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充章節·二
“晚安，亞緒團長。”“晚安，碎雨。”“哢噠！”木門的碰鎖扣上，碎雨進了自己的房間。亞緒終於也如土委地，鬆了口氣，旋身迴房。
“這大概是這幾天睡的第一個好覺了吧……”亞緒迷迷糊糊地想著，臨睡前的朦朧思緒飄飛迴近五年前，夢境、現實、迴憶交疊，亞緒不知自己是睡著還是清醒。畢竟從和市長會麵到現在，甚至不到四十八小時。但亞緒能夠理解這一切，他知道幕落·星羽想要推進的是一個何等的計劃，自己必須緊鑼密鼓地做好充足的準備。
……
o.c.2059，11月21日。
“叮鈴鈴——”酒吧門口的鈴鐺清脆鳴響，亞緒脫下雨水淋漓的黑膠雨衣掛在門口衣架上，搓了搓紅腫僵硬的手。這是創盟城十年都難得一見的凍雨，低效能工業的過度發展確實讓城市熱島效應更為嚴重，但大自然恐怕是鐵了心要平衡人類造成的氣溫變化，從而製造出更誇張的低溫。環境汙染不單單是讓局部氣候變暖了，而是更加極端。
亞緒環視四周。吧台前、雅座內、散座邊都沒有坐滿，想要找到目標應當是不難的。亞緒掏出懷中的紙條來：“圓頂黑禮帽，灰色西裝……”很快，亞緒就在窗邊的散座旁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這是一個情報交接任務。和諧鎮方麵，羽盟總部的情報部送來了消息，聲稱是找到了創盟城分會副團長的合適人選，要求亞緒前去接收情報。因現任團長幕落·星羽個人與創盟城政府的一些摩擦，加之羽盟在城邦中廣泛的高知名度，羽盟在城內的活動需要比尋常人隱蔽一些。
亞緒走上前去，抽開黑橡木椅坐下。對麵的紳士摘帽向他致意，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起了日常生活話題。亞緒看著窗外的雨，破碎零散的雨絲在昏黑的天幕下，受著燈光照映，宛如玉屑。
聊著聊著，看了看時間，亞緒感到時機已到，便舉起裝著果汁的酒杯，兩人一碰杯子，碰杯的聲音蓋過手環磁控器互相感應的蜂鳴，一飲而盡。結束了情報交接，亞緒起身正了正領帶，準備離開。
“哇啊……已經連贏十五局了！好厲害！臨行前，孩童的歡叫聲吸引了亞緒，伸向雨衣的手停在了半空。他向聲源處望去，酒吧深處的散座旁，擺放著一排遊戲街機，“給她錢吧！”“不！再來一局！”
亞緒很是好奇，緩步上前。那種街機，他沒有直接接觸過，但他聽說過，和機師訓練用模擬機使用的是同一套框架，隻是進行了化簡，沒有那麽繁瑣的動作反饋係統、全息投影儀和儀表盤，隻保留了四個基本控製終端和一些簡單按鈕。這種街機能夠讓玩家體驗以駕駛艙視角駕駛機甲的感覺，而且還能進行玩家與玩家之間的聯機對戰。作為民間最接近機甲駕駛艙的東西，在從孩童到軍迷中間都很受歡迎。
亞緒微微昂首，在圍著觀戰的孩子們中間，發現了兩名對戰者。一個是戴著棒球帽的毛頭小子，另一個卻是個身材矮小的女孩，栗色長發亂蓬蓬的像個鳥窩，四肢瘦骨伶仃得堪稱可憐，明明天氣寒涼，卻隻是穿著背心和單層長褲。此時，她正沉靜地握著操縱杆，和對麵的毛小子對戰。
“滴！”屏幕上顯示出“領域淨空，出擊準許”的字樣，代表著對戰開始。女孩踩滿踏板，機體飛旋而出，出艙後，女孩的機體立刻拔槍向對麵的格納庫方向掃射。屏幕正中央的準星閃爍，表明她擊中了。
“這麽遠啊……”亞緒感覺有些意思，輕輕撫著下巴上淡淡的胡茬，“這樣的距離，在實戰中肯定已經超視距了，輔助瞄準係統肯定是無能為力的。”
“又被碎雨拿到優勢了！蘇安，你小子不太行啊！”一旁的小孩大叫起來。“別吵！既然遠程不行……”毛小子蘇安見狀，象征性地射擊幾下，便甩掉光束步槍，按動按鈕拔出光束劍，“就和你近戰！”
“咻！”“轟——”女孩碎雨同時射出光束和飛彈，蘇安的機體被迫用追加裝甲硬抗了光束步槍的炮擊，碎雨乘機向前甩出光束步槍，打空彈倉，擊中步槍。槍體殉爆，煥發出強烈閃光，而碎雨的機體向上爬升，拋下殘彈為零的彈倉和追加裝甲，加速向下拔出劍來俯衝。
“很聰明，直接把光束步槍當閃光彈消耗掉，防止敵人近戰時誘爆光束步槍，自己來不及逃離……”待蘇安反應過來，碎雨的機體已經橫過光束劍揮砍。
