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的雙腳沒了,腳腕斷口鮮血奔湧,但是他像感覺不到痛,臉上都是死裏逃生的欣喜。


    “太好了,我不用死了,我不用死了……”他欣喜地在地上扭動,碎碎念著,然後朝時非昂起頭。“快給我解開,我要把傷口紮起來。”


    看起來很清醒,還知道要趕緊給自己處理傷口。


    “你的傷口不用處理,真的。”時非在中年男人麵前蹲下,麵帶笑容說話。“你不記得了嗎?你早就已經死了,失足掉下山崖,掛在樹上,屍體都爛了。”


    陰冷的話語,不帶一絲活人的溫度,涼颼颼地傳進中年男人的耳中。


    在這話音落下的瞬間,中年男人和呂警官,還有樓下大廳飄浮的女生人頭,三張臉上同時睜大了眼,麵孔在呈現茫然與死寂。


    斷開的因果鏈,串連上了。


    於是猛一陣無形震蕩,森然的詭氣陡然爆發了。


    詭氣來自兩個方向,一是樓下那女孩的人頭,一是麵前還趴在地上的中年男人。


    他們在因果鏈串聯成功後,似乎都想起了自己早已死去的事實,於是當場化作了原本作為詭怪時該有的樣子。


    女生的頭顱膨脹,五官扭曲猙獰,一雙眼球從眼眶裏暴突出來,股股的紅色細流從她臉上七竅流出,原本幹淨清秀的一張臉,轉眼變得麵目全非、猙獰恐怖。


    而中年男人直接趴在原地“溶化”,像照了日頭的雪人,身體散發惡臭,往周圍流淌出屍水。


    而當這一切發生的時候,時非卻不為所動,目光隻專注盯著呂警官。


    呂警官沒有詭化。


    他隻是茫然。


    好像根本不知道眼前為什麽發生這樣的變化,又或者是記憶封鎖太久,重新加載需要點時間。


    不過他還沒加載完,兩隻已經現形的詭怪卻已經完全覺醒。


    於是人頭詭大睜著血紅的眸子,朝著二樓呂警官所在的房間飛來,而本就趴在麵前的屍水線詭則釋放更多的屍水,濃黃惡臭的液體一寸寸蔓延,飛快吞噬他們腳下的地麵。


    呂警官隻看到腳下的屍水,於是驚恐往門外後退,結果剛退到門口,身後圍欄下就幽幽浮上來一顆猙獰恐怖的人頭。


    但是呂警官完全沒有察覺背後的危險,仍因為對屍水的恐懼而不斷後退。


    看到這兒,時非基本確定他不是裝的了。


    呂警官真的不是詭。


    雖然他也不是活人,但卻不是詭。


    於是時非上前,抓住呂警官衣領,把他往側麵一推,同時手中蒼白詭骨刀猛然揮出,在圍欄上方劃過一條白弧。


    人頭詭被迎麵劈中,臉上豁開一道撕裂的血口。


    重創,未滅。


    人頭詭於是不敢硬碰,發出一聲淒厲尖嘯,猛地朝後飄遠。


    “時非!”卓靖文從三樓走廊探出身子,朝著時非的方向大喊一聲。


    他滿臉焦急,因為他看見時非背後的地麵上有屍水蔓延,已經快要挨到腳了!


    於是下一瞬,他身影直接從原地消失。


    “砰!”一聲悶響,卓靖文閃現到二樓,本打算直接將時非圈入安全屏障,結果他在落地的瞬間,感覺撞上了一堵牆。


    他於是被朝後彈開,連退了數步。


    起初他以為是屍水線詭發起了襲擊,整個人幾乎就要暴起,但是當他定住視線,便驚訝發現,是另一層空間係的保護圈先將時非圈了起來。


    兩個空間係的保護圈,就像兩隻皮球,靠太近而不收縮的話,就會受力彈開。


    而被彈開的不僅是卓靖文,還包括腳下蔓延而來的屍水。


    時非低下頭,便見屍水被無形屏障阻隔,隻能在他周圍蠕動,卻無法靠近分毫。


    “你醒過來了?”時非轉過視線,看向蹲在身旁,低著頭不說話的呂警官,用一種早有所料的口吻問道。


    呂警官緩緩抬頭,眼底一片蒼涼。


    那樣的眼神,已經不再是一個徒有正義感,卻背負愧疚的小警察。


    他的眼神更深邃,更沉重,帶著沉澱了近百年的堅持與抗爭,以及英雄遲暮的悲涼。


    “請問,現在是哪一年?”呂警官看著時非,問出了第一個問題。


    問話時,他的眼神看起來有些期盼,似乎這個答案對他很重要。


    “現在是二零零九年九月。”時非迴答,說的是自己在現實維度的日期。


    聽到這個答案,呂警官眼睛微微睜大,眼裏先是有些不可置信,隨即湧過激動感觸的光。


    “那就是……八十八年了啊。”他稍微遲疑,很快算出了一個時間跨度。


    這個時間跨度比他想象的要長,長很多。


    “原本,我們最好的打算是堅持三五年……沒想到啊,沒想到一晃神就過去了八十八年。”


    時非點頭,對他說:“辛苦了。”


    “救命!”慘叫聲忽然響了起來,在五樓那邊。


    是人頭詭。


    這東西見時非幾個不好惹,於是越飄越高,去欺負其他人了。


    “我去搞定那東西!”卓靖文一振詭骨刀,對時非說道。


    原本隻要有情況,卓靖文是要堅定護著他的天才學生的,但是現在天才學生另有人罩著,他於是放心了,招唿一聲便瞬移上去。


    時非腳下,屍水在圍著呂警官的空間係屏障打轉,發出吱吱呀呀的刺耳聲音。


    但是問題不大,呂警官完全可以防得住。


    時非半蹲下來,視線與呂警官平齊。


    “現在隻有你這條因果鏈上的人和詭蘇醒了,其他都還在‘沉睡’,情況並不緊急,你要是想說話,可以慢慢說。”


    雖然在這八十八年裏,呂警官以負罪小警察的身份隨時可以說話,但那隻是他把自己嵌入因果鏈上的一層假身份,為此他要把真實的自己長久拘禁在意識底層。


    孤獨與死寂常伴,好像看不到盡頭,那是一種比單獨坐牢還要難熬的感受。


    一定要形容的話,大概隻有身體完全癱瘓,意識卻健全的那種植物人可以類比了。


    而當一個意識在這樣的狀態下脫困,第一件想做的事,可能隻是想找個人說說話。


    作為過來人,時非決定當個傾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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