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在睡夢中薑希音想起一件事。


    二百多年前,九思是從沙漠中的綠洲走進魔域的。


    說是綠洲,其實不過是蜃樓。蜃樓中的景象就是沙漠盡頭的魔域。


    但魔域四周布了迷霧,迷失在沙漠中的人,大部分人隻能遠遠看著,怎麽也走不到,直至渴死。


    當然也有例外,比如那個桂樹精記憶裏的王二,就是遇見了在邊境巡視的魔域西堂主花疏影。她看王二太可憐,送了王二兩壺水, 還將他送出了沙漠。


    花疏影這個人別的都好,就是心太軟。看個人間話本都能哭的稀裏嘩啦,一邊哭還要一邊感歎,“世事無常,彩雲易散琉璃脆。”


    再比如,九思當年,就是追逐著沙漠的蜃樓走進魔域的。


    當時她和花疏影遇見他時, 著實嚇了一跳。他的衣衫襤褸,小臉曬的幽黑,隻剩嘴唇和一口牙齒是白的,嘴唇和臉都爆了皮 。而他的五髒六腑中有一團團魔氣在旋轉著,身旁還丟棄著幾個墨綠色的果皮。


    大概是穿過沙漠走進魔域後, 奄奄一息的他太渴了。本能地摘了一隻邊界果樹上生長的果子。


    魔域的東西,人可不能亂吃,這一吃就吃壞了。他吃的可能不是普通的果子,而是一顆增長魔氣的果子。


    說來也巧,那棵樹在魔域經過無數次變異,果子也變得奇奇怪,魔們便不再摘食,被放棄的這棵果樹,已經很久沒有結過果了。


    好不容易結了一次,卻被這小家夥吃了。


    十五歲的少年沒有靈力,甚至一天也沒有修煉過,根本承受不住五髒六腑中的氣流。


    不出一刻鍾,他的五髒六腑就會爆掉。


    薑希音本來不想管,因為就算管了這小孩也不一定能活得下來,但花疏影心軟。


    她拗不過花疏影, 出手封了少年的穴,壓製住了他體內暴亂的魔氣。


    少年在沙漠中艱難行走了好幾日,又經過一番折騰,徹底暈了過去。


    少年是誤入魔域的人,自然不能帶迴去,她與花疏影將人放在一個山洞中,為他罩了結界便離開了。薑希音料定他活不久,沒有一個沒修行過的凡人身體,能承載的了魔氣。


    之後,她便把這少年忘了。直到有一天,在一片叢林中,重新遇到了這位少年。


    他已經徹徹底底由人變成了魔。


    少年生命力還真是頑強,主動拋棄了人身,化成了魔。由人身化魔身,還真是個奇跡。


    她收留少年後,曾問過他可還記得自己以前的名字。


    少年搖頭,什麽也不記得了。


    薑希音想或許是由人變魔的迴憶太痛苦了,他自己主動屏蔽掉了那些痛苦的記憶。


    於是給他起名叫九思。


    線串聯到一起,那個消失在綠洲中的少年孟長喻便是九思。


    人間的孟長喻死於十五歲,他吃了果樹上變異果子,變成了魔。但因為果子的副作用身體不再成長,永遠定格在了十五歲。


    孟長喻已成為魔,不再入輪迴,那桂樹精怕是等不到恩人了。


    馬車漸漸駛離餘杭鎮, 去往彼岸方向。


    彼岸在陰陽兩界邊界處,因怕陰魂從中闖出來,也怕會有人誤入,陰陽兩界的邊界——彼岸隱藏的極深。


    但有錢能使鬼推磨。


    即使隱藏的再好,也會被人發現。彼岸附近的金瀾城就有許多靠販賣小道消息為生的捐客。


    真真假假,魚目混珠,每年總有人進入到那片神秘的彼岸。


    金瀾城是個熱鬧的城市,熱鬧的地方人多 ,人一多了就雜,這裏不僅有凡人,修士,還有很多妖魔鬼怪。


    因人雜,賣什麽的都有。 有修士需要的法器、符篆、丹藥。還有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也有凡人愛享受的美人美酒華車華服。還有她們關於魔域的功法書籍,以及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因什麽的都有,又吸引了人來,如此循環,此城越來越熱鬧。


    離花開的日子還有兩日,薑希音決定在金瀾城中住下,等到了花開時日再進去。


    在這裏可以吃喝玩樂,購買所需物品,交換情報,但金陵城各類人混雜,不算太平。幾乎每隔幾天都會發生命案。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一入金瀾城,薑希音便換了一套墨紫色男子箭袖勁裝,戴上了黑紗韋帽,以此遮掩那雙不能視物的盲眼。