“哇啊！”蘇安躲閃不及，慌張之中無意按下了肩部彈倉脫離按鈕，結果被碎雨的劍擊命中，引發誘爆。兩台機體都被衝擊波蕩開，搖搖晃晃進入尾旋狀態。
“棄機，蘇安！隻要機師存活，係統就能判定為勝利！”“好！”毛小子一把捶下緊急脫出按鈕，在屏幕播放過跳機脫離動畫後，視角自動轉移到了碎雨的屏幕——三塊顯示屏上的圖像天旋地轉，所有孩子把目光投向碎雨，隻見她正飛速交替踩壓踏板，從遊戲機發出的“呲呲”的氣流音效能夠判斷出，機體全身上下的製禦噴口開開合合。
“沒有係統人工智能的輔助和姿態實時反饋，這下沒救了。”亞緒對機甲知之不多，但還是具備一些基本的知識。想來，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被這些小孩吸引，不禁啞然失笑。亞緒決定不再耽誤時間，準備離開。
“哇啊！碎雨又贏了！十六局！”“鐺啷啷……”亞緒驚異地迴過頭去，隻見蘇安漲紅了臉，正把一捧遊戲幣倒在碎雨手心，周圍的孩子爭相起哄，而碎雨遊戲機屏幕上，顯示著“勝利”的字樣。
“這孩子……是叫碎雨啊……”亞緒暗暗記下了這個名字，走向吧台，招唿來一個酒保：“那孩子，你們這兒的人認識嗎？”
“認識啊！她是這條街有名的流浪孤兒了，連向路人開口乞討都不會，隻會打打機甲模擬器。”酒保漫不經心地擦拭著手裏的玻璃杯。
“她要那些遊戲機用的遊戲幣幹什麽？”“哦！我們店會按半價迴收那些遊戲幣，她經常在店裏和別的小孩打遊戲，用贏來的遊戲幣換錢。”亞緒聽罷，點亮手環，記下了這家店的地址。
……
o.c.2060，1月1日。
“沒錢還想白在這兒待？一邊去吧你！”一個年輕夥計把碎雨使勁往店門外推去，碎雨瘦削的身軀無力，也無意作任何反抗，像是被扔垃圾一樣趕到店門口，恰巧迎上推門走入的亞緒。
“誒，這是幹什麽！”亞緒連外套都顧不得脫，上前拉住夥計的手臂，“別對這麽小的孩子動手。”
“她！”夥計居高臨下，一揚手，用水淋淋的食指點著碎雨的鼻尖，“一個臭乞丐，沒錢還想留在店裏！這不是破壞店容嗎？”說罷，夥計又開始嗬斥，“去去去，快出去！”
“別這樣！她不是一直打遊戲從別的孩子那裏贏錢嗎？今天怎麽……”亞緒不自主地望向那一排街機，屏幕都是黑的，自然也沒有遊戲者。
夥計嗤笑：“這位主顧，今天是元旦節，小孩都和家長過節去了，隻有她一個沒爹沒媽的在這兒混吃混喝，哪來的錢？”
亞緒低下頭，看到碎雨深褐色的雙瞳裏光影閃動，讓他想起自己的故鄉，創盟城北部的子聚落創盟北鎮。“這樣吧，她在這裏一天，一般給你們交多少錢？”亞緒打開手環支付界麵，露出磁控點，“我給她交一個星期的錢。”
“嗯……”一聽有錢，夥計立刻收斂了剛才的乖張，敲著下巴計算起來，“大概……一天……2000幣，也就是……1400信用點。”
“好。”亞緒二話不說，和夥計一碰磁控點。他看得出夥計臉上難以掩飾的笑。“別走，在給我們一人來一杯蜂蜜牛奶，要熱的。”夥計走起路來都腳下生風。“酒。”碎雨咕噥著，“酒能禦寒。”“啊……等等，不好意思，那就把其中一杯換成玉米威士忌好了。”亞緒愣了一下，連忙叫住侍者，心裏暗暗地對這孩子產生出越發濃鬱的駭怪之情。
“多了。”待亞緒拉著碎雨在一個燈光昏黃的角落坐下後，碎雨小聲說著，抿著雙唇，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什麽？”亞緒沒有聽清，從手環的全息投影圖像上抬起頭來，“不好意思？”
“多了，至少多要了一倍。”碎雨微微提高了些聲音，但還是因為過於稚氣尖嫩而幾不可聞，好在今天店裏沒什麽顧客，冷冷清清，亞緒還能聽得到她說話。
“沒關係啦，我知道的。”亞緒輕鬆地笑笑，向後靠在座椅靠背上，“你叫碎雨，對嗎？”
女孩點了點頭。亞緒於是遞出一張卡片：“這是我的名片。”碎雨接過去，背麵是羽盟的單翼徽章，反麵則是亞緒的名字和職位：“羽盟……代理團長……羽盟是幹什麽的？”
來到這裏前一天，亞緒剛剛決定正式錄用情報部推薦的維奇作為副團長。這個時代，實體名片早就基本廢棄，但為了來這裏麵見碎雨，亞緒特意定做了一張紙質名片。
