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開學季。


    熱浪滾滾的季節有一種特殊的躁動,空氣裏處處都跳躍著年輕而不安分的心髒。


    時非獨身而立,在眾多結伴而行的家長與學子裏顯得有些特殊。


    他沒帶笨重的行李箱,隻背著一個大號的黑色登山包,肩頭再斜跨一個寬鬆帆布包,這就是他上大學的全部行囊了。


    在真正出發之前,爸媽是一再保證會親自送他上大學的,為此還特地提前跟單位請假。


    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提前請假在身為科室主任的媽身上根本沒有保險。


    能怎麽辦?不送兒子他也不會出什麽問題,但病人不看是會死的。


    說完老媽這邊再說老爸,他是大學副教授,嚴格意義上來說沒那麽忙,提前請假是完全可以保障時間的。


    可是架不住他有時候犯迷糊啊。


    “不是13號嗎?是15號?不會吧?……可我已經請了13號的假,我人都迴來了啊……聽說過退貨的,不知道退假行不行……可我已經用了,八成是不行,哎。”


    這是前天一大早,從隔壁市趕迴來的老父親的糾結感言。


    總之,就是各種或“天災”或“人為”的意外,造成了今天時非像棵野草一樣、上大學都沒人送的心酸場麵。


    當然時非自己並不覺得心酸,反而很享受這種雛鳥脫離照顧、即將獨自展翅的感覺。


    做人啊,就連這些小轉折都感覺有意思。


    時非微微仰頭,在心中發出愉悅的感慨。


    這時火車站的廣播響了起來,甜美而清晰的女聲向全站播報即將到達的車次,並提醒旅客帶好行李、準備登車。


    站台上的人群輕微騷動起來:行李箱的小輪嗡嗡滾動、不能隨行的親屬殷殷囑咐、第一次出遠門的年輕人反複翻包,口中數著:“身份證、通知書、手機”……


    “啊!有人掉下去了!”幾聲參差的驚唿,忽然炸響在氛圍和諧的人群裏,瞬間驚起了所有人的注視。


    車站工作人員幾乎是一秒趕到,行動迅速地進行了救援工作。


    一個年輕姑娘被及時拽了上來,因為後怕而神情恍惚,不過萬幸她避過了隨後入站的火車,隻是輕微擦傷,


    “有東西拽我!剛剛有東西拽我!”過了一小會,年輕姑娘忽然大叫起來,


    如果她說有人推她,或許圍觀人群還會相信,但是前方車軌空蕩蕩,又哪來什麽東西拽她?


    有熱心的人稍稍安慰了她一下,然後就趕自己的車次去了。


    人群很快散去,女孩自己的行程也不能耽誤,於是隻能把剛剛的恐怖經曆當成錯覺,匆忙抹了把臉,爬起來後也趕往自己的車廂。


    隻有車站工作人員麵露憂慮,低聲在一起討論了幾句。


    “好幾次了,總是有人說自己被拽下去。”


    “太邪門了,聽說前幾年也出過這個情況,而且都是這個車次。”


    “快別說了,我汗毛都豎起來了。”


    ……


    時非的車票在12號車廂,05排二連座,靠窗的位置。


    他過來的時候,相連的位置已經有人坐了,是個牛仔褲、花襯衣、長卷發的……時髦大哥。


    現代社會包羅萬象的審美,時非已經習慣了一年多……但還是沒太習慣。


    時髦大哥兩臂環抱,腦袋後仰,臉上蓋一個蛤蟆鏡,正在睡覺,兩腿還支的老長,一點沒給人方便的意思。


    “麻煩讓讓。”時非保持常規禮貌,對時髦大哥喊了一聲。


    車廂裏雖然有點嘈雜,但是時非的聲音還是清楚的。


    結果時髦大哥不耐煩地撇撇嘴,隻讓出來不到十公分的路。


    見此情形,時非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做。


    卻聽撲通一聲,時髦大哥人一歪,直接從座位摔了下去。


    趁這個空檔,時非慢條斯理地把行李放上行李架,再悠然地坐到自己的位子裏。


    而那時髦大哥還一臉茫然,邊揉屁股邊四下張望,嘴裏還碎碎念著:“真是邪了門了,剛怎麽好像有東西推我?我睡迷糊了?”


    他睡沒睡迷糊,時非不感興趣,但時非知道剛剛是王河動手推的人,他幹這個有經驗。蘇盼行動慢一步,沒能攤上這份“偉業”,於是氣的在王河脖子上磨牙。


    不到五分鍾時間,除了兩個好像弄錯了座位的人在對峙理論,整個車廂都已經安定了下來。


    腰細腿長的乘務員小姐姐在過道裏巡視一遍,確保行李架上的行李都是按規定擺放,避免墜落傷人。


    一切準備就緒後,列車準點發車。


    時非在輕微的推背感中,目送窗外的景物倒退,由慢轉快,逐漸加速,直至近處景物皆成虛影。


    看了一會兒景,淺嚐幾分“少小離家”的憂愁,時非很快就沒啥新鮮感了,於是打了個哈欠,準備閉眼睡覺。


    然而“撲通”一聲悶響傳來,是從車廂連接處傳來,像是有什麽重物忽然墜落在車廂地板上。


    車廂連接處可能會被暫放大件行李,列車運行時倒下發出這種聲音倒也不稀奇。


    不過突兀的是,撲通聲在兩頭的連接處都有響起,幾乎同步,這種巧合也太少見了。


    時非的座位在車廂居中,所以聲音響起時他兩邊都聽的很清楚。


    而起初這聲音並沒有引起太多人注意,大家隻是隨意抬頭看了一下,然而聲響過後,刺鼻的惡臭從兩頭往車廂彌漫開來。


    這讓原本涼爽清新的空氣變得渾濁,乘客們不由皺眉議論起來。


    時非旁邊的時髦大哥尤其不能忍,站起來對著連接處吼:“媽的什麽味兒?誰把家裏百年醃菜缸子帶上來了!”


    時非也忍不住皺皺鼻子,確實難聞,簡直就像是夏天的垃圾場一樣。


    時髦大哥吼完過後,車廂裏並沒誰自覺地站起來,顯然連接處的臭味跟他們12車廂的人沒關係。


    時髦大哥見沒人出來,嘖了一下嘴準備再吼兩嗓子。


    可是剛張嘴他就停住,並一把捂住了口鼻。


    一個衣衫襤褸的男人從連接處走了出來,須發蓬亂,滿臉汙垢,看起來就像荒野求生了好幾年的流浪漢。


    那彷如百年醃菜缸子的惡臭,就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


    看著滿車廂的大活人,流浪漢渾濁的眼睛在顫抖,被汙垢覆蓋的臉皮也隨之抽動。


    “太好了……”流浪漢喃喃說,眼裏閃著大悲大喜。“我迴來了……我終於又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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