨恨地咬了咬牙。「我當然知道妳已經死了,妳的身子又硬又冷,我會不知道?!可妳明知道我在說什麽,就別在我跟前裝蒜!我要妳說,妳這幾天究竟是跑到哪去了,為何我四處找都找不到妳?」


    不是他要說的,但這兩天,隻差沒將土給翻起,下湖找人,其它能做的事,他全都做了!


    找找找,找得他心慌意亂,找得他沒來由地惴惴不安!


    她是誰啊,他為什麽要為一個不相幹的人如此盡心盡力,甚至是擔心起她的安危?


    她都隻剩魂魄了,他還有什麽好擔心的?


    甚至蠢得在府裏四處找四處喊......可知道那情景會有多可笑?要是他府裏的奴仆不忠,肯定到外胡亂宣傳他瘋了,老是對著空氣鬼吼鬼叫。


    「......我不知道。」她直瞪著他的胸膛,睇著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著,彷若在擔心她的安危,彷若在氣她的短暫消失......


    「妳不知道?」濃眉深擰著,魅眸危險地瞇起,不發一語地瞪著她半晌才突地開口:「難不成妳是睡昏頭了?」


    這種問法,她懂的,是不?


    畢竟她不是人,會出現的問題層出不窮,說不準她現下還在,下一刻便消失不見,好似她不曾存在過似的......該死,這種想法教他心慌得幾乎無法控製心跳。


    「樓爺擔心我?」她抬眼直瞅著他。


    「我擔心妳?」他不禁發噱。「我擔心妳做什麽?咱們非親非故......」


    是啊,非親非故的,是不?既是這麽清楚,他又慌什麽呀?


    「說的也是......樓爺肯收留我,已經算是善心好人了。」她笑著,彷若壓根不信他的說詞。


    他明明就是那麽好的人,何苦硬要讓自己扮壞人?


    他又不像壞心人。


    「什麽善心好人......」他小聲咕噥著,拋開心底沒來由的不安,隨即正色道:「我急著找妳,是因為今兒個我請了一大堆人到府裏,要妳親自驗明正身,瞧瞧哪一個是妳家相公。」


    對,找她不就是為了這一樁?


    盡管他沒仔細聽清楚大木說究竟會有幾個人上門,但......他記得這件事的,所以才急著找她。


    沒錯,就是這樣。


    「真的?」她喜出望外。


    「沒錯......虧我盡心盡力地幫妳,妳卻是三天兩頭便失蹤一迴......」垂下雙手,他頓然發覺原來自己一直抱著她。


    天,他居然抱得如此渾然忘我......他在想什麽啊?


    那一天情難自禁地親吻了她,今兒個又......啊啊,對了,她會不告而別,難不成是因為她遭他輕薄,所以避他避得遠些,免得再遭狼吻?


    是這樣嗎?


    「樓爺,你別生氣,我也不知道怎麽搞的,也想不起來這兩天是上哪去了,我隻覺得我好像隻睡了一覺......」睡得她頭昏腦脹,幾乎快要忘了眼前到底什麽朝代,而自個兒又為何會出現在這了。


    「隻是這樣子?」難道她沒發現?


    「要不呢?」她反問,瀲灩無城府的水眸直瞅著他。


    「咳咳......」他佯咳兩聲,狀似漫不經心,然一開口卻又是小心翼翼。「那個,善取,妳可知道前兩天......曾經好像發生過什麽事嗎?」


    「前兩天?」她偏著螓首,努力地思忖著。「去渡口時嗎?」


    「不,是迴來之後。」提示如此清楚,她若是知道,應該就聽明白了吧。


    「有發什麽事嗎?」她依舊不解。「我記得我身子不爽,樓爺要我休憩,一個不小心,我好像真的入睡了。」而且一睡睡到方才才醒......好似聽見他古怪的申吟聲,她才驀地自夢境裏醒來。


    真是怪,她還會發夢嗎?還是說,這是要魂飛魄散的前兆?


    樓毋缺聞言,放下了一百二十顆心,但卻又突地想起──


    「妳不是說妳不會入睡的嗎?」他瞇起黑眸。


    居然敢誆他,教他滿心滿腦直想著那檔子事......然而,她卻什麽都不知道。


    有一種很難形容的惱意在心底滋長著,卻又有某種難喻的失落在掙紮著......呿,他到底是怎麽著?


    莫名其妙生出這麽多情緒做什麽?


    「......我也不知道,但我真的睡著了,還做了一個怪夢。」可惜的是,夢一醒,幾乎忘了大半,不知所謂。


    「哦?夢到什麽了?」


    「不記得了。」


    「......呿。」他冷啐道。


    翻身坐起,繞過她走到梳妝台,順手抓起發束起,卻瞥見她走到身後。


    「做什麽?」


    「我幫樓爺束發。」她掬起他一頭如檀木似的黑發。


    「妳會嗎?」他斂眼睇著鏡中她的身影。


    瞧,瘦得像什麽似的......這種醜模樣,他怎可能意亂情迷?真是見鬼了......呿,她不就是鬼嗎?


    難道真有鬼迷惑人心的說法?


    她不像啊,好歹也要長得象樣一些......


    「我以往曾幫我家相公束發,他的發又黑又長,摸起來像是絲稠般的光滑,少有男子會有如此佳的發質,但是我家相公......」


    「我也不差吧。」他沒好氣地打斷。


    「說的也是,樓爺的發與我家相公的觸覺幾乎不相上下呢。」她動作利落地替他束好發,帶上箍冠。


    「哼,那千年前的事,妳倒是記得很清楚。」聽起來便覺得刺耳。


    不悅地抬眼瞪著鏡中的她,卻突覺鏡中的她模糊了起來,教他不由轉身瞪著她。


    「樓爺?」她伸在半空中的手猶豫著到底要不要垂下。


    「妳......」是錯覺?還是他眼花了?抑或者是閻王要討人了?但不管到底是怎樣,這一瞬間,教他心頭微窒,感覺血液在瞬間冰凍了起來,教他紮紮實實地冒起寒意和駭意。


    怕的不是他撞見了幻覺,怕的不是她極有可能真是魂飛魄散,永生永世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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