“好吧……”亞緒隨手從侍者的托盤上取下兩杯飲料，將左手的那杯推到碎雨麵前，決定換一個溝通思路，“孩子，我看你……很擅長玩那種機甲模擬器遊戲機啊，感覺那東西很不簡單呢。”
“沒有。”碎雨搖了搖頭，沒有接完話頭。亞緒感覺她似乎不是愛搭理人的類型，也不方便問她關於父母的事，突然靈機一動，指了指遊戲機：“陪我玩一把吧，我想試試看。”
女孩抬起頭來，眨巴兩下眼睛，凝望著亞緒。“來吧。”亞緒站起身來，走向街機。
……
“領域淨空，出擊準許。”出擊語音傳出，亞緒踩滿踏板，看著主顯示屏兩側代表速度的透視線，默默握緊操縱杆。自己沒有機甲駕駛的特長，能當上代理團長，不是憑借武藝，而是統籌、指揮、計劃等各方麵的綜合能力。不過，雖說不擅長，亞緒也絕非一竅不通。
“她選的機體……居然是超能號？”亞緒看著左顯示屏顯示的機體參數，都比自己的鋼甲號低了一個級別，這台機體唯一的優勢，就是能夠憑借“擬似大腦”芯片使用「極熱風暴」進行短時間的中距離火力壓製。
“捕捉到了！”鋼甲號舉槍瞄準，製禦急停，淩厲一擊，不想，超能號沒有躲閃，直接舉起手臂，用左臂追加裝甲硬生生抗下一槍。
“再來！”咻！”“轟！”右臂追加裝甲熔化，超能號還是沒有改變飛行徑跡，以最短路線直衝上來，同時點燃爆破螺栓，迅速脫離了已經損壞的裝甲板。
“是和先前相同的戰術啊……不過，距離現在還沒到適合高機動戰鬥的時候。”亞緒按下儀表盤上的飛彈按鈕，解鎖肩部彈倉，“這樣子太魯莽了！”“唰！”肩部飛彈全數射出，亞緒控製俯衝姿態的同時，也降低光束槍充能間隙進行掃射，“這樣你不可能躲過！”
“轟轟轟……”超能號脫離肩部彈倉並旋身製禦，在空中轉體過後用光束槍射向彈倉，爆炸火焰遮蔽視野，亞緒隻得暫時停止轟擊。待煙幕消散，已經不見超能號蹤影。“利用保險狀態下的導彈破片從我的飛彈中打開了通路啊……有一手！”亞緒擦了把汗，反踩踏板，“不過，隻要再拉開距離，重整旗鼓……”
“滴滴滴……”警報大作。超能號突然出現在鋼甲號麵前，監視器占滿了整個屏幕。““什麽！”亞緒大驚，丟掉光束步槍，鋼甲號將手伸向裙甲內側的光束劍柄，還沒來得及拔劍，卻被超能號燃火的鐵拳一擊打在頭部，整個監視器爆裂開來。顯示屏一陣雪花過後，圖像轉移到胸部備用攝像頭，亞緒失去了左、右兩側的廣角視角。
“這孩子的戰術太老到了！”鋼甲號拔出光束劍揮斬，但超能號迅速閃開，機動到了鋼甲號的視野盲區——剛才拋棄的追加裝甲和導彈艙減輕了負重，讓超能號的機動性比亞緒的預料有所上升，“不過，卸掉了追加裝甲，你的防禦力這會就堪憂了！”
鋼甲號推進器轟然點火，逼近超能號，光束劍直捅駕駛艙位置，超能號右手燃火，一掌揮出。光束劍刺入超能號左臂肘關節，而火掌切斷了鋼甲號肩關節傳動軸。短暫的白刃戰後，兩機交錯開來，同時旋身倒飛，又開始相向加速。
“沒用的！隻要再來一下，你就徹底失去了反擊能力！”亞緒掃視一眼報錯提示，“隻是左邊肩關節卡死而已……無礙！”
“鐺！”兩機再次相遇，鋼甲號的光束劍猛烈下砍，卻不料，被超能號損毀的左臂從中擋住——左臂肘關節熔化後固結卡死，但超能號肩膀還能正常活動，因而能舉起手臂，死死卡住了鋼甲號的手。
“什麽？她剛才是故意讓我擊中的？！”亞緒倒吸一口涼氣，“都是操作手冊之外或者禁止的動作……太大膽了！”“哢！”超能號飛起一腳，正中鋼甲號胸口，將其踢開。鋼甲號還未從僵直狀態中緩釋過來，超能號已經射出道道火流，擊穿了駕駛艙。
“居然……被這麽小的孩子……”亞緒目瞪口呆。
……
“名片上還有羽盟在創盟城的分會地址和我的聯係方式，如果你遇到麻煩了，可以想辦法聯係我。”亞緒披上外衣，甩開那簇熔銀般的長劉海，“一個星期後我會再來找你，好好考慮加入我們的提案吧。”
o.c.2060，1月31日。
“你從哪裏找來的這種人？！”全息投影圖象中，情報部部長看著碎雨的模擬訓練對戰記錄，眼珠幾乎要從眼眶中爆出，“她的同階段測試成績，甚至已經超過了幕落·星羽！”
“我想或許我真的是找到了一個天才吧。”亞緒暗笑，“計劃內容也說了，我需要在創盟城自行組建勢力，隻要能最終達到星羽團長要求的目標就行了。”
