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發現輔導員是哨塔特職之後,時非就對攤牌這件事,做了個完整周密的考量。


    連輔導員都是特職了,這特麽誰還能完美無瑕地裝下去?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攤牌,但不完全攤牌。


    最完美的謊言,不就是說真話,但是說一半,利用信息差和信任,製造出的小小的盲點嗎?


    隻要我承認我是鳳十二,你們就不會再往別的地方想。


    麵對卓靖文有些急切的提問,時非先是有些茫然地眨眨眼,然後微微低頭,用一種老實人家孩子的樸實口吻說:


    “嗯,當時在車上認識了鳳翹翹,於是就借了他的姓,還有十二號車廂的名,就隨口取了個鳳十二的假名……”


    說完他有些不確定地看看卓靖文,老實巴交地問:“這應該……不要緊吧?”


    “我隻是怕被你們的人追查盤問,你也看到了,我身後有兩個不是人的存在,我怕被發現,怕被當成詭抓起來……”


    “真的是你!”沒等時非話說完,卓靖文整個人都激動了。“是你就對了,你果然是局外人,太好了,我替組織找到你了!”


    時非:“……”對麵太熱情,有點想一腳踹死。


    無法察覺自己正在試探深淵,卓靖文滿眼真誠和迫切。


    “你別緊張,你應該是天生擁有暮歸人的特質,所以能夠輕易操縱詭怪……但你別多想,這在我們哨塔內部是有先例的,隻不過他們都沒你強而已!”


    卓靖文雙眼發亮,如同長期挨餓的乞丐忽然發現了一座金礦。


    然後他又怕自己的樣子嚇著時非,於是強壓住激動,輕壓時非肩膀,誠摯說:


    “我當然知道你是人,是跟我一樣的人,但是從天賦來看,你更強大、更了不起!”


    “真的嗎?”時非扯動嘴角,有些不信。“你不會在心裏認為,我是不人不鬼的怪物吧?”


    “怎麽會?!”卓靖文嚴厲反駁,情緒有些激動。“你當然是人!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可憐的孩子,想必他因為自己的能力陷入自我懷疑很久了,可這些事情他不能跟任何人說,隻能一個人強壓在心底……太難了,都不知道他為此煎熬了多久。


    這一刻,卓靖文決定了,他要做時非的良師,做他的益友,將他從迷茫與懷疑的漩渦中,徹底的拯救出來。


    而聽著卓靖文一口一個“你是人”,時非心裏很舒適。


    “謝謝輔導員,你的話對我真的很重要。”


    說完抬手捂了一下臉,肩頭微顫——爽啊,這種暗爽誰懂啊,笑cry了。


    這一幕在卓靖文看來,他隻覺得心酸。


    畢竟他當年意外覺醒的時候,也是經曆了一段自我懷疑和東躲西藏的陰暗期,後來被人理解和關照時,那種感動和釋懷,是真的會忍不住哭。


    “沒事,想哭就哭一會,以後你不再是一個人了,哨塔會歡迎你的。”


    “我不加入哨塔。”


    本來氣氛好好地,但是在聽到“哨塔歡迎你”之後,時非忽然抬頭,板著臉,果斷拒絕。


    卓靖文心頭一跳,小心追問:“為什麽?”


    時非看著他,表情嚴肅。


    “如果你被某個組織抓去,押在椅子裏審問三天三夜,最後因為頭發多給你扣個詭怪的帽子,甚至當場判刑沉進岩漿裏……你還會選擇加入這個組織嗎?”


    “額……”卓靖文沉默了。


    時非說的東西,他大概能猜到是什麽,應該是七環市那邊無法判斷他是不是汙染者,於是采取的欺詐和恐嚇並用的一種審訊手段。


    不過因為頭發多而判定為詭怪,這是什麽逆天操作?媽的,別讓我抓住這個摸黑哨塔的人才,抓住打死!