    坐了一路馬車,已是人困身乏。薑希音找了一家客棧住進去,準備先休息休息。


    剛進客棧大堂,聞到果仁的焦香,聽到附近賣堅果的吆喝聲,薑希音有點嘴饞。


    在樓下開好房間,令九思去買堅果,自己上了樓。


    金瀾城靠近陰界。陽氣淺,陰氣重,整日都陰沉沉的。


    屋子裏有些發悶,薑希音打開窗。對麵街巷上,有一家門前掛了一麵白旗,上麵寫著幾個大字。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包打聽。


    這字跡寫的說好聽點叫龍飛鳳舞,說難聽點兒,那就是潦草。而那麵白旗下麵攤位上坐著一位同白旗上字跡一樣的人。留白很多,五官潦草。


    不一會兒,九思便買來了瓜子,杏仁,開心果等零食。


    閑來無事,薑希音坐在窗邊貴妃榻上磕瓜子消磨時光。


    “這位先生,前幾日是不是有位少年,來你這兒打聽過怎麽去彼岸?”


    這聲音溫潤而禮貌,有些熟悉,好似在哪兒聽過,薑希音放出神識探過去。


    是無常宗弟子,楚山孤的師侄們,梁秋聲與周朗。


    梁秋聲正拱手與那自稱包打聽的人交談。


    包打聽點頭。


    周朗上前一步越過梁秋聲道:“你知道怎麽去彼岸?”


    “二兩銀子。”那包打聽伸出了兩根手指。


    “啪,”周朗從袖中掏出二兩銀子,拍在了桌子上。


    “我知道怎樣去彼岸,但是要我告訴你們,還需要這個數。”包打聽伸出了五個手指。


    “剛剛已經給過你錢了,怎麽還收錢!”


    “剛剛,是我迴答你上一個問題的錢。你們問我知不知道,我說知道,已經迴答了。”


    “兩個字就值二兩?”


    梁秋聲見師弟有點兒生氣,於是安撫道,“罷了,找到路要緊,五兩就五兩吧?”說著,他就要從腰間儲物袋中掏銀子。


    “我說的不是五兩。”刷拉,包打聽手中折扇一展,搖了兩下,扇麵上寫著幾個潦草字跡——問路十兩起。


    “五十兩!”


    那包打聽搖頭。


    “五百兩。”


    “格、格、”薑希音將瓜子兒放進嘴裏,牙齒一咬一攆, 吐出皮來。


    五百兩也真夠黑的了。


    樓下的周朗一聽五百兩,急了。他一把揪住包打聽的衣領, “ 你這個騙子,我師兄就是在你這兒打聽到去彼岸的路,他現在已經三天沒有消息了,生死未卜。你還好意思要五百兩?”


    包打聽平視周朗,不疾不徐,“ 前兩日,確實有人向我問過去彼岸的入口。我隻說怎麽入彼岸,可沒說知道怎麽出來呀?”


    “你…”周郎揮拳就要砸上去,卻被梁秋生攔住, “師弟宗門有訓,不可意氣用事打架鬥毆,找師兄要緊。”


    周朗鬆開了包打聽的衣襟。


    梁秋聲要掏錢,那包打聽又伸出了兩隻手指。


    “我說的是一人五百兩, 你們是兩個人,需要一千兩。”


    “一千兩,你怎麽不去搶!”


    周郎再次拽住包打聽的衣襟,拳頭就要揮上去。就在要捶到包打聽臉時被梁秋生握住了。


    “打人啦,打人啦。”包打聽嚷嚷起來。


    薑希音帶上瑋帽抱著還剩的半包瓜子兒,煙似的走下樓去。


    一咬一嚼,“呸、”帷帽輕紗下的幾片瓜子皮兒正吐到包打聽頭上臉上。


    包打聽從臉上擇下瓜子皮,丟到地上,“沒看見人呀!”


    “呦,抱歉啊,風太大,吐偏了。”


    他側頭看去,隻見對方是個帶著帷帽的偏瘦少年,一千兩馬上要到手了,他心情好,懶得計較。


    “不要在街上亂吐瓜子皮,走吧,走吧。”


    那少年卻沒走,朝著他攤位旁的兩位客人道:“二位賢弟,是要找彼岸嗎?”


