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鬱枳便由著吳嬤嬤伺候著,雖兩眼仍帶著困意,但還是早早起起床梳洗。隻因今日,她要正式去往攬月樓,操辦其開門營業之事。


    吳嬤嬤為她換上一身改良製式的衣裳,裙裾微呈水紋狀,似浪花一般擁簇在腳邊,袖沿亦是呈喇叭狀,肘間係著兩根絲帶。吳嬤嬤邊為她更衣,邊高興地說這衣裳正是時下江州南州女娘最喜歡的裙裾。


    鬱枳腦子雖現下有些不清醒,卻還是一耳聽出了不對勁之處,她睜開眸子,狐疑地出聲問道:


    “西郡也開始興這中原女娘之風了?”


    吳嬤嬤聞言,先是一愣。昨日瞧見大公子送小姐同老夫人迴小院,後來青玄今晨又送來幾大箱東西,其中都是些女娘喜愛的首飾或衣裳,說是懷夫人為小姐購置的。她還以為小姐應當是知情的。


    “這,是大公子送來的。”


    鬱枳眼底一滯,忽而側頭,看向不知何時被塞滿了的衣櫥,皆是些用料不凡、顏色款式都十分新穎的衣裙。良久,她按捺住心頭微微發癢的情緒,收迴視線,轉頭看向銅鏡之中的自己,淡淡道:


    “知曉了,嬤嬤,且繼續為我梳妝吧。”


    天色已然透亮,四周的街坊鄰居,也漸漸開始走動起來。鬱枳先去廚房之中,為祖母先蒸上了燕窩粥,才洗了洗手,欲往門外去,看看吳嬤嬤是否將馬車叫到了巷口來了。


    她邊走著,邊將襻脖往外脫。這新裙裾美則美矣,卻太過繁瑣,她腕間被幾縷垂下來的絲帶繞住,襻脖倒成了禁錮住雙手的鎖鏈一般,無論怎麽解,也難以從手肘處扯下來。她心中愈發煩躁,手上的勁兒也越使越大,肉眼可見手腕上勒出一道紅痕。


    隻是身前,正是台階,隔著一兩公分的落差,一道歎息忽而從前方傳來,修長白皙的指尖輕輕點在女娘的手腕之上,停在那刺眼的紅痕之上。鬱枳聽著那聲似有似無的歎息,兀地停住了手中的動作。


    “我來吧。”


    懷歲聿垂下眸子,一隻手輕輕環住女娘的兩隻腕子,另一隻手,指尖微動,輕柔細致地解著那纏繞在一起的絲帶,眼底澄澈,溫柔而耐心。隔著那兩三步台階,二人眉眼幾欲齊平。


    兩下三下,那緊緊纏在一起的絲帶,便乖巧地在男人手中分散開來。


    鬱枳卻隻覺得,自己的心便如同這幾根絲帶一般,被人緊緊攥在手心,有任何褶皺,都能被那冷白的指腹所察覺。


    她兀地將手從男人手中抽走,天青色絲帶順著她腕間動作,亦從那大手手腕之處溜走。唯留下一根泛著藕荷色澤的襻脖帶子,安安靜靜地垂墜在那修長的指尖之中。


    “阿兄,你怎的又來了?”


    女娘微微側開臉,露出一截瑩白的脖頸,在天青色布料之中,顯得愈發清冷瑩潤。


    被她帶著些抱怨和似有不悅的一問,懷歲聿亦不惱,但隻是忽而用手掩住下半張臉,像是不經意般克製地咳喘兩聲,有些乖順地道:


    “想著你今日應當要入城,我順道,便接你一路前去。”


    話音落地,他隻瞧見小女娘黛眉微蹙,又像是有些狐疑一般,目光落在自己的臉上,他連忙垂下眼睫,又咳喘兩聲,道:


    “季節之交,便總是受冷犯舊疾。”


    鬱枳知曉他是有做戲的成分,她本想冷眼看著,想要心硬些,對他置之不理,對他無動於衷。


    可卻瞧著他強忍著難色,可眼尾卻又因咳喘而泛著淡淡紅意,心中一軟,終究是有些負氣地道:


    “阿兄還是一如既往,不把自己身子當迴事。”


    隨後,她轉身,迴了後廚,留下一臉錯愕的男人。


    隻是片刻之後,她再從廚房內走出來,手上已然端著一杯溫水,麵色依舊神色如常,看不出多少情緒,隻是眉眼間仔細瞧能看出些擔憂,將水杯遞給了懷歲聿,道:


    “摻了蜂蜜,潤潤嗓子罷。”


    原先有些落寞的男人,眼眸兀地一亮,唇畔微微勾起,接過水杯,想也未想,便仰著脖子一飲而盡。因著太過著急,一兩滴水珠從唇角溢出,順著輪廓分明的下巴和脖頸拉出的曲線下滑,直至沒入衣襟之中。


    鬱枳的眼眸像是被火星子灼燙一般,她抿了抿唇角,忙挪開視線。


    “阿枳,我喝完了。”


    男人將茶杯擒在手心,唇角因著溫水的滋潤而泛著紅潤色澤,一雙眸子像綴滿星光一般明麗,周身透著一股子溫順之感,像是正向女娘求得誇獎的小狗一般。


    一時之間,不知是誰的心髒,像死灰複燃一般,忽而怦怦怦地躍動不息。


    自上了馬車,鬱枳便開始閉目養神。


    她知曉一路之上,男人那帶著複雜情緒的眸子便一直落在自己臉上。她知曉一路上,男人為著自己遮擋車窗外投進來到熾熱天光。她知曉他將披風輕輕蓋在自己身上……可她不敢睜開眼,她怕他眼底炙熱的情感,更怕自己再一次卷入這名為情愛的旋渦之中,仿佛從前的點點滴滴隻是她庸人自擾,到頭來他仍像從前一般將所有的溫柔給了她,卻也能像從前一般拋下她。


    她腦子裏一片混沌,也不知曉自己是何時昏睡了過去,隻覺耳邊一直有一道清淺唿吸,和一聲聲攝人心魄的“阿枳”。


    入了城門,她同吳嬤嬤便下了馬車,與懷歲聿辭別,男人未再多說,卻隻是囑咐她晚間等他一塊出城。


    鬱枳心中有氣,隻覺著他似乎還當自己是昔日那個對他百依百順的妹妹一般,未應他,隻心中冷冷想到,腿長她身上,想何時走便何時走。等她在西郡賺了錢,便也購置一輛比他這馬車更舒適的車。


    他們分開後,鬱枳便同吳嬤嬤一路步行去攬月樓。


    行至攬月樓,她卻兀地發覺,樓前正搭著木梯,幾個不知打哪兒來的小廝,正不知在往樓牆之上掛著些什麽東西。


    鬱枳滿心疑惑,麵色一冷,直直往門口走去,正要開口質詢,一旁卻傳來一陣帶著笑意的女聲:


    “你便是鬱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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