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姑娘......”


    “薑夫人和薑姑娘已經過了角門了,朝著咱們院子過來了。”


    霜葉跑得腳下生煙,連口涼水都來不及喝。


    “母親來了?”


    江檀剛換好了衣裳,聽到這好消息,激動地連簪子都握不穩了。


    霜葉眼裏閃過一瞬疑惑,隨即高興地點點頭:“是呀,薑夫人終於來了。”


    等江檀趕過去時,一眾女眷已經走到園子中央了。


    三年未見親人,她的心跳與步伐都是一樣的快,霜葉都差點跟不上了。


    隔著那鬱鬱春色,迫不及待地踮腳去望。


    人群中那滿目慈愛的婦人,不正是她夢裏見過無數迴的母親嗎?


    江檀的雙眼酸澀得厲害。


    也隻能將滿懷的委屈壓在喉間,低著頭快步走了過去,行禮道:“小女江檀,見過薑夫人。”


    一陣良久的沉默......


    她卻不敢抬起頭,隻怕與母親對視的那一刻,會忍不住哭成淚人。


    侯府這麽多雙眼睛盯著,她不敢造次。


    薑夫人開口了:“江姑娘......果真如我想象得那般雍榮嫻雅,早前聽凝兒提過,你在沈老夫人麵前說過不少公道話......”


    她的聲音比記憶中滄桑喑啞了不少。


    想必自己死後,她定是在暗地裏哭過不少迴。


    江檀心頭陡然一空,向來能言善辯的她,卻在此刻失了態,像做錯事的孩子遲遲不敢迴話。


    正猶豫無措時,一雙柔軟的手托住了她的手肘。


    她抬眸,對上母親那堅毅溫柔的雙眼:“我們迴屋再談,好嗎?”


    江檀噙著眼淚望了母親一眼,又看了看身後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幼妹薑芸,怔怔地點了點頭。


    章嬤嬤走到江檀身邊,附在耳邊道:“老夫人說了,她身子不好,今日怕是待不了客了,讓您先帶著薑家人去西泠齋,核對著大奶奶的嫁妝單子。”


    “也用不著那麽認真,糊弄糊弄就得了。”


    “但也不能讓她們占盡了侯府的便宜,除了大奶奶當年帶來的東西,也決不能讓薑家多拿一針一線的。”


    說到這,她的老臉都有些掛不住。


    紅著臉解釋道:“這些都是老夫人的原話,可不是老奴胡謅的。”


    一口怨氣滯在江檀的心頭。


    薑家向來不爭不搶,倒不是因為家中無男丁、女眷羸弱,而是顧念在往日與侯爺的舊情,不想將臉皮撕破了,讓侯府難堪。


    這沈老夫人倒是半分情麵也不留。


    前親家千裏迢迢從揚州趕到京城,不從垂花門將人請進府,反而讓婆子領著走了角門。


    這也就罷了。


    還故意稱病不見,恨不得即刻將人給打發了。


    真當薑家是來打秋風的了?


    簡直是欺人太甚。


    薑夫人又開口了:“嬤嬤可別急著走,有一句話還望您替我轉達給老夫人。”


    章嬤嬤攏著手道:“夫人請說。”


    薑夫人轉頭叫來薑家丫鬟:“朝梧,聘禮可送到侯府門口了?”


    朝梧頷首:“迴夫人的話,已經送到了,正叫了侯府的小廝搬卸下馬車呢。”


    “聘......聘禮?”


    章嬤嬤一臉愕然地看著她,不知道剛才那話是什麽意思。


    薑夫人嗤笑道:“我薑府雖比不得侯府顯貴,但也是世代簪纓的清貴人家,往日之所以答應將長女嫁了過來,不過是應允了當年與侯爺定下的指腹婚。”


    “侯爺駕鶴西歸了,侯府如今是老太太掌家。”


    “她老了,越來越糊塗,不但沒有將我女兒顧看好,還管不住她那心思活泛的孫兒。”


    “可憐曇兒屍骨未寒,姑爺就納了新人過門。”


    她抿了抿唇,接著道:“還以為我薑家是惦記著那點嫁妝,硬是將我母女二人折騰來了京城,到了侯府,卻不見親家該有的氣度和禮數。”


    “侯爺和曇兒都不在了,我思來想去,今後也實在沒有那個必要跟侯府深交了。”


    “不如趁此機會解除了二人那名存實亡的婚約。”


    她將一本冊子拋到老婦手中,冷聲道:“侯爺和姑爺當年送到揚州的聘禮,如今我原封不動地退迴來了,還請您送到她老人家手上,仔細清點清點,莫要再說我薑家貪了侯府的便宜。”


    “若是一分未少,還請將侯府的族中耆老請了過來。”


    “兩家坐在一處好好商量商量和離的事情。”


    薑夫人一口氣說完了心中所想,雙手也有些微微發顫。


    為了這一天,她等了太久太久了,久到每一夜都輾轉難眠。


    她的曇兒死得冤啊。


    薄薄的一封書信,寥寥幾行令人驚心的字,就將她那在手心裏寵大的乖囡兒判了生死。


    她不甘心啊。


    懷胎十月拚死生下的的親骨肉,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去。


    可她隻是個手無寸鐵的母親,誥命也成了虛名,不能為曇兒平冤昭雪。


    唯一能做的,就是維係住女兒的最後一絲體麵。


    她是薑曇,是薑家嫡長女,不是什麽侯府的大奶奶、沈晏清的妻。


    “薑、薑家要和離?”


    即便是在夏日,章嬤嬤也沒覺得頭頂上的日頭那樣灼熱過。


    她低頭看了一眼手中那聘禮冊子,沉甸甸的,活像個燙手山芋。


    這話,要怎麽傳?


    於是也急了:“薑夫人三思啊,兩家的親事是天賜良緣,大奶奶跟大爺的姻緣,那是三生石上明明白白寫著的,哪能更改?”


    一著急,老婦就開始神誌不清。


    “大奶奶要是泉下有知,也不會樂意見到你這樣做的......”


    江檀木訥地站在一邊,心中反複呢喃著:“母親......”


    無論如何,她也想不到,最重視薑家名譽的母親,竟會主動帶著聘禮上門和離。


    她當然是高興的。


    高興得快要落淚了......


    她不願看到,自己墳墓上頭的石碑刻的還是侯府的名頭,那便是對死者最惡毒的詛咒——她生是沈家的人,死是沈家的鬼。


    她不願再與這個薄情寡幸的男人,再有半點糾葛。


    聽章嬤嬤這混賬話,薑夫人忍不住皺了皺眉:“什麽天賜良緣,明明是薑家欠下侯爺的債,如今曇兒身死債消,我要讓她清清白白地遷迴祖墳。”


    “難道,你們連死人都不肯放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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