    聽到彼岸兩個字,梁秋聲和周朗的目光齊齊看向她。


    “我正好知道怎麽去。反正我也要去,順路,不如一起呀?”


    梁秋聲和周朗的眼睛亮了亮。


    “我收的不多,隻收他的一半。”薑希音指了指還在目瞪口呆的包打聽,然後她出了五個手指,“五百兩,兩個人!”


    周朗:“你真的知道?不會是騙子吧?\\\"


    “我跟二位一同出發。若是到不了,二位大可以找我要迴去。”


    因為剛剛包打聽一千兩銀子的對比,五百兩顯得公道又劃算。


    梁秋聲與周朗隻想了一瞬,便齊齊點頭同意了。


    他本來看兩個少年,長得青澀白嫩,像是不諳世事的大家公子,兩人又要找人,似乎很急,於是他張口要了一千兩。沒想到半路殺出個搶生意的,要到手的一千兩銀子打了水漂。包打聽恨得牙癢癢,他在心裏默默記住了薑希音。


    帶兩人入彼岸,不過順手。還能賺點小錢何樂而不為。


    既然說了要一起去,薑希音建議周朗和梁秋聲搬到他住的客棧附近,這樣方便一起出發。


    她心情好,決定同周郎與梁秋生去他們住的客棧拿行李再帶他們去自己住的客棧。路上,薑希音邊磕瓜子邊嘮嗑,“二位是仙門中人?”


    二人點頭。


    格、格、薑希音連磕了幾粒瓜子,“讓我猜一猜二位是哪個門派的。嗯..無常宗,我猜得對不對?


    梁秋聲客氣道:\\\"兄台猜對了。\\\"


    “我就說嘛,二位氣宇軒昂,一看就是無常宗弟子。”


    “無常宗就你們兩個來了嗎?”


    “我們三個人。”周朗道。


    三個,難道楚山孤也在?


    隨即薑希音想起剛剛周朗說還有個師兄沒了音訊,應該是這位師兄了。


    “還不知道幾位仙君要去彼岸做什麽?”薑希音問。


    梁秋聲:“去找葉師兄,本來是我們三人一起來的金陵城。可葉師兄在金陵城得知彼岸有奇花異草,想去看看。”


    還好楚山孤沒來,兩個小崽子好騙。若是楚山孤來了,她這身裝扮不一定騙得過他。


    薑希音接著道:“你那師兄喜歡花草?”


    周朗:“可不是,他是花癡,擺弄花草的癡人。我們都說彼岸詭魅危險,讓他不要去。可他竟瞞著我們問到去彼岸的路,獨自一人去了。這都好幾天了還沒迴來,我們擔心師兄遇到了危險,所以想進去找他。”


    “主子,主子。”從薑希音腰間傳出聲音。


    薑希音停下腳步,捂住腰間。


    周朗和梁秋生的目光還是被她腰間的聲音吸引過去。


    “主子,主子!”


    “別喊了,聽著呢。”


    薑希音笑笑,從腰間拿出了一隻銅鈴,“是這個傳音法器,侍從在叫我。”


    迴到客棧,天色已晚。


    薑希音與周朗梁秋聲二人約好明日太陽落山之時出發去彼岸。


    周朗和梁秋生急著去找師兄,想要早點出發


    但瓊花開要到淩晨,去早了她也摘不到。


    於是,她騙周朗和梁秋聲,落日十分陰氣最盛更容易找到去彼岸的路。


    明日注定是個不眠夜,薑希音迴到自己房間,泡了個熱水澡,準備早早睡覺。結果翻來覆去睡不著。


    今晚,窗外難得的升起了一輪圓月,月光透過窗戶縫隙屋子。


    月華如練,“月華…”君,那個字沒念出來,薑希音就被自己嚇了一跳。


    她竟然在想這個道貌岸然的仙門弟子…而這個道貌岸然的仙門弟子貌似還是她前夫。


    ……


    薑希音越想越亂,幹脆起床去曬星星月亮。


    夜深人靜,薑希音獨自下樓出了客棧大門,身後傳來腳步聲,腳步聲極輕像是生怕被發現。


    金瀾城中不太平,薑希音警惕起來,她的神識迅速漫過街道與客棧。


    房頂上有幾個黑衣人,街巷的角落裏也有幾個。


    她沿著街巷向前走了幾步,有幾雙稀碎的腳步聲跟過來。


    唉,金瀾城果真不太平,這不麻煩就來了。


    很快腳步聲由稀碎變得急促,幾個黑衣人將她圍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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