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刺眼的光線被柔軟的花窗綢布阻擋三四分,室內半昏半暗,床褥已經被陽光熏得暖烘烘起來。


    軟榻之上鼓起的一團緩慢聳動兩下,突然,一隻青蔥白嫩的小手從被角伸出,隨後是一個頭發亂炸的毛絨腦袋,一張宿醉後仍帶著濃濃睡意的粉白小臉。


    “小姐,您醒來了。”


    逆著光影,一位翠衣侍女正等候在幔帳外,低垂著頭,看不清容貌與神色。


    “呃……”


    她掙紮著坐起身來,似乎還有些不適應睡醒時全身的酸痛感。腦袋裏亂作一團,但隱隱約約卻想起昨日自己似乎被懷歲聿在酒樓逮了個正著,還被提溜著教訓了好久。


    “小姐,吳嬤嬤今日一早告假了,似乎是家中出了急事。”


    吳嬤嬤是有夫家的,且就在葉縣下的一處小鎮。隻是丈夫早早病逝,留孤女寡母相依為命,早些年她女兒出嫁,她清閑不住,便重新迴了鬱府。


    鬱枳隨口應了一聲她知曉了,掀開被褥起床。那侍女見了,忙迎上去扶她。


    “有勞了,你是叫……”她將手搭在侍女伸出的手臂上,又抬起頭,這才瞧見這侍女的樣貌。五官端正清秀,纖細高挑,或許是做多了粗活,皮膚上略有些曬斑,看起來應是比她大不了幾歲。


    “奴婢惠春。”


    那侍女抬頭與鬱枳的眼睛對上,麵上突然多了幾分不自然,很快便又低垂下頭去。細長的眼尾像是天生便夾雜了幾分愁緒。


    “惠春,這幾日便麻煩你了。”


    鬱枳仍有些精神萎靡,看見侍女有些拘束的樣子,便想著和她隨意聊兩句。惠春抬頭,臉上掛著淡淡笑容,低聲應了一句“奴婢本分”,手上為她更衣的動作仍舊不停。


    鬱枳精神不濟也不再多說,軟著身子,任由她擺弄。哎,好像是個悶葫蘆啊。吳嬤嬤離開的第一天,想念她的碎嘴子。


    惠春站在鬱枳身後,手上略顯生疏地為她梳著發髻。居高臨下,可瞧見眼前的姑娘一手托腮,昏昏欲睡,長而翹的睫毛時不時顫動,襯著微微泛紅的臉頰。粉黛未施,卻已經是天生麗質。另一隻手正握著一塊兔形暖玉,纖長白嫩的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撫摸著玉上的輪廓。


    “小姐生得真美,怕是葉縣再難找出能與小姐媲美之人。”


    惠春緩慢將梳好的垂發放下,隨後掩去眼底的複雜情緒,抬眼時,麵上已是一臉驚歎和傾羨之色。


    鬱枳聞聲,原本已經開始打架的上下眼皮,硬撐著被分開,看向鏡中的自己,一張臉略上粉黛,頗有些嬌憨可愛。


    “小姐如此貌美,公子又如此疼愛小姐,看來咱們竹裏居不多時便能迎來女主人了。”惠春語氣中滿是笑意,卻聽的鬱枳心中一滯。她抬頭看向鏡中的惠春,見女子一臉坦然與真摯,心中卻有些說不出的怪異。


    “惠春,我與哥哥雖無血緣關係,卻仍情同親兄妹,這種話,此後請慎言。”鬱枳微蹙眉頭,或許惠春暫且不清楚自己與懷歲聿的關係。但她若知實情,對著一個未及笄的姑娘說出這樣曖昧直白的話 ,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小姐,惠春無意冒犯,請小姐責罰!”惠春驚慌,忙退後一步,將頭猛地低垂下來。


    “無妨。”鬱枳本意隻是提醒惠春,並非責怪於她。見惠春如此驚慌失措,她隻道是自己想多了。


    “你且繼續為我梳妝吧。”為緩解剛才略有些尷尬氛圍,鬱枳唇角微揚,輕柔著聲音安慰惠春到。


    “是,小姐。”惠春緊繃的後背慢慢放鬆下來,恭敬地走向前繼續為鬱枳梳發。


    “惠春,你今年多少歲?”