“嘛，總之，這就是近期的行動了，這名團員候選者的信息已經提交到和諧鎮總部係統裏。”亞緒從藏身的垃圾桶後站起身，“我這邊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通訊中止。”“喂，等——”“嘟——”亞緒關掉手環，從黑暗的小巷中走到巷口，抬頭看了看，墨色濃雲擠壓著天穹，掩去原先病懨懨的灰白深空，舞動的烏雲似乎吞吃了人們僅剩的一點自我麻醉的歡愉，在低矮的舞台上翻湧。
“快要下雨了，我們走快點吧。”亞緒低頭拍了拍碎雨後背。碎雨已經打扮得相當體麵，栗色長發梳理得整整齊齊，披散下來，隻是長及膝蓋的藍黑羽絨外套和暗黑色的長褲把她幾乎襯托得已經有了渺小的感覺，流浪挨餓的日子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跡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消磨殆盡。
亞緒拉著碎雨，走在冷冷清清的街上。和許多社會學家曾經構想的賽博城市不同，創盟城的建築物確實已經有了賽博城市的韻味——肮髒、擁擠、破敗、腐朽，疾病橫行、藏汙納垢、淫亂不堪、臭氣熏天，隻靠著唬人的海拔和花哨的霓虹燈與全息投影掩飾流淌的汙水和遊走的蟑螂，偽造出升平的假象。但從行人的數目，就能看出這座城市的真相——它生了病，垂垂老矣、骨肉行路。
而實際上，就連那些手段也不能算是完美的偽裝。隻有傍晚站在高處，才能看到城市繁榮的樣貌。太陽把一切醜惡暴露，隻有夜晚閃眼的燈光才能遮羞，你還得站遠點高點。而當子夜之後，燈光關閉，整座城市變成深不見底的黑暗海底，各種鬼怪般的混混、黑幫、罪犯、變態開始活動起來，這裏又變成兇險無比的囚牢。
而在這樣的環境下，許多人人甚至連娛樂至死的精力都喪失殆盡。商業街上空無一人，不止是因為今天是工作日，也是因為娛樂產業結構的變動。酒吧已經成為最良性的娛樂場所，在那些不為人知的角落，充斥著賭場、妓院、毒品商行這些城市腫瘤。
若不是為了碎雨，亞緒不會浪費時間走在這樣一條令人不適的街道上。他答應碎雨，在訓練之餘，帶她去找親生父母。亞緒本來以為碎雨會成為孤兒是因為在還未記事時就被遺棄，但他後來卻知道了，碎雨還留存著和母親在一起的記憶，記得自己小時候生活過的地方。而她不去尋找家人，隻是因為在酒吧打遊戲機可以算是她的“工作”，如果哪天沒賺到足夠的遊戲幣，就會被老板無情地趕出過夜。她不是沒有心，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機甲訓練怎麽樣？”亞緒低頭問她，碎雨不說話，隻是把小半張臉都藏在衣領後，點點頭，“體術訓練呢？”“這個難一些。”也許因為是亞緒親自收留了她，碎雨對於其他來考察的和諧鎮羽盟團員，甚至新來的副團長維奇都冷眼相對，隻有亞緒能和她較為正常地交流。
“沒事，慢慢來。”亞緒還記得她坐在真正的模擬駕駛艙裏，夠到操縱杆對她來說甚至都有些吃力。不過，就是這樣一具身軀，卻藏著讓所有人都吃驚的力量。亞緒時長暗自慶幸自己發現了碎雨。預計再過半年，她就能進行實機操控演練，這樣的進步速度在機師中必定是絕無僅有的。
“到了。”碎雨突然拉了拉亞緒袖口。她不是很善言辭，所以沒有提前告訴亞緒地點，隻是讓他跟著她一起走。“哪兒？”亞緒看向街對麵——打烊的服裝店、倒閉的餐館，還在正常營業，但貨架早已空空如也的便利店，“感覺……都不是很像呢……”
“就是這兒。”碎雨又拉了一把亞緒，亞緒順著她用力的方向迴身，卻看到背後的豪華酒店，旁邊是一家合並經營的夜店，此時還未開始營業，但已經可以看到打扮妖豔的紅男綠女在進出。
亞緒一陣耳鳴，頭暈目眩，趕忙扶著額頭，單膝跪下。絕望的潮水攫住他的心魂，亞緒隻記得自己做的最後一件事，是把碎雨雙手緊握在自己掌心，重複著：“對不起……”
這裏，是全城有名的情色營業場所。如果碎雨記憶不假，那她的身世，就很難說了，而找到她的家人也更加是大海撈針。
豆大的雨珠傾瀉而下，幾乎連成了線，又在頭頂被銳利的屋簷擊破，刮成無數晶瑩碎片。
