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樁宮中往事於沈夫人而言,算不得陌生。


    那會她也不過才七八歲,太後還是皇後,正逢嘉柔公主生辰,宮中設宴,她與母親受邀進宮。


    公主金尊玉貴,玉雪玲瓏,先帝老來得女,寵愛得不行。


    沈夫人曾有幸遠遠瞥見過一眼。


    公主年紀尚幼,聽聞雖是一副百靈鳥的嗓子,卻不愛說話,眉眼清清冷冷的,叫人挪不開眼卻又不敢靠近。


    宴席過半,嘉柔便坐不住了,催促著乳娘嬤嬤去禦花園裏玩耍了。


    正要散席時,一個小宮娥跌跌撞撞地跑到皇後跟前,小聲道:“皇後娘娘,嘉柔公主......不見了?”


    “不見了,是什麽意思?”


    皇後驚得從座上站起身子,語氣有些失控。


    好好的一場生辰宴自然是進行不下去了,官眷們也被迫在宮中多留了一刻。


    直到多年後,府中嬤嬤們拉扯閑話時,她才得知,那日宮娥們腳步稍微慢些,嘉柔便從視野裏消失不見了。


    公主無故失蹤,宮人們扣下官眷的車馬,挨個檢查了一遍,硬是將後宮翻了個底朝天,也沒見到其身影。


    過了幾日,屍體從井底浮起。


    雖麵目浮腫得不像樣子,但從其穿著和發髻上都可看出是嘉柔無疑了。


    她的乳娘嬤嬤也似人間蒸發了似的,更是連屍首都沒找到,也不知是活著還是死了。


    殺害公主的嫌疑,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乳娘的頭上。


    先帝痛失愛女,大發雷霆。


    恨不得掘地三尺,將那嬤嬤梟首後鞭屍。


    可派人查了她的祖籍,赫然發現其家中僅剩個白發蒼蒼的老母,幾日前剛過世了。


    時至今日,也不曾有人知道那性子溫柔敦厚的乳娘嬤嬤,為何要殘害一手帶大的公主,這成了那道朱牆背後永遠也解不開的謎。


    淑妃願意幫襯,沈夫人心中的大石總算落下了。


    未來得及見一見五皇子成栢,便匆匆離去了。


    ......


    出了侯府,江檀隻覺得外頭的空炁都更加清芬了一些。


    官家賜的府邸位置很好,門前開闊,桑柳成蔭,離京城最繁華的地段也不大遠,無論是乘馬車還是坐船,都相當便捷。


    京城多了位新貴,官眷們自然是要主動攀交的。


    江檀雖不設宴,前來恭賀喬遷、送禮上門的各府小廝紛至遝來,都快把門檻踏破了。


    這一天風清日朗,天氣很是涼爽,她便差人在庭院中擺了張雕花搖椅,換了身蓮青色軟煙羅紗裙,怡然自得地靠在椅上。


    院中別無外人,不像在侯府,也沒什麽值得忌諱的。


    她剛剛淨了頭發,發絲還是半幹的,隨意地披在椅背上。


    霜葉取了幾滴茉莉花露油,在掌心處揉開,仔細地抹在姑娘的發絲上。


    忍不住道:“果然離了侯府,姑娘的頭發都比往常掉得少了一些,不用擦發油也軟得跟緞子似的。”


    趙嬤嬤則在院中核對賀禮單子,也跟著打趣道:“那可不是,甭說姑娘了,就是老身自從來了這郡主府,也睡得比在侯府踏實些。”


    主仆三人說說笑笑,氣氛很是輕鬆歡愉。


    她們比原定計劃早來了幾日,郡主府裏的人手、用具還未完全置辦好,很多事都是趙嬤嬤和霜葉親力親為。


    若不是這樣,江檀也不會知道,原來趙嬤嬤的廚藝竟如此了得。


    在侯府時,每日主子們吃些什麽、吃多少,都是管膳食的嬤嬤跟提前老夫人定好的。


    沒有選擇的餘地。


    現在一切都由自己做主了,趙嬤嬤也樂意縱著姑娘的口欲。


    她愛吃什麽,老婦便起大早去集市上現買新鮮的,變著花樣給姑娘做吃食。


    胃口好了,氣色也跟著好了起來。


    不用塗口脂,江檀的雙唇也是紅潤嬌嫩,像掛了晨露的櫻桃似的,我見猶憐。


    “姑娘,賀禮冊子都清點過了,您不妨瞧上一眼。”


    趙嬤嬤從小杌子上緩緩起身,邊捶頓著酸脹的老腰,邊將手中禮冊遞了過去。


    江檀略微翻了幾眼,笑道:“這些人出手還真是闊綽,又是天青釉汝窯瓷盞,又是紫檀木雕花鳥座屏的,我哪裏敢收這樣名貴的東西?”


    她微微卷起袖口,執起案幾上的毛筆,在上頭勾畫了一番。


    囑咐趙嬤嬤道:“我圈出的這些,過幾日等人手足了。便遣人將這些賀禮退迴去罷,並附上迴禮一份,也別叫別人以為咱們眼高手低,看不上這些東西。”


    越是風頭正盛,越是要益謙虧盈。


    有些名貴器具不該她用的,也不可貿然收下,省得落人話柄,招惹小人誹議。


    說起人手,她又問老婦:“牙婆幾時過來?”


    趙嬤嬤年紀大了,她也不忍心見其忙上忙下,累得焦頭爛額的。


    “迴姑娘的話,未時一刻就帶人來了。”


    江檀點點頭,說知道了。


    趙嬤嬤忽而捂唇,說起了另一樁事:“姑娘,早上還有自稱是媒婆的婦人上門,說要為姑娘相門好親事呢。”


    霜葉聽罷,玩笑般地啐了一口。


    “呸,還好親事呢,怕不是收了哪家公子的好處,過來亂搭姻緣線。”


    “姑娘美若天仙,又剛得了誥封,我看哪,能配得上咱家姑娘的公子,寥寥無幾呢。”


    說著說著,她腦海裏便浮現了柳公子的身影。


    他與姑娘倒是相配,隻可惜......柳家老爺如今變得瘋瘋癲癲的。硬是將姑娘和侯府打成一派的了,應是不許自家兒子生出旁的心思。


    江檀尷尬地幹咳了兩聲:“可別胡說了,叫人聽見了,定要說我妄自尊大,狂得沒邊了。”


    眼下她是不會考慮婚姻大事的。


    這一來,前世的慘劇曆曆在目,這世間又有幾個男兒是值得托付終生的?


    就算兩心相許,又能歡好到幾時?


    這二來,她還沒有查清楚,自己是怎樣穿到這副軀體上的。


    若江姑娘還活著,難免有一日二人的身體會交換迴來,她必然要像珍惜眼珠子一樣,珍惜江姑娘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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