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窗幔在風中飄揚著,黑夜裏隱約可見遠處雪白的銀線綿延,房間裏的炭盆裏金絲炭微微發紅,溫暖如春。


    床頭的多枝寶燈發出暖黃的光,李霽開靜靜地沉睡著,彎彎的睫毛落下如蝶翼的影,鼻梁挺直,嘴唇飽滿微微有些幹裂,唿吸平和。


    宗曜坐在床邊,目光溫柔又深沉,凝視著她的睡顏,一點一點地摹畫著著她的眉眼,想要一一都銘刻於心。慢慢地,他伸出手輕輕撫上她的臉,唇角,還有她的眉弓。


    其實,如果細看,她的肌膚眉眼無一長得不好,洗盡鉛華,與那個北戎大長公主有七八分的相似。隻是,一直以來她有意無意地將自己捯飭得不男不女,不修邊幅的模樣,加上頑劣不馴的傲嬌,總是讓人忽略她的真正容貌。


    李霽開眉尖動了動,沒有睜開眼睛,嘴裏懶懶地道:“偁王殿下何時成了登徒子了?”


    宗曜笑,捏了捏她的鼻子,寵溺地,“想讓偁王殿下成為登徒子的,天下唯有李霽開。”


    李霽開彎了下嘴角,“齁得慌。”卻舒服地將臉頰往他的手掌蹭了蹭,像是隻貓兒似的,很隨意地,“你去哪了?”


    宗曜道:“你猜呢?”


    “去尋找北疆密穀那個傳說?”李霽開道:“結果呢?可發現了什麽?”


    宗曜道:“你想知道什麽我就告訴你什麽。”說著話,很自然地在她身邊躺下,一手以肘支著頭,一手撫著她的發,麵對麵,兩人唿吸交纏。


    李霽開嘟噥道:“騙子!”翻身窩進了他的懷裏。


    宗曜攬住她,靜靜地,兩人相擁著。良久,他道:“你真的不想知道我做什麽去了?”


    李霽開道:“我信你。”


    宗曜笑了,忽道:“阿開,你有沒有想過,皇上會給你什麽樣的冊封,你將來有什麽想法?”


    李霽開默了默,道:“不是有你麽?”


    宗曜握住她的手,十指交纏,道:“嗯,有我呢。其實呢,”他笑了笑,“我還是喜歡看你數銀子的模樣。不過,隻要是我家阿開想要的,我都會讓她如願。”他轉過臉,目光明亮繾綣。


    李霽開喃喃道:“偁王爺,你這麽沒出息的樣子,傳出去會不會被人家笑話?”


    宗曜笑,胸腔微微震動,道:“我喜歡。”他閉上眼睛,“睡吧,明日一早我便要跟隨欽差迴京,有些事情要必須處理了。記住,阿開,無論聽到什麽看到什麽你都要信我。”


    “好。”


    當日下午,高朗欽差一行人離開北疆一路趕迴盛京,自始至終,除了少數幾個人沒有人知道偁王曾經來過又離開。


    同一日,征北軍突然揮師北上,長驅直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連下北戎三城,直搗玉都,整個北戎朝野上下亂成一團。


    北戎狼主接連遣使者赴征北軍營中談和,並暗地修書送往盛京,意圖羈絆住大軍的北上之路。然而,所有的信使都被半路截殺,所有的密信都毀於炭火之中。


    雙方在玉都僵持一個月後,北戎狼主終於在天明之時,領著一幫臣子開城門迎北征軍入城。


    北戎滅。


    寶定二十一年,天朝大將軍李霽開以十萬雄獅馬踏北戎,俘虜北戎君臣,一洗十三年前的圖門關之恥,成為繼薛同觴之後又一個戰神神話。


    而這個消息並沒有及時傳迴盛京。


    盛京東宮,明燈灼灼。


    太子一遍又一遍地翻看著戰報,眼底眉梢都是喜氣,道:“這李霽開到底是何許人,竟然如此神勇善戰,比當年的靖北王過之尤不及!真是大快人心大快人心!”


    宗曜擁著裘衣,神情懨懨的,道:“一介猛夫而已,能得太子盛讚是她的福氣。”


    “此話不妥,大大的不妥!”太子搖頭道:“圖門關之恥,一朝雪之,如此看來,我朝不僅有良兵更有良將,何愁大天朝不強。孤要擬文上請父皇封賞有功之臣。當然,七弟更是功不可沒。”


    宗曜道:“臣弟不敢,如果不是太子殿下支持,臣弟怎敢給以北地源源不斷的補給?所以,若說功勞,還是太子殿下慧眼識人,勵精圖治,才還我天朝盛世之顏。”


    這幾句話成功地取悅了對方,較之三年前他的氣色好了許多。他哈哈大笑,道:“七弟之言真是深得我心。總而言之,李大將軍立下了不世功勞,必須好好地賞他。你說孤封他什麽好呢?良田美婢珠寶綺羅自然不在話下,對了,孤聽說他尚未娶妻,不如,孤向皇上求得一門賜婚如何?”