“晚安，亞緒團長。”“晚安，碎雨。”“哢噠！”木門的碰鎖扣上，碎雨進了自己的房間。亞緒終於也如土委地，鬆了口氣，旋身迴房。
“這大概是這幾天睡的第一個好覺了吧……”亞緒迷迷糊糊地想著，臨睡前的朦朧思緒飄飛迴近五年前，夢境、現實、迴憶交疊，亞緒不知自己是睡著還是清醒。畢竟從和市長會麵到現在，甚至不到四十八小時。但亞緒能夠理解這一切，他知道幕落·星羽想要推進的是一個何等的計劃，自己必須緊鑼密鼓地做好充足的準備。
……
o.c.2059，11月21日。
“叮鈴鈴——”酒吧門口的鈴鐺清脆鳴響，亞緒脫下雨水淋漓的黑膠雨衣掛在門口衣架上，搓了搓紅腫僵硬的手。這是創盟城十年都難得一見的凍雨，低效能工業的過度發展確實讓城市熱島效應更為嚴重，但大自然恐怕是鐵了心要平衡人類造成的氣溫變化，從而製造出更誇張的低溫。環境汙染不單單是讓局部氣候變暖了，而是更加極端。
亞緒環視四周。吧台前、雅座內、散座邊都沒有坐滿，想要找到目標應當是不難的。亞緒掏出懷中的紙條來：“圓頂黑禮帽，灰色西裝……”很快，亞緒就在窗邊的散座旁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這是一個情報交接任務。和諧鎮方麵，羽盟總部的情報部送來了消息，聲稱是找到了創盟城分會副團長的合適人選，要求亞緒前去接收情報。因現任團長幕落·星羽個人與創盟城政府的一些摩擦，加之羽盟在城邦中廣泛的高知名度，羽盟在城內的活動需要比尋常人隱蔽一些。
亞緒走上前去，抽開黑橡木椅坐下。對麵的紳士摘帽向他致意，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起了日常生活話題。亞緒看著窗外的雨，破碎零散的雨絲在昏黑的天幕下，受著燈光照映，宛如玉屑。
聊著聊著，看了看時間，亞緒感到時機已到，便舉起裝著果汁的酒杯，兩人一碰杯子，碰杯的聲音蓋過手環磁控器互相感應的蜂鳴，一飲而盡。結束了情報交接，亞緒起身正了正領帶，準備離開。
“哇啊……已經連贏十五局了！好厲害！臨行前，孩童的歡叫聲吸引了亞緒，伸向雨衣的手停在了半空。他向聲源處望去，酒吧深處的散座旁，擺放著一排遊戲街機，“給她錢吧！”“不！再來一局！”
亞緒很是好奇，緩步上前。那種街機，他沒有直接接觸過，但他聽說過，和機師訓練用模擬機使用的是同一套框架，隻是進行了化簡，沒有那麽繁瑣的動作反饋係統、全息投影儀和儀表盤，隻保留了四個基本控製終端和一些簡單按鈕。這種街機能夠讓玩家體驗以駕駛艙視角駕駛機甲的感覺，而且還能進行玩家與玩家之間的聯機對戰。作為民間最接近機甲駕駛艙的東西，在從孩童到軍迷中間都很受歡迎。
亞緒微微昂首，在圍著觀戰的孩子們中間，發現了兩名對戰者。一個是戴著棒球帽的毛頭小子，另一個卻是個身材矮小的女孩，栗色長發亂蓬蓬的像個鳥窩，四肢瘦骨伶仃得堪稱可憐，明明天氣寒涼，卻隻是穿著背心和單層長褲。此時，她正沉靜地握著操縱杆，和對麵的毛小子對戰。
“滴！”屏幕上顯示出“領域淨空，出擊準許”的字樣，代表著對戰開始。女孩踩滿踏板，機體飛旋而出，出艙後，女孩的機體立刻拔槍向對麵的格納庫方向掃射。屏幕正中央的準星閃爍，表明她擊中了。
“這麽遠啊……”亞緒感覺有些意思，輕輕撫著下巴上淡淡的胡茬，“這樣的距離，在實戰中肯定已經超視距了，輔助瞄準係統肯定是無能為力的。”
“又被碎雨拿到優勢了！蘇安，你小子不太行啊！”一旁的小孩大叫起來。“別吵！既然遠程不行……”毛小子蘇安見狀，象征性地射擊幾下，便甩掉光束步槍，按動按鈕拔出光束劍，“就和你近戰！”
“咻！”“轟——”女孩碎雨同時射出光束和飛彈，蘇安的機體被迫用追加裝甲硬抗了光束步槍的炮擊，碎雨乘機向前甩出光束步槍，打空彈倉，擊中步槍。槍體殉爆，煥發出強烈閃光，而碎雨的機體向上爬升，拋下殘彈為零的彈倉和追加裝甲，加速向下拔出劍來俯衝。
“很聰明，直接把光束步槍當閃光彈消耗掉，防止敵人近戰時誘爆光束步槍，自己來不及逃離……”待蘇安反應過來，碎雨的機體已經橫過光束劍揮砍。
