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為大雪,西郡全然覆蓋在雪色之中。


    已然積雪多日,整個梧縣,都變成了一片雪原。


    燦日久違地露出些金光,衝破茫茫雪色。傾灑在打霜結冰、泛著冷白色的湖麵之上。


    家家戶戶,在冰薄之處鑿開些小洞來。冒出一股股冰冷刺骨的溪水,同肥美鮮活的魚來。


    婦人們裹著毛裘棉衣,雙手和臉頰都凍得通紅。卻處處都是歡聲笑語,麵上掛著臨近除夕、而愈發濃鬱的喜色。


    正是此般情景之下,彩衣巷口,卻兀地圍上了一圈侯府親兵。


    進出巷口的鄰裏,皆習以為常。隻當是那侯府中又來了什麽些不得了的人物,去相看這鬱家女娘,未來的世子夫人。


    隻是這迴,從那精致敞闊的侯府馬車之上,烏卉彤先一步下馬車,邁著高傲的步子,眼角睥睨一圈,方才轉身等那車上的一老一小。


    老侯夫人被攙扶著下車,身後,卻走下來一位著白色衣袍、眼角微紅的絕色女娘。


    行若細風扶柳,麵若四月桃花。黛眉微蹙,眼睫微垂。眸中含淚,眼底決絕。


    瞧著,倒叫人既心疼,又憐愛。


    “祖母……真當要如此嗎?”


    愈是往巷子深處走去,王芙暄的眼角便愈發濕紅起來。她心中幾欲要被後知後覺、漫卷而來的被愧疚和自責淹沒,隻覺腳下每一步都越發艱難。


    踩在表哥的幸福之上,她……真的會被原諒嗎?


    “芙兒!都到此般處境了,你還在猶豫些什麽?你那未婚夫是個什麽樣的東西,難道你還未看清?你真當還要嫁進他陸家?你不為自己考量,也當為小紫兒考慮考慮!”


    老侯夫人眼底帶著心疼,將小女娘冰冷的指尖握在手中,苦口婆心。


    前些日,一身懷六甲的妙齡女子,忽而氣息奄奄地撲倒在侯府門前。


    怒罵侯府包庇罪臣之女,縱然其插足她與表哥的感情。


    老侯夫人被這陣仗嚇了一大跳,連忙命人將其從側門帶入府中,詳細探知其中緣由。


    方才知曉,這女子竟早與芙暄的未婚夫,陸家長子私相授受,甚至腹中已有六月大的胎兒!


    然,陸家昔日為攀附王家,便將她送往鄉下,說是利於安胎。


    老侯夫人聽到此處,麵色已然十分難看。


    這陸家將這女娘關在那鄉下養了五六個月,半點風聲都未走漏。


    現下將這女娘放出來,應當是因著王家敗落,他們又受侯府威壓,自是不敢當麵提出退親,便想著以此法子,讓芙暄自己斷了加入他陸家的心思。


    若是他侯府知曉了此事,還是要將芙暄嫁過去,那自然便是默許了他們陸家日後小看、欺辱芙暄。


    老侯夫人又氣憤,又慶幸。


    這小小陸家,連本家出的女娘都容不下,更何談她已然無母家庇佑的芙暄,更何況,芙暄還要帶著年幼的侄女共同入住夫家。


    她思前想後,還是覺得,隻有芙暄嫁進她侯府,才能真正得到庇護。


    罪臣之女的身份,怕是終身亦難擺脫。


    還能指望著這世間真有待芙暄真心真意的情郎?