    “啊啾!”遠在幾百公裏外,七環市,哨塔區基地隊長辦公室,還在加班的高歇猛打了個噴嚏。


    打完噴嚏又打了個哆嗦,後脖子莫名涼颼颼的。


    他忍不住抬頭東張西望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麽,總有種要大禍臨頭的不祥預感。


    k大這邊,一件攪得整個哨塔高層寢食難安的大秘密,終於撥雲見日,卓靖文忍不住替整個高層鬆了口氣。


    找到人就好,就不怕被別的國家挖走了,至於剩下的安撫和爭取工作,那個可以慢慢來,不著急的。


    而當下最緊急的事情,自然還是大著肚子的盧小琳。


    盧小琳已經在一旁沉默好久了,當時非說話,她就不敢打斷,一直強忍著。


    此刻她感覺自己的身體已經瀕臨極限,馬上就要撐不住了。


    “幫我……幫我把孩子送進去……他不能留在這個世界,不能……”她癱坐在地上,虛弱指著人骨黑棺說道。


    此刻她周圍三米內的區域,都已經化為了一片死的沼澤。


    血和羊水在流淌,草坪枯死,泥土成沙,一切的生機都在飛快流失。


    瀕死之際,盧小琳已經在竭力克製了,否則這種死亡的圈子會蔓延得更大。


    “麻煩了。”卓靖文雙刀已經完全收起消失,但是神情卻比之前更加凝重。


    他看出來了,這已經不是拚死幹一架就能解決的事了。


    而在他身旁,時非又抬起手捂住了眼。


    這一次,他的視角才真正發生了變化。


    不是自己肉身的視角,也不是河盼兩隻詭的視角,是全新的,尚未誕生的軀殼的視角。


    耳邊有唿嚕嚕的沉悶水聲,那是羊水的聲音。


    整個人有種困於溫暖而狹小的水域,類似懷抱和囚籠的感覺,那是被子宮包圍的體驗。


    時非放下手時,臉色已經變得前所未有的深沉幽邃。


    為什麽會有新的軀殼出現?他在心裏問自己。


    身旁,卓靖文臉色也已經完全變了。


    “如果這孩子就這樣生出來,我不確定多大範圍會被波及,但是我可以肯定,被波及的地方將會寸草不生!”


    說著,他目光看向旁邊的人骨黑棺。


    唯一的辦法,也就隻有利用這座黑棺進行隔絕了。


    其實在人骨黑棺之前,他腦中已經湧過數種方案了,其中他覺得有一點可行的,就是將盧小琳立刻送走,送到無人區,深海,沼澤,或者沙漠。


    這個想法雖然很不人道,但卻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


    可是這個辦法當前沒有特職能實現。


    以他的能力,在沒有標的的情況下,拚死一搏,大概能把盧小琳送出十公裏。


    十公裏內,根本不存在這樣的無人區,而盧小琳肚中孩子的影響力,恐怕也不止十公裏。


    這種絕境之下,人骨黑棺是眼下唯一的選擇。


    隻不過……


    這座黑棺本身已經是搖搖欲墜的狀態了,也是因為這樣,他一個正日階的王牌特職才會什麽都不做,就整日無所事事地守在這裏了。


    而他的任務並非監測。監測隻是提供數據,沒有實際意義。


    他本身,就是黑棺崩潰後的預案——繼棺中四十九名特職英烈之後,成為第五十根楔子。


    他的生命會暫時穩住人骨黑棺,並向哨塔總部傳達一個信號:舊的黑棺即將崩潰,是時候建立新的黑棺了。


    人骨黑棺的狀態,哨塔總部一直在監測,並且早就預備了新的四十九根“楔子”待命。


    但是沒人能預知黑棺具體會在什麽時候崩潰,即使向來以冷血無情著稱的哨塔指揮層,也不能提前指揮四十九名哨塔高階特職去死。


    所以卓靖文在這裏了。


    他是新黑棺與舊黑棺之間的緩衝帶,為那注定去死的四十九名特職,盡可能延續本不必浪費的生命。


    作為緩衝帶去死,這是他的任務,是他在k大任教四年的必達使命。


    一個人的四年是四年,四十九名高階特職的四年就是196年,很劃得來啊,而且在這段時間裏,這四十九名高階特職還在不斷守護被詭異侵害的普羅大眾。


    想到這裏,卓靖文很看得開。


    “時非!”在下定死的決心之後,卓靖文叫了時非的名字。


    時非看向他,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問:“什麽事?”


    卓靖文深吸一口氣,像第一次見麵那樣露出個笑,然後說出沉重的三個字:


    “趕緊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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