“哇啊！”蘇安躲閃不及，慌張之中無意按下了肩部彈倉脫離按鈕，結果被碎雨的劍擊命中，引發誘爆。兩台機體都被衝擊波蕩開，搖搖晃晃進入尾旋狀態。
“棄機，蘇安！隻要機師存活，係統就能判定為勝利！”“好！”毛小子一把捶下緊急脫出按鈕，在屏幕播放過跳機脫離動畫後，視角自動轉移到了碎雨的屏幕——三塊顯示屏上的圖像天旋地轉，所有孩子把目光投向碎雨，隻見她正飛速交替踩壓踏板，從遊戲機發出的“呲呲”的氣流音效能夠判斷出，機體全身上下的製禦噴口開開合合。
“沒有係統人工智能的輔助和姿態實時反饋，這下沒救了。”亞緒對機甲知之不多，但還是具備一些基本的知識。想來，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被這些小孩吸引，不禁啞然失笑。亞緒決定不再耽誤時間，準備離開。
“哇啊！碎雨又贏了！十六局！”“鐺啷啷……”亞緒驚異地迴過頭去，隻見蘇安漲紅了臉，正把一捧遊戲幣倒在碎雨手心，周圍的孩子爭相起哄，而碎雨遊戲機屏幕上，顯示著“勝利”的字樣。
“這孩子……是叫碎雨啊……”亞緒暗暗記下了這個名字，走向吧台，招唿來一個酒保：“那孩子，你們這兒的人認識嗎？”
“認識啊！她是這條街有名的流浪孤兒了，連向路人開口乞討都不會，隻會打打機甲模擬器。”酒保漫不經心地擦拭著手裏的玻璃杯。
“她要那些遊戲機用的遊戲幣幹什麽？”“哦！我們店會按半價迴收那些遊戲幣，她經常在店裏和別的小孩打遊戲，用贏來的遊戲幣換錢。”亞緒聽罷，點亮手環，記下了這家店的地址。
……
o.c.2060，1月1日。
“沒錢還想白在這兒待？一邊去吧你！”一個年輕夥計把碎雨使勁往店門外推去，碎雨瘦削的身軀無力，也無意作任何反抗，像是被扔垃圾一樣趕到店門口，恰巧迎上推門走入的亞緒。
“誒，這是幹什麽！”亞緒連外套都顧不得脫，上前拉住夥計的手臂，“別對這麽小的孩子動手。”
“她！”夥計居高臨下，一揚手，用水淋淋的食指點著碎雨的鼻尖，“一個臭乞丐，沒錢還想留在店裏！這不是破壞店容嗎？”說罷，夥計又開始嗬斥，“去去去，快出去！”
“別這樣！她不是一直打遊戲從別的孩子那裏贏錢嗎？今天怎麽……”亞緒不自主地望向那一排街機，屏幕都是黑的，自然也沒有遊戲者。
夥計嗤笑：“這位主顧，今天是元旦節，小孩都和家長過節去了，隻有她一個沒爹沒媽的在這兒混吃混喝，哪來的錢？”
亞緒低下頭，看到碎雨深褐色的雙瞳裏光影閃動，讓他想起自己的故鄉，創盟城北部的子聚落創盟北鎮。“這樣吧，她在這裏一天，一般給你們交多少錢？”亞緒打開手環支付界麵，露出磁控點，“我給她交一個星期的錢。”
“嗯……”一聽有錢，夥計立刻收斂了剛才的乖張，敲著下巴計算起來，“大概……一天……2000幣，也就是……1400信用點。”
“好。”亞緒二話不說，和夥計一碰磁控點。他看得出夥計臉上難以掩飾的笑。“別走，在給我們一人來一杯蜂蜜牛奶，要熱的。”夥計走起路來都腳下生風。“酒。”碎雨咕噥著，“酒能禦寒。”“啊……等等，不好意思，那就把其中一杯換成玉米威士忌好了。”亞緒愣了一下，連忙叫住侍者，心裏暗暗地對這孩子產生出越發濃鬱的駭怪之情。
“多了。”待亞緒拉著碎雨在一個燈光昏黃的角落坐下後，碎雨小聲說著，抿著雙唇，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什麽？”亞緒沒有聽清，從手環的全息投影圖像上抬起頭來，“不好意思？”
“多了，至少多要了一倍。”碎雨微微提高了些聲音，但還是因為過於稚氣尖嫩而幾不可聞，好在今天店裏沒什麽顧客，冷冷清清，亞緒還能聽得到她說話。
“沒關係啦，我知道的。”亞緒輕鬆地笑笑，向後靠在座椅靠背上，“你叫碎雨，對嗎？”
女孩點了點頭。亞緒於是遞出一張卡片：“這是我的名片。”碎雨接過去，背麵是羽盟的單翼徽章，反麵則是亞緒的名字和職位：“羽盟……代理團長……羽盟是幹什麽的？”
來到這裏前一天，亞緒剛剛決定正式錄用情報部推薦的維奇作為副團長。這個時代，實體名片早就基本廢棄，但為了來這裏麵見碎雨，亞緒特意定做了一張紙質名片。
