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小師叔楚山孤,今年百餘歲,是無常宗輩分最高的玄同道人收的最後一位弟子。


    無常宗每隔一段時間會招收一些幾歲到十幾歲的少年入宗,幾歲到十幾歲這段時間正是一個人開始修行的最佳年齡。


    楚山孤不同,他入宗時已經年過弱冠,還娶過一位夫人。


    但年齡絲毫沒有對他造成影響,楚山孤憑著極高的天賦,隻用了百年修為便已近大乘,連無常宗宗主都自歎不如。


    “迴師叔,都處理好了,剩下的就交給衙門了。隻是這老伯說的女妖還沒找到,應該是逃了。”


    楚山孤將手背在背後,長身而立,聽那弟子說完,目光在薑希音身上掃了一眼,道:“走吧,那女妖交給附近的門派去查就好,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確實還有更重要的事,這次下山他們要跟著小師叔去傾城山渡靈。


    幾位弟子停止了泛濫的同情心,齊齊召出劍,乖巧地跟著他們的小師叔準備禦劍離開。


    怎麽能讓他們這麽走了,薑希音忙站起身要去追。


    不想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砰”一聲跌下去,正好摔在一雙一塵不染的白靴前。


    薑希音跌落的地方有一處水窪,不用說有多慘烈。她的紅嫁衣本來就淋濕了又沾了泥,臉上也濺上了泥點,活像個小花貓。


    白靴主人見勢後退了一步。


    薑希音朝前一摸,摸到了一隻靴子,於是伸手抱住了那隻靴子。


    由於她手上都是泥,一塵不染白靴上霎時盛開了幾點像墨漬一般的汙漬。明晃晃地昭示著這雙手的主人的惡劣行徑。


    這還不夠,汙染完靴子,薑希音伸手就要去拽那人衣擺。


    宗門誰都知道小師叔愛淨,梁秋聲看著薑希音髒兮兮的手,眉頭挑了挑。他忙要施術阻止,楚山孤先他一步向後瞬移了半步。


    薑希音拽了個空,仰起的下巴“嘎嘣”一聲重新磕到地上。誰說無常宗弟子都是活菩薩,根本就是道貌岸然!


    “姑娘,你沒事吧?”珠玉般的聲音再次響起。


    “有事,”薑希音抬了抬下巴,“我的下巴是不是脫臼了?”


    “那倒沒有,隻是磕青了。我先扶姑娘起來。”


    薑希音伸出了手,說要扶他的人卻並沒有拉她。


    薑希音:?


    一股靈力將她托了起來,柔軟的絲帕隨即落到她手上。


    “姑娘先擦擦臉吧!”


    薑希音想到臉上應該濺了泥點,於是用手帕胡亂擦了擦。


    一陣夾著雨絲的涼風吹來。


    折騰了半夜,薑希音雙眼係著的紅帶已經鬆了,再加上剛剛一摔,風一吹便將紅帶吹落,被覆著的眼睛展現在人前。


    站在對麵的楚山孤怔了怔,心髒倏地一跳,抑製不住開始疼起來。


    那是一雙異色瞳孔。


    一隻為紫色,一隻為琥珀色,漂亮而不妖異。


    百年前,他也曾見過這樣一雙眼睛。那時候那雙眼睛並不像現在這般不聚焦,反而純真靈動。


    久遠的記憶鋪天蓋地般向他湧來,一向風淡雲輕的月華君,忽地紅了眼眶。


    百年前,楚山孤還未拜入無常宗,隻是凡間一位普通男子。他從小生在官宦人家,卻於十八歲那年家道中落,同家人一起從京都搬到了餘杭鎮,他就是在這個時候遇到了孟婉。


    那是一個熱鬧的中秋佳節,青石橋上驚鴻一瞥,他便亂了心曲。


    孟婉家是當地有名的經商大家,富足殷實。楚山孤從沒想過能娶到孟婉為妻,他既無功名,也無家資。可孟婉卻堅定地選擇了他。


    楚山孤記得娶婉婉的前一天晚上,喜悅、興奮、緊張、各種心情讓他一夜無眠。到了第二日正月十九黃道吉日,他胸前戴著大紅花,騎著高頭大馬走過長街,忐忑又欣喜地去迎他的新娘婉婉過門。


    踢過轎門,侍女扶著人下了轎。婉婉穿著一身繡鳳凰的大紅嫁衣,手持一把金絲團扇遮著麵容,抬腳踏過馬鞍,邁過火盆。從門口到廳堂,幾步路的距離,楚山孤卻覺得等了好幾年。


    拜過天地後,她就是他的妻了。


    禮畢,媒婆遞來一條紅綢,楚山孤牽著紅綢一端,孟婉牽著另一端。他看到孟婉牽著紅綢的手柔弱小巧,心生憐惜。那時他想,以後定要一直這樣牽著婉婉,帶她走過春秋冬夏,年年複年年。


    月亮掛在樹梢,散發著皎潔的光芒,似乎在為一對新人散發著祝福。


    楚山孤應酬完賓客,穿過遊廊,走過一扇月亮門,他們的婚房映入眼簾。房內亮著燈,將紅燭與人影映到窗上。


    楚山孤站在門口,看著房中人影,不自覺揚起嘴角。


    從今往後,這裏會有一盞燈為他而留。


    “吱呀”他推門進去,反手關上房門。


    聽到動靜,床邊人坐得端正了些。孟婉雙手絞著帕子,似乎有些緊張。他坐到床邊,伸手握住孟婉絞帕子的手,屋裏地龍燒的很暖,婉婉的手卻有些涼。


    “冷嗎?”他問。


    孟婉搖頭,眼波裏含著嬌羞。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她真美,好像一個小仙女。


    可是他的小仙女卻永遠停留在了二十歲。


    ……


    “哎呦,我腿是不是沒了,腿怎麽不聽使喚了。”薑希音捏著帕子的手僵了僵,艱難地挪了挪雙腿,仿佛真的失去了生命中很重要的東西。這凡人的身子太弱,她不過使個苦肉計,做做樣子摔一下,竟針紮似的疼。


    “隻是摔了下應該沒這麽嚴重。”梁秋聲提著燈籠上前,“我跟宗門醫修大長老學過一些皮毛,能不能幫姑娘看看?”


    薑希音點點頭表示同意。


    她的裙子沾了很多泥漬,梁秋聲也不嫌棄,放下燈籠掀開袍擺小心翼翼地將褲腿褪至膝蓋處。隻見姑娘的雙腿膝蓋處一片青紫,右腿擦破皮的地方,滲出了些血跡。


    燈籠溫和的光線下,薑希音的小腿顯得更加纖細白嫩。一旁不小心瞥見此情此景的紫衣少年臉唰一下紅了。他忙將目光移向別處,正好落到他的小師叔身上。


    小師叔眼圈紅紅的,臉頰上還有一滴晶瑩的水珠。


    少年以為是自己眼花了,用力揉了揉眼睛,震驚道:“小師叔,你怎麽哭了?”


    幾道目光齊刷刷從薑希音身上移開,投向楚山孤。


    這下不光是紫衣少年驚訝,大家都驚訝地張圓了嘴。


    薑希音有點懵,蒼天作證,我可沒欺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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