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楚不常出門不打聽閑事,他卻是知道,自打皇後宴請之後,平涼侯家的趙十七就沒少在外麵散布易楚的閑話。


    若不是背後有人撐腰,趙十七一個未出閣的女子會如此放肆。


    他不會接交人,但絕不怕得罪人,總有一天會讓趙家的人在易楚麵前低聲下氣地賠罪。


    轉天是易郎中的生辰,杜仲陪易楚迴曉望街給易郎中賀壽。


    壽禮是一早就準備好了的,易楚送的是一身藏青色嘉定斜紋布衣衫,杜仲送的則是一匣子徽墨,兩刀紙,一刀生宣一刀熟宣。


    易郎中自從娶了畫屏,倒是把先前喜好的字畫都重新撿起來了,稍有空閑不再捧著醫書看,而是在書房裏念會詩文,畫會兒畫。


    有時候畫工筆,有時候畫寫意。寫意畫用生宣,工筆畫則用熟宣。


    杜仲送得禮投了易郎中的喜好,倒比易楚的更合心意。


    易郎中留了杜仲在書房下棋,易楚先拜見了外祖母衛氏又去找畫屏。


    畫屏已經顯了懷,人比以往豐腴了許多,臉色也愈加好,白生生粉撲撲的,透著健康的紅潤。


    知道易楚來,畫屏一早備了茶水點心。


    易楚笑著問:「懷相可好,孩子鬧不鬧騰?」


    畫屏滿足地歎著氣,「都說是苦夏,我這夏天卻是能吃能睡,先前還聞不得油腥味,現在是看見魚蝦就饞……娘天天給我燉魚吃,每次都讓阿珂宰魚,阿珂一天到晚抱怨身上腥氣重。」


    易楚完全能想象得到衛珂跳腳的樣子,不免彎了彎唇角。


    畫屏又道:「以前再想不到能過上這樣的日子,先生待人溫和,從不曾高聲對我說過話,娘又把我當親生閨女看……阿楚,真應該感謝你。」


    易楚笑道:「謝我幹什麽,是你上輩子做了好事所以這輩子才得了福報。」


    因見炕上擺著針線活兒,易楚順手拿起來看了看,是個寶藍色的肚兜,麵是杭綢料子,裏則是細棉布,針腳都是明的,露在外頭。上麵繡著兩條嬉戲的金魚,甚是可愛。


    易楚便問:「已經看出來是弟弟?」


    畫屏「嗯」一聲,「本來就覺得八~九不離十,大前天先生又把脈,倒是瞧準了的……娘讓阿珂跟你說說,先生攔著沒讓,說過不了幾天就見到了,特地為這個跑一趟不值當的。」


    易楚俯在畫屏肩頭「吃吃」地笑,「我爹這是害羞呢。」


    畫屏並不見外,爽快地說:「先生是怕你吃味。」


    易楚「嗤」一聲,「我哪裏就那麽小氣了,爹小瞧我,」又笑著說,「你懷著孩子,針線活還是別做了,免得傷了眼。這些小衣服我做就行……再給你做兩條寬鬆點的裙子吧,瞧著你的腰身粗了不少,別勒著孩子。」