“好吧……”亞緒隨手從侍者的托盤上取下兩杯飲料，將左手的那杯推到碎雨麵前，決定換一個溝通思路，“孩子，我看你……很擅長玩那種機甲模擬器遊戲機啊，感覺那東西很不簡單呢。”
“沒有。”碎雨搖了搖頭，沒有接完話頭。亞緒感覺她似乎不是愛搭理人的類型，也不方便問她關於父母的事，突然靈機一動，指了指遊戲機：“陪我玩一把吧，我想試試看。”
女孩抬起頭來，眨巴兩下眼睛，凝望著亞緒。“來吧。”亞緒站起身來，走向街機。
……
“領域淨空，出擊準許。”出擊語音傳出，亞緒踩滿踏板，看著主顯示屏兩側代表速度的透視線，默默握緊操縱杆。自己沒有機甲駕駛的特長，能當上代理團長，不是憑借武藝，而是統籌、指揮、計劃等各方麵的綜合能力。不過，雖說不擅長，亞緒也絕非一竅不通。
“她選的機體……居然是超能號？”亞緒看著左顯示屏顯示的機體參數，都比自己的鋼甲號低了一個級別，這台機體唯一的優勢，就是能夠憑借“擬似大腦”芯片使用「極熱風暴」進行短時間的中距離火力壓製。
“捕捉到了！”鋼甲號舉槍瞄準，製禦急停，淩厲一擊，不想，超能號沒有躲閃，直接舉起手臂，用左臂追加裝甲硬生生抗下一槍。
“再來！”咻！”“轟！”右臂追加裝甲熔化，超能號還是沒有改變飛行徑跡，以最短路線直衝上來，同時點燃爆破螺栓，迅速脫離了已經損壞的裝甲板。
“是和先前相同的戰術啊……不過，距離現在還沒到適合高機動戰鬥的時候。”亞緒按下儀表盤上的飛彈按鈕，解鎖肩部彈倉，“這樣子太魯莽了！”“唰！”肩部飛彈全數射出，亞緒控製俯衝姿態的同時，也降低光束槍充能間隙進行掃射，“這樣你不可能躲過！”
“轟轟轟……”超能號脫離肩部彈倉並旋身製禦，在空中轉體過後用光束槍射向彈倉，爆炸火焰遮蔽視野，亞緒隻得暫時停止轟擊。待煙幕消散，已經不見超能號蹤影。“利用保險狀態下的導彈破片從我的飛彈中打開了通路啊……有一手！”亞緒擦了把汗，反踩踏板，“不過，隻要再拉開距離，重整旗鼓……”
“滴滴滴……”警報大作。超能號突然出現在鋼甲號麵前，監視器占滿了整個屏幕。““什麽！”亞緒大驚，丟掉光束步槍，鋼甲號將手伸向裙甲內側的光束劍柄，還沒來得及拔劍，卻被超能號燃火的鐵拳一擊打在頭部，整個監視器爆裂開來。顯示屏一陣雪花過後，圖像轉移到胸部備用攝像頭，亞緒失去了左、右兩側的廣角視角。
“這孩子的戰術太老到了！”鋼甲號拔出光束劍揮斬，但超能號迅速閃開，機動到了鋼甲號的視野盲區——剛才拋棄的追加裝甲和導彈艙減輕了負重，讓超能號的機動性比亞緒的預料有所上升，“不過，卸掉了追加裝甲，你的防禦力這會就堪憂了！”
鋼甲號推進器轟然點火，逼近超能號，光束劍直捅駕駛艙位置，超能號右手燃火，一掌揮出。光束劍刺入超能號左臂肘關節，而火掌切斷了鋼甲號肩關節傳動軸。短暫的白刃戰後，兩機交錯開來，同時旋身倒飛，又開始相向加速。
“沒用的！隻要再來一下，你就徹底失去了反擊能力！”亞緒掃視一眼報錯提示，“隻是左邊肩關節卡死而已……無礙！”
“鐺！”兩機再次相遇，鋼甲號的光束劍猛烈下砍，卻不料，被超能號損毀的左臂從中擋住——左臂肘關節熔化後固結卡死，但超能號肩膀還能正常活動，因而能舉起手臂，死死卡住了鋼甲號的手。
“什麽？她剛才是故意讓我擊中的？！”亞緒倒吸一口涼氣，“都是操作手冊之外或者禁止的動作……太大膽了！”“哢！”超能號飛起一腳，正中鋼甲號胸口，將其踢開。鋼甲號還未從僵直狀態中緩釋過來，超能號已經射出道道火流，擊穿了駕駛艙。
“居然……被這麽小的孩子……”亞緒目瞪口呆。
……
“名片上還有羽盟在創盟城的分會地址和我的聯係方式，如果你遇到麻煩了，可以想辦法聯係我。”亞緒披上外衣，甩開那簇熔銀般的長劉海，“一個星期後我會再來找你，好好考慮加入我們的提案吧。”
o.c.2060，1月31日。
“你從哪裏找來的這種人？！”全息投影圖象中，情報部部長看著碎雨的模擬訓練對戰記錄，眼珠幾乎要從眼眶中爆出，“她的同階段測試成績，甚至已經超過了幕落·星羽！”
“我想或許我真的是找到了一個天才吧。”亞緒暗笑，“計劃內容也說了，我需要在創盟城自行組建勢力，隻要能最終達到星羽團長要求的目標就行了。”