    宗曜掩唇輕咳一聲,道:“賜婚倒是不必了,依臣弟來看,黃白之物倒是最為實在,也甚得她心。”


    太子也曾聽說過李霽開這人除了打仗神勇,獨愛黃白之物,心下更是熨帖。


    對於他來說,宗曜和李霽開的文治武功是他得以在朝堂中立足的根本,但是當權力漸漸變大的時候,疑忌的東西也越來越多。好在,表麵上宗曜是個重諾重情的,李霽開又是個貪財的。


    人隻要有弱點,就可以收為己用而不足為懼。


    一時間,他躊躇滿誌,道:“這麽一說,孤倒是想起來了。七弟,你今年已經二十有三,人家這個年齡孩子都該啟蒙了,你看四弟烏泱泱的一大群嫡子庶子的,就是宗世子的嫡子也有一歲了。你倒好,如今還是孤寡一人,府裏也沒個知疼知熱的。要不,孤給你尋個?”


    宗曜曬然,道:“太子哥哥,你還是饒了我吧,你知道我這人素來不喜人近身,若是冷落了人家姑娘,就不好了。”


    太子許是心情比較好,起了戲謔之意,道:“暖暖床還是可以的。七弟,你該不是……呃,那個不行?自家兄弟麵前你不必不好意思,說出來也好對症下藥不是?”


    “我……”宗曜尚沒有說話,外麵有公公稟告,“太子殿下,宗側妃來了。”


    “阿眉來了?讓她進來吧。”太子道。


    須臾,環佩叮當,門簾子被挑起,一襲華服逶迤的宗巧眉款款而入。她綠鬢朱顏、雪腮粉麵,笑吟吟的,比之三年前多了幾分嬌媚。


    她向太子施禮後,又向宗曜道:“不知道偁王殿下也在,是臣妾唐突了。”


    宗曜起身還禮。


    “無妨。”太子道:“都是自家人,沒有那麽多的俗禮。阿眉,你帶了什麽?”


    宗巧眉道:“這幾日殿下憂思多慮,肝火盛,臣妾熬了蓮子銀耳粥。”說完便示意身後的宮女將食盒拿了過來,親自動手端出裏麵的湯甕。


    “阿眉真是有心了。”對方讚了句,招唿宗曜,“阿曜,來,你也來嚐嚐。”


    小太監忙拿了兩個碗過來將粥分了。


    宗曜謝了,端了碗慢慢喝著。


    太子道:“前些天聽說你病了,阿眉就擔心得不得了。你們表兄妹感情這般好真是讓孤羨慕。”他感歎。


    宗曜忙道:“臣不敢,勞太子和宗側妃費心了。”微一躬身,“殿下,臣弟這就告辭了。”


    “你去吧,”太子頷首道:“自己的身體多上心,明日孤讓太醫院首正再給你搭個脈,也好放心些。”


    “謝太子殿下。”


    宗巧眉輕咬唇,瞥了眼他的背影,迴頭嫣然一笑,道:“殿下。”便倚在他的身邊為他捏著肩臂。


    太子微眯起眼很是享受,道:“你這表哥太讓人操心了。”


    “怎麽了?”


    “這麽大年紀了,也沒個人照顧,真是讓人頭疼。”他轉臉,認真地,“要不,阿眉多用點心看看可有合適的。”


    宗巧眉苦惱地道:“若是說合適倒是有好幾個,隻是我這表哥性子冷清,一般人真入不了他的眼。殿下,”她拉了對方的手,帶了幾分嬌嗔,“這些日子您都有點瘦了,現在,偁王病愈了,您也可以好好歇上幾天。”


    對方欣慰地道:“你倒是心疼孤。”


    “太子殿下是臣妾的天,臣妾不心疼您還能心疼誰?”對方嬌嗔著,不勝嬌弱地倚在對方的懷裏,一隻柔薏輕撩過他的前襟往裏麵探去。


    太子抓住了她的手,似乎也有些情難自禁,深吸了口氣,道:“太醫囑咐孤這幾日需靜心休養,阿眉先迴去吧,待幾日孤去看你。”


    “是。”宗巧眉起身,眉眼灩豔,依依不舍地離開了。跨出宮門的那一瞬,笑意斂了去,目光陰冷。


    當年自己一顆心都係在宗曜的身上,甚至為了他不惜離家出走,差點死在纏紅指的手裏,結果,德妃和宗家根本無視她,反而以她汙了清白為由將她關到家廟,意欲囚她至老死。


    她不願坐以待斃,求了宗起運利用一次太子出遊的機會終於入了太子的眼,成了太子府上的一名侍妾,再一步步走到側妃這個位置。


    然而,這表麵上的榮華富貴之下,她卻每每如履薄冰,噩夢纏身。


    她自然明白她之所以能夠入太子府是太子想要拉攏宗家,離間宗家與宗德妃之間的關係,讓宗家在爭儲的路上猶疑不決,自己則成為一顆最好的棋子和質子。


    好在,宗曜似乎一直無心那個至高的位置,反而待太子親厚如昔,這也讓她在東宮如魚得水。


    隻是,她不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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