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都還沒理清心中的情感。


    便撲向了那個令人心安的懷抱。


    但那日,送著浩浩蕩蕩的西護軍離城時。


    隔著千軍萬馬,馬鳴馬蹄,和人聲鼎沸。


    她與他目光相對之間。


    忽而聽見了一陣特定的心跳加速聲。


    聽見了他無聲的,等我迴來。


    那是未曾被光陰磨滅的、仍舊鮮活的情感。


    她那時想,再試試呢?


    可她還是未等到他。


    ……


    時年秋末,西郡早寒,竟然迎來了第一場大雪。


    雪花紛飛,漸漸將梧桐綠意掩蓋。


    千家萬戶,皆布上了暖爐,四處冒著滾滾煙氣。


    彩衣巷,亦非例外,且今日,更加紅火些。


    老侯夫人,圍著狐裘領,麵上端笑,同殷老夫人端坐在小院正堂之上。


    兩人代行長輩之責,商議兩家定親之事。


    殷老夫人手中揣著湯婆子,懷中還抱著正打盹的香樂。


    她麵上也帶笑,但同老侯夫人一樣,這笑,摻雜著些擔憂和疑慮。


    她們談完了定親之事,便忽而被門外一陣聲響吸引了目光。


    鋪滿一層薄薄積雪的小院裏,小女娘和小郎君正半蹲在雪球之前。


    女娘鼻尖微紅,露出一張專心致誌的側臉。


    三下兩下,那堆平淡無奇的雪,在她手下變成靈動可愛的雪人。


    小郎君半蹲在她身前,一手扶著那雪人,一邊麵帶笑意為她遞上工具。


    雪花紛飛而下,飄飄揚揚,灑在二人的狐裘披風之上。


    溫馨美好的場景,竟一下,將殷老夫人的思緒帶迴幾日前。


    半月前,阿枳忽而失魂落魄迴到小院。


    一連幾日,都沉默寡言,像是心事重重。


    等她開口,第一句,便是:


    “外祖母,我欲同今安定親。”


    她驚愕得,差點將香樂摔出懷中。


    前些日,明明是西護軍班師迴城之日。阿枳一大早便起床,在梳妝台前搗鼓半天。出門時,麵上還帶著些緊張和期待。


    她那時還想,阿枳應當是去見歲聿那孩子。


    隻是為何忽而卻帶迴來這麽一個消息?


    她不解,又開始自我懷疑,難不成是她生病的這些日,阿枳對今安那孩子生出了情愫?


    她追問了阿枳許久,可從迴答中,她仍不覺得阿枳是因著與今安那孩子兩情相悅。


    且,她甚至試探性問了一句:


    “此事……你阿兄知曉嗎?”


    可女娘忽而一笑,隻沒頭沒尾地迴了她一句:


    “外祖母,我不會拿自己的人生當兒戲的。”


    即便心中萬般疑惑,她亦不再多問。個中曲折,阿枳不願講,自有她的苦衷。


    “如此,日後我們家安哥兒,便仰仗鬱娘子了。”


    老侯夫人放下手中的茶杯,忽而開口。


    媒婆登門,下定聘書,兩方親長和美相見。這親事,今兒便算是定下了。


    殷老夫人迴神,方才發現,門口的兩人又跑到了院子裏那棵梧桐大樹下,逗著樹上的小鳥玩兒。


    她眉間的憂愁散去幾分,無論如何,這是孩子們自己擇的路。


    “我們家阿枳,也有賴今安照顧了。”


    她收迴視線,不動聲色,對著老侯夫人客氣道。


    院外,梧桐樹上,不知是何時遷來一家鳥兒,嘰嘰喳喳地鬧個不停。


    鬱枳同楚今安,看似親密地並肩站著。


    實則,氛圍有些微妙。


    “今日,你祖母應當是相信了吧。”


    忽而,女娘唇角微微開合,吐出一句清冷的話來。


    眸光,卻依舊停留在那被綠葉裹挾住的鳥巢上。


    聞言,今安麵上的笑意忽而消散了些。


    他眸底閃過一絲落寞,抿了抿唇,有些幹澀地道:


    “是也,應當是成了。”


    隻一問一答,方才那般和諧溫馨的氛圍,立即被撕碎開來。


    今安再不敢去瞧身側的女娘,而是同她一樣沉默地看著那鳥巢。


    他心中苦澀,卻更害怕一側臉便瞧見阿鬱麵上的疏離。


    這場婚事,不過是他設計來的。


    旁人隻覺,他同阿枳情投意合。


    阿枳隻知,他需要她幫他擺脫烏卉族女逼婚。


    兩月前,西護軍趕赴邊境,他身為軍正,自然是要隨行的。


    可他卻未曾想到,這次西行,竟蘊藏著一場精心設計的局。


    一場由聖上親自布下的大局,隻為揪出潛藏在西護軍中的叛黨。


    而那收網者,赫然是他父親,同懷歲聿。


    隻是,陷入那大網,在黑暗之中踟躕多年的叛黨餘孽,竟然是同父親出生入死多年,早就結為義兄的王將軍王奕 ,也就是……芙暄的父親。


    然而,這西護軍卻不知緣何處冒出一批叛軍來,為王奕硬生生廝殺出一條生路來。


    最後,是由著烏卉宣率騎兵,追擊百餘裏,才將王奕緝拿歸營。


    隻是……審訊期間,卻橫生了些枝節。


    西侯夜探牢營。


    進去時,隻他和王奕兩人。


    直至一刻鍾後,外圍看守的西護軍隻聽見其內傳出癲狂笑意。


    破門而入時,卻隻瞧見麵色慘敗的西侯,右手鮮血淋漓的大理卿,和正有些癲狂大笑的王奕。


    楚今安大抵是能猜想到發生了何事的。


    他父親卻犯了致命的錯誤,那便是高估了他同王奕之間的兄弟情誼。


    他私自前去提審王奕,給了他近身的機會。


    若不少大理卿懷歲聿早有防備,徒手接了王奕暗器,恐怕那毒針早將他父親一劍穿喉。


    隻是……懷大人,右手卻因這劇毒,幾欲殘廢。


    隨軍而來的嘉寧公主,當即便將重傷昏迷過去的懷大人,連夜送往盛京醫治。


    而王奕,叛國通敵,本就是大罪。


    輕則砍頭,重則滿門抄斬。


    如今再加上重傷朝廷重臣一罪,即便是念及祖上世代忠烈,再作寬宥處置,其直係旁支也難逃抄家流放。


    可芙暄該如何辦?


    她從小便是在老侯夫人跟前長大的,整個侯府,已然將她當作了嫡親的小姐。


    老侯夫人,第一下反應,便是讓今安娶了芙暄。


    隻要芙暄趕在王奕定罪前出嫁,便能入了夫家籍貫,不被本家所牽連。


    可芙暄哪兒肯這樣做?


    第一是,她不願獨自苟活於世。


    第二是,她知曉表哥早就心屬阿鬱。


    第三是,她年前已然同傾慕之人定下婚約。


    楚今安這邊,陷入了比芙暄更痛苦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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