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


    魏拙站起來捏著自己有些發僵的手臂。


    四周沾染的醬汁已經全被褚然用清潔符抹除。


    “吃完了?那我把東西送迴去了。”


    臨行前,沈觀瀅多問了一句:“什麽時候迴來。”


    後者想了想:“可能得等會兒。”


    “……”


    五個人在隱匿行蹤的法陣,前腳後腳的站著。


    趙大寶揉著肚子,對奇怪的氛圍渾然不覺。


    他們近年來有飯一起吃,有架一起打。


    所以除沒心沒肺的小胖子外,剩下幾人全都察覺魏拙的異常,隻是強忍著不說而已。


    “這麽些天了,還沒好嗎?”元清野捋了捋自己的袖口,“自打許師尊和那位持著鏽劍的大能修士把人帶出去後,她就變了一副樣子,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神隱清也幫著補充:“之前的眉頭總是擰著三分,獸潮過後就一直擰著五分。”


    與其同住的沈觀瀅聞言更是歎息:“一迴去就修煉,雖然以前修煉也不少吧,但狀態不一樣。”


    “先隨她吧。”褚然看了一眼不遠處馬上重新巡山折返的修士,法石的光芒在黑暗中奪人眼球。


    “咱們迴去。”


    有時候問題並不是你想解決就立馬解決的。


    另外幾個對這話並無異議,剛才使用的東西全部歸位後,他們準備迴去。


    整個過程自然而然。


    十幾歲少年的眼睛裏,從沒有過懷疑,反而滿是擔憂、關懷以及——相信。


    在一眾亂七八糟的字眼裏,趙大寶隱隱約約察覺是在說老姐最近不高興。


    他剛準備跟著憂慮時……抬眼看了另外幾人後,又突然又莫名安心下來。


    很難形容,總之應該是沒事的。


    青瑄說自己在平方山還有很多未完成的事情,丘訶也是。


    作為修士裏數得上名號的陣法師,理應坐在高位之上,不該守著這小小的牢獄。


    牢獄裏幹活的大漢和老頭作為後代,提及此事也曾唏噓過,最後也隻七個字:心甘情願,自找的。


    平日裏沒事時,他倒可以閉門不出,但現在山上出了事情,自然需要分擔壓力幫忙加固法陣。


    所以魏拙這邊拿著食盒,必然會撲空。


    臨走時牢獄長廊已經被清理的很幹淨了,妖修的嘶鳴聲迴蕩,叫得人腦子裏猶如有玻璃摩擦。


    再伴隨著粗厚的鎖鏈摩擦,不論聽多少年,都習慣不了這玩意。


    那個愛罵人的女妖就這麽看著她裏裏外外來迴找了兩次,走到獄門前出聲:“這裏沒人,別找了。”


    大漢和老頭也早找地方歇著去了。


    魏拙聞言,好奇的走到麵前沒頭沒腦來了一句:“那你不是人嗎?”


    女妖目不轉睛:“……重要嗎?”


    “呃,”剛才那句話雖然是憑著自己第六感說出的,但更多有玩笑成分,並沒有真指望她迴答,“應該,不重要。”


    既然都被關這裏了,那麽背後的原因,就算知道了也僅僅是吃個瓜樂嗬樂嗬。


    在這幾年間,魏拙見過許多渡劫之上的大能修士,也在牢獄裏看過不少清醒後的妖族。


    她發現一個共同點:


    人也好,妖也好,那些曆經了幾百年戰事的生靈都有著同一雙眼睛,笑時也好,悲時也好,冷靜時也好,上麵總印刻著不變的二字:麻木,


    設身處地想想的話:


    長期鬥爭已經把他(它)們徹底掏空。


    嬉笑怒罵的冤家。


    肝膽相照的戰友。


    差一點就能夠白頭偕老的愛人。


    敬重的前輩師長。


    希望,青春,生命力,以及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決心。


    這些東西,如同少年時魏拙他們在小院裏非要烤肉時生的那把火,裏麵的木柴拚盡了自己,有光,有熱,有煙,有亮,還有兩縷白裏透著黑的青煙上到空中。


    一切殆盡後,隻剩黑灰,大雨澆過就黏糊糊、濕淋淋的一片。


    全然沒有了最初木柴的樣子。


    平方山就像是一個大火堆。


    沒有了在乎東西的人(妖),就如同這燃燒完的木柴,內裏一片黑灰,隻剩麻木。


    但這女妖不同,她眼裏有著明晃晃的恨和不甘心,是平方山這堆大火裏,還沒有燃燒殆盡的枯樹杈之一。


    魏拙看著她,思緒快要飄到天上。


    果不其然,女妖一反往常,問起話來:“你覺得蒼生道怎麽樣。”


    魏拙緩過神,然後被噎住,腦子裏一瞬間想到了許儀,又想到了之前在地底的殘魂玄青玉還有她爹玄陽子,最後腦子裏浮現的夥伴元清野。


    有些東西不能僅僅隻用好壞二字來簡單斷定。


    最後她也隻能說:“這很難評。”


    女妖沒有在意這模棱兩可的答案,繼續又問:“那無情道呢?”


    魏拙聽到這裏完全迴神,她反觀眼前這不人不妖的生物:“你倒蠻會聽牆角。”


    估計之前自己和青瑄、丘訶的對話她全給聽去了。


    “是你們說的聲音太大,想不聽到都難。”語氣裏帶著一種你能奈我何的樣子。


    得嘞,甭管是人是妖,無賴的技巧倒是學了點皮毛。


    也巧,她遇上的,是個把此道運用得爐火純青的大無賴。


    魏拙兩瓣嘴唇輕輕一撇:“那你聽了我的故事,總得讓我聽聽你的吧!”


    說到這裏,她退而求其次:“要不然說說你們妖族的事情也可以,那黑域到底是怎麽一迴事啊?”


    女妖聞言深深盯著,像是透過眼前人看過去,眼神有了絲絲溫和。


    “這其中牽扯甚多,但總歸都是自作自受。”


    魏拙把食盒放到地上,接著坐好捧臉認真聽。


    “見過禦獸師嗎?”女妖問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見過……”魏拙隱隱約約察覺到蹊蹺,“你的意思,人妖兩族的戰爭伊始——是因為禦獸師開啟的?”


    這番話說出來,女妖眼神裏帶著讚賞。“你很聰明。”


    她拖著鎖鏈在欄門處坐下,身後的小兔妖趴在稻草之上早已經化為原形,送出的胡蘿卜也一直吃上。


    “妖獸、靈獸的不同之處在哪?”


    “被契約的是靈獸,契約不了的就……”魏拙在這個世界上一直是作為人族修士,所以思考角度也大多以此出發。


    現在經過眼前的女妖提點,她覺得自己腦子突然被切開了一半,塞入了許多不同的東西。


    “你也發覺了吧,靈獸和妖獸其實沒有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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