    畫屏道:「我把以前的裙子腰身剪了,反正不出門在家裏湊合著能穿,倒是要麻煩你給娘做身秋天穿的衣裳,還有阿珂,娘現在托了吳家嬸子給阿珂相看媳婦呢。」


    衛珂比易楚小半歲,也已經十七,該張羅起來了。


    易楚便問:「可選定了人家?」


    畫屏抿著嘴笑,「娘倒是選中了一家,還沒等相看,阿珂先跑去給吳嬸子說,他要到二十才說親,現在看了也白看……氣得娘又把他一頓好罵。」


    易楚尋思片刻,壓低聲音道:「小舅舅不是隨便說話的人,我估摸著他是想先賺錢買處宅子,再考慮成家的事。」


    畫屏恍然,「是這個理兒。」


    衛氏跟衛珂住在易家本就不算妥當,要是再娶個媳婦迴來,住處倒是有,可兩家子混在一處像什麽話。尤其,畫屏等過完年也就要生了。


    易楚跟畫屏嘰嘰喳喳地說了半天話,便要去廚房幫著衛氏做飯,剛出門就被衛珂喊住了,「不用忙活,今兒叫了席麵,午時就送來了。」


    衛珂瞧著比剛從西北迴來時又黑了,也瘦了不少,身上的長衫顯得空蕩蕩的。


    易楚不由關心地問:「小舅舅,生意不順當嗎?」


    「呸,烏鴉嘴,」衛珂立刻就要跳腳,「我做生意還有不順當的……不過累倒是真累。」說完歎口氣,露出罕見的消極來。


    易楚道:「要是有什麽難事,跟俞管家或者張錚說一下,他們在街麵上熟,興許能幫上忙。」


    「我省得,不用白不用,」衛珂笑一笑,從懷裏掏出隻匣子來,「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這個就賞給你。」


    易楚打開一瞧,是隻翡翠簪子,簪身雕成葉柄狀,簪頭則是張開的荷葉,看上去古樸碧透。


    「一定花了不少銀子吧?」易楚低歎,又覺得詫異,衛珂此刻不是該攢錢買宅子嗎?


    衛珂傲然道:「看著挺有意思就買了,給你戴著玩吧。」


    易楚道謝收下,問道:「小舅舅打算在哪裏買宅子,要是銀錢不湊手,我那裏還有點。」


    衛珂一本正經地說:「能買在前街附近最好,照看鋪子方便,可我娘定然不放心姐夫,所以在曉望街也使得,可惜沒有合適的宅子賣。」


    曉望街都是老住戶老店鋪,確實不容易找,以前杜仲就是退而求其次,買在了白米斜街。


    這個忙,易楚也幫不上。


    衛珂原本就沒指望她,隻是覺得跟她說說話心裏挺舒坦。


    除了易楚,他還真沒有可以說話的人。


    衛氏恨不得一天到晚地數落他,易郎中脾氣好,可也把他當孩子看,動不動就拿出長輩的和藹語氣。


    他跟畫屏更是說不著。


    而易楚,雖然有時候也愛說教,但隻要他想做的事,易楚總是支持他,也會幫忙出個主意。


    而且她脾氣好,沒正經事可說的時候,捉弄捉弄她也很開心。


    所以,有什麽好東西,他第一個就想著留給易楚。


    就如這根荷葉簪,當時掌櫃是養在碗裏,甜白瓷的大碗,被簪子映得綠汪汪的。


    他眼前立刻浮現出易楚烏黑的長發上插著這支簪,配著白淨的小臉的樣子,毫不猶豫地買了。


    簪子不便宜,可他覺得值。


    聽說衛氏要給他說親,他就想能找個易楚這樣的就好了,長相不用特別漂亮,順眼就行,關鍵是性情要好。他雖然愛捉弄人,可也能護著人。


    他偷偷打聽過,衛氏看中的那家女子,女紅針黹是一等一的好,可性情也太軟和點兒了,麵團似的,動不動就淌眼抹淚的。


    他可沒心思整天哄孩子玩兒,幹脆把親事推到了兩年後。


    易楚絕想不到衛珂把自己當成說親的模子,她正笑盈盈地看著自書房出來的杜仲,目光溫柔似水。


    杜仲迎著她走來,也不避諱,輕輕牽住了她的手。


    衛珂重重地「哼」了聲。


    吃過晌飯,畫屏身子重,每天都要歇一會兒,衛氏上了年紀夜裏睡不好,中午也得補覺。


    易楚與杜仲便告辭,一前一後地往白米斜街走。


    正午的陽光照著兩人,地下映出矮小的身影。


    易楚就想起去棗樹街過夜的那天,他們也是這般慢慢地走,踏著皎潔的月光,步伐驚人地和諧。


    想起來,依然那麽真切,就像昨天發生的一樣。


    易楚微微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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