    隻是……她的安哥兒……


    老侯夫人,終當是心狠下來。


    她西郡,不似中原那般,崇尚一夫一妻。若是能讓芙暄嫁入侯府做平妻……即便是讓那鬱娘子做正室,她的芙兒為側室,也是好的。


    那鬱娘子,是個通情達理的。


    若是她不肯,那也莫怪自己狠心。


    總之,這侯府,可以沒有那鬱娘子,但卻不可無芙兒。


    昔日,芙兒的祖母同自己,是手帕之交。但後來卻為護著自己而命喪西夷戰火之中。王奕糊塗,但她不可再失去芙兒了。


    “芙兒,你莫要覺得祖母是在逼你。等你同那鬱娘子入了侯府,他二人過他們的,你便陪著我過活,兩不相擾。小紫兒便以侯府孫兒的名義養著,日後自然脫了罪籍。”


    老侯夫人耐心勸著,每一句都說到了芙暄的心坎上。


    家族被抄,父親不日便將行刑,兄長叔父們被流放遠地,母親姨娘們更是淪為供人奴役欺辱的官奴,昔日與她恩愛無疑的未婚夫,私下裏居然已和他日苟合。


    她還要些什麽?情愛?尊嚴?


    確然都抵不過她和小紫兒的命重要。


    她們,必須無虞地過活下去。


    賺夠銀兩,積累人脈,供小紫兒如其他女娘一般無憂無慮地生活。日後若有機會尋迴家族親友,也不至於無力供奉。


    她抹了抹眼角,淚珠子卻又像不受控的從指尖溢出。


    一滴一滴垂墜在青石板上,與未消融的雪花融為一體。


    仿佛像她漸漸消失的自尊一般。


    小院之內。


    粗大的梧桐樹,枝椏參天,掛著零星兩片枯黃的樹葉,和被壓彎枝頭的積雪。日出之後,積雪緩慢消融,枝頭便一滴兩滴地往院中青石板上墜水。


    殷老夫人向來不喜歡在屋中閑悶著,鬱枳便同吳嬤嬤搭好了火盆,將院中騰出一塊專供老夫人和香樂休憩的地方。


    今日勿需去薑木齋齋中,鬱枳來了閑情,便搭起爐火,圍爐煮茶,烤些花生、玉米和柑橘。


    整個小院之中,都彌漫著一股清香。


    香樂閑不住,翹著尾巴,雙腿撐在鬱枳的手臂上,後腿蹬在老夫人膝蓋上,好奇地瞧著鬱枳翻烤著柑橘。


    吳嬤嬤瞧著此情此景,想起這貓兒名字的由來,不免有些好笑道:


    “香樂瞧柑橘,柑橘望香樂,到底香樂是狸奴,還是柑橘?”


    殷老夫人捂著湯婆子,眉眼帶下,伸出被烤得暖暖和和的手,憐愛地摸了摸香樂,小貓咪舒適得隻打唿嚕,也乖乖地收迴爪子,窩到老夫人懷中去了。


    隻是這般溫馨場麵,卻被幾位不速之客,而驟然撕碎。


    “喲,這未來的世子夫人,過得還真當是閑適。”


    烏卉彤先一步走入小院,拍了拍大氅上壓根不存在的雪花,嘴角含笑,看不出來意。


    但一瞬,卻讓小院瞬間寂靜下來。


    鬱枳手上動作一頓,有些狐疑地看過去。


    緊接著,熟悉的女娘攙扶著麵色平平的老侯夫人,也走了進來。


    她眉間舒展兩分,放下手中的東西,喚吳嬤嬤和一側掃雪的侍女,為來人備座。


    這倒是奇怪了。向來不對付的老侯夫人,同烏卉彤,竟然同時來她這小院之中。還有那從一開始,便躲避著自己目光的小芙蕖。


    鬱枳眼底笑意漸漸消失。


    還有不到十日,便是小芙蕖出嫁之日。不忙著備婚,反倒來了她這小院。她大抵,已經能猜想到老夫人的來意。


    老侯夫人和烏卉彤怕是從未像今日一般齊心過。


    互相補充著,道明來意,隻是語氣之間,卻帶著位居高位的恩威並施。


    鬱枳眉眼已然冷淡下來。


    “老夫人,您之意,是要讓我和芙暄一同嫁入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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