    “稟小姐,奴今年虛歲十八。”


    “那你已及笄,為何不早早議親呢?”古代女子在及笄前後,母家便會為她們籌備議親之事,及笄後一兩年待嫁閨中,正是適婚年齡。


    “奴……去年奴婢家中不慎走水,父親葬身火海,周遭鄰裏都認為奴是不祥之人。”惠春語氣平淡,像是在講述旁人經曆,或是已然麻木,隻是眼底的陰翳像是在漸漸聚攏。


    “放他……咳,我是說,你且當那些人無知愚昧,天災人禍又何曾能怪罪到受害者身上?惠春,日後你會遇到良人結為伴侶的。況且誰說女子必須嫁為人婦呢。”


    鬱枳急忙轉身,她未曾想惠春身世如此坎坷。雖然語出安慰,卻也是實則在表達自己的想法。她抬眼看惠春,卻不料女子也正垂眼看著自己,眼底有浮光掠過,細看時,卻化作唇角的一抹笑,平淡僵硬,些許怪異,卻並無其他。


    “謝小姐開導,是惠春命中無福,也怪不得旁人說道。”


    鬱枳有些失望,她自知所言有些超越這個時代女性以家庭、以夫君為中心的思想,也並不認為能點化惠春。但見女子垂首恭謹,像是已經安於現狀,心底也難以避免有些失望。


    “小姐。”


    臥門從外被輕輕推開,綠卿慢步走進來,先是眼風從屋內陌生的侍女身上掃過,隨後徑直走向鬱枳。


    “綠卿,你來啦!”


    鬱枳見著仍著著一身綠色勁裝的綠卿,心情稍微明麗了些。她乖巧地側過身來,彎眼一笑,目光澄澈,音色軟糯,攤開手,像是在向綠卿展示自己今日的打扮。


    “小姐今日又漂亮了幾分。”綠卿勾起唇角,認真打量著少女的發髻和妝容,語氣頗有些寵溺。


    “綠卿得了公子吩咐,今日要送您去風來山莊一趟。”


    “風來山莊?哪是何地?”


    “是懷家的一處產業,位於葉縣北麵的楓涇山中。近日山莊景色宜人,穀內奇花異草開得正好,小姐若前去,正好能趕上莊內新建好的溫泉池。”


    綠卿耐心為鬱枳解答到。公子每年來葉縣,都會按慣例前去風來山莊,處理些積雜賬務,最重要的還是在此與盛京來的人商議政事。在那裏,他不僅是懷家少主,更是歲寒公子。


    隻是今日,公子怕是對昨日小姐醉酒之事心有餘悸,吩咐自己將小姐接往風來山莊。似乎隻有小姑娘跟在自己身邊,他才能夠放下心來做事。


    “那我們什麽時候動身?我可要帶些其他東西,要在那裏留宿嗎?”她發誓,她真的不是饞溫泉池。


    “帶上些衣物,以備不時之需吧。”


    綠卿正說著,突然想起吳嬤嬤今早向公子告了假。風來山莊中無閑餘侍女,女性多為整理修複或謄抄的雇工,想到這裏,她視線投向一旁低垂著眉眼的侍女。


    “小姐若有需要,惠春願伺候在身側。”惠春像是察覺到那到若有所思的視線,又像是已經等待良久,開口時語氣中難掩一絲激動。


    綠卿略略沉吟,轉念想到自己將一路隨行,她一介粗人,也不懂得照顧小姐。若是小姐有什麽不便之處,山莊裏也難有人照料。


    “既如此,便勞你為小姐收拾些衣物。我們午時出發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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