“嘛，總之，這就是近期的行動了，這名團員候選者的信息已經提交到和諧鎮總部係統裏。”亞緒從藏身的垃圾桶後站起身，“我這邊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通訊中止。”“喂，等——”“嘟——”亞緒關掉手環，從黑暗的小巷中走到巷口，抬頭看了看，墨色濃雲擠壓著天穹，掩去原先病懨懨的灰白深空，舞動的烏雲似乎吞吃了人們僅剩的一點自我麻醉的歡愉，在低矮的舞台上翻湧。
“快要下雨了，我們走快點吧。”亞緒低頭拍了拍碎雨後背。碎雨已經打扮得相當體麵，栗色長發梳理得整整齊齊，披散下來，隻是長及膝蓋的藍黑羽絨外套和暗黑色的長褲把她幾乎襯托得已經有了渺小的感覺，流浪挨餓的日子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跡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消磨殆盡。
亞緒拉著碎雨，走在冷冷清清的街上。和許多社會學家曾經構想的賽博城市不同，創盟城的建築物確實已經有了賽博城市的韻味——肮髒、擁擠、破敗、腐朽，疾病橫行、藏汙納垢、淫亂不堪、臭氣熏天，隻靠著唬人的海拔和花哨的霓虹燈與全息投影掩飾流淌的汙水和遊走的蟑螂，偽造出升平的假象。但從行人的數目，就能看出這座城市的真相——它生了病，垂垂老矣、骨肉行路。
而實際上，就連那些手段也不能算是完美的偽裝。隻有傍晚站在高處，才能看到城市繁榮的樣貌。太陽把一切醜惡暴露，隻有夜晚閃眼的燈光才能遮羞，你還得站遠點高點。而當子夜之後，燈光關閉，整座城市變成深不見底的黑暗海底，各種鬼怪般的混混、黑幫、罪犯、變態開始活動起來，這裏又變成兇險無比的囚牢。
而在這樣的環境下，許多人人甚至連娛樂至死的精力都喪失殆盡。商業街上空無一人，不止是因為今天是工作日，也是因為娛樂產業結構的變動。酒吧已經成為最良性的娛樂場所，在那些不為人知的角落，充斥著賭場、妓院、毒品商行這些城市腫瘤。
若不是為了碎雨，亞緒不會浪費時間走在這樣一條令人不適的街道上。他答應碎雨，在訓練之餘，帶她去找親生父母。亞緒本來以為碎雨會成為孤兒是因為在還未記事時就被遺棄，但他後來卻知道了，碎雨還留存著和母親在一起的記憶，記得自己小時候生活過的地方。而她不去尋找家人，隻是因為在酒吧打遊戲機可以算是她的“工作”，如果哪天沒賺到足夠的遊戲幣，就會被老板無情地趕出過夜。她不是沒有心，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機甲訓練怎麽樣？”亞緒低頭問她，碎雨不說話，隻是把小半張臉都藏在衣領後，點點頭，“體術訓練呢？”“這個難一些。”也許因為是亞緒親自收留了她，碎雨對於其他來考察的和諧鎮羽盟團員，甚至新來的副團長維奇都冷眼相對，隻有亞緒能和她較為正常地交流。
“沒事，慢慢來。”亞緒還記得她坐在真正的模擬駕駛艙裏，夠到操縱杆對她來說甚至都有些吃力。不過，就是這樣一具身軀，卻藏著讓所有人都吃驚的力量。亞緒時長暗自慶幸自己發現了碎雨。預計再過半年，她就能進行實機操控演練，這樣的進步速度在機師中必定是絕無僅有的。
“到了。”碎雨突然拉了拉亞緒袖口。她不是很善言辭，所以沒有提前告訴亞緒地點，隻是讓他跟著她一起走。“哪兒？”亞緒看向街對麵——打烊的服裝店、倒閉的餐館，還在正常營業，但貨架早已空空如也的便利店，“感覺……都不是很像呢……”
“就是這兒。”碎雨又拉了一把亞緒，亞緒順著她用力的方向迴身，卻看到背後的豪華酒店，旁邊是一家合並經營的夜店，此時還未開始營業，但已經可以看到打扮妖豔的紅男綠女在進出。
亞緒一陣耳鳴，頭暈目眩，趕忙扶著額頭，單膝跪下。絕望的潮水攫住他的心魂，亞緒隻記得自己做的最後一件事，是把碎雨雙手緊握在自己掌心，重複著：“對不起……”
這裏，是全城有名的情色營業場所。如果碎雨記憶不假，那她的身世，就很難說了，而找到她的家人也更加是大海撈針。
豆大的雨珠傾瀉而下，幾乎連成了線，又在頭頂被銳利的屋簷擊破，刮成無數晶瑩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