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城內火光衝天,人聲、馬蹄聲一片嘈雜。


    最西邊高牆的側門一隊人馬輕悄悄地穿過,馬不停蹄地奔向遠處的黑暗。


    奔出數十裏的路程,到達了一個小山坡,看後麵沒有追兵趕來,所有人都長出了口氣。


    昊陽勒住馬,迴頭遠遠眺望已經易主的黑水城,臉色沉凝如水,攥著韁繩的手背上青筋突起。


    一個親信憤怒地道:“可恨!坎布那個沒用的東西,竟然把黑水城就這麽丟了!枉費我們千裏迢迢送了幾箱子黃金珠寶,全便宜了那些天朝人!”


    所有人都沉默了。


    誰也沒有想到,僅僅是一夜的時間,世界便翻了個個兒。若不是他們警惕,這會兒隻怕已經落入了天朝兵的手裏。想想後果真是不寒而栗。


    昊陽沒說話。


    另一個名親信忐忑道:“黑水城丟了,坎布死了。大王子,我們現在怎麽辦?狼主那裏……”


    先頭那個親信不以為然,道:“坎布死有餘辜,如果不是他輕敵狂妄也不至於如此,再說了,屬下以為這是個機會。”他遲疑了下,湊近前小聲地道:’坎布死了,二王妃和二王子就少了一個大的助力,對於我們來說倒是好事。”


    北戎人都知道,老狼主起於微時,遍嚐人間疾苦,登基後勵精圖治,親賢納良,加上圖門關盟約,天朝的割城歲供,讓北戎在短時間裏國力大增,喧囂甚上。


    然而,一個人到了權力的鼎峰,往往狂妄自大,閉目塞聽,隨著後宮新人的不斷填充,老狼主逐漸沉迷於女色,偏聽偏信,寵愛二王妃和二王子,反而疏離嫡出長子。二王妃的哥哥坎布是朝中老臣,拉幫結派,視大王子為眼中釘,並排擠大王子的人,一心想要將二王子推上太子之位。


    三年前使臣出使天朝,續簽十年之約。老狼主竟然聽信讒言,逼迫大王子去盛京尋找所謂的天書神卷,以至於身陷囹圄,差點死於非命。


    從此,兩個王子的爭鬥更加白熱化。


    昊陽沉默著,他也明白坎布的死對於他來說確實是件好事,然而,代價太大。


    黑水城淪陷,北戎喪失了和天朝交戰的重要籌碼,將來,北戎戰事上將會十分被動。


    他透過無盡的夜色他望向城門,似乎能看到那少年人意氣風發的張揚,而心中的疑惑也越來越多。


    征北大將軍李霽開,這個人就是那個人是麽?


    他沉思片刻,斷然道:“想辦法聯係上那個征北大將軍李霽開,我要和他密談。”他深吸了口氣,“既然有人視我為魚肉,不如絕地反擊!”


    親信明白對方這是有了決斷,激情澎湃,齊刷刷地豎起彎刀發誓道:“大王子英明,我等必然誓死相隨!”


    “誓死相隨!”


    三天後,征北軍終於徹底拿下了黑水城,人馬也安頓了下來。


    李霽開熬了幾天幾夜,好容易處理完雜事後便命人燒了熱水泡澡。坐在碩大的浴桶裏,經日的疲累和殫精竭慮讓她被溫熱的水包裹的身體徹底放鬆下來,靠著浴桶的邊沿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中,仿佛又迴到了鶴嘴鎮,賣了一天的豬肉,擔著剩下的幾根肉骨頭還有肩頭的夕陽,迎著晚風腳步輕快地往迴趕,黑寶老遠地就跑著迎上來,後院的小黑豬哼哼唧唧地蹭著豬圈的門……


    再一轉,到了看雲書院,被荊夫子盯著背書,被打戒尺,暗地裏將往他鞋子裏塞蛤蟆,往他的杯子裏放巴豆……高朗無比崇拜的眼神,拍著她的肩膀大聲說:“我家阿開最厲害了!”……


    轉而又沉入了黑暗中,置身於那個陰森的墓穴,大蜘蛛血紅的眼睛,鉤子似的獠牙,鋼螯劃拉著地麵發出令人牙酸的哢嚓聲……


    又一轉,陽光透過窗戶灑落在書案上,將筆墨紙硯薄染上淡淡的金色,那人半環住她,一手握住她的手一筆一畫地在紙上寫下:李霽開……


    那人的聲音低沉磁性,音猶在耳,“阿開,我應了你,三年,我定朝堂,你平北疆。你記住,我一直在你的身後。”


    ……猛地,她驚醒過來,聽到外麵有細微的窸窣聲,喝道:“誰?”


    “我。”


    李霽開放鬆下來,道:“秦大哥,你稍等,我這就出來。”說完,動作迅速地出了浴桶擦幹淨身子穿上衣服,摸摸濕漉漉的頭發猶豫了下,一邊擦拭著一邊走了出去。


    明亮的燈光下,秦時風一邊擺著酒菜,一邊道:“這幾天你太累了,讓廚房整了點吃的給你打個牙祭。你看,這是鍋包肉、尖椒幹豆腐、溜肥腸、小雞燉蘑菇,一個地三鮮。還有一個羊肉冬瓜湯……”他抬頭頓住了。


    剛出浴的李霽開像一朵沾了露水開在清晨裏的花兒,偏肥大的衣服顯得她纖腰楚楚,眉眼清潤明媚,桃腮泛紅,櫻唇點朱,卻偏偏沒有那嬌弱之態,那種自然流露出的淩人氣勢和自信美麗讓人錯不開眼珠。


    她一邊揉著濕發,一邊走過來,寬大的袖口被堆在臂彎裏,露出欺霜賽雪的手臂。


    秦時風低下眼,輕咳了聲,道:“天冷,泡澡不要時間太長了,受涼就不好了。”


    李霽開沒有注意他的異樣,眼睛已經盯住了一桌子的菜,冒出狼一樣的綠光,伸手便拈了根排骨塞進嘴裏,一邊吃一邊嘟囔,“太好吃了!太好吃了!”


    秦時風歎氣,白瞎了這麽好的皮囊。他恢複了正常,笑,“就知道你饞著呢!慢點,沒人和你搶……”


    好幾塊肉下肚,李霽開這才想起來,“米酒呢?這次得給他記大功,要不是他帶著我從峭壁那邊翻過來,真是沒轍。”


    “放心吧,少不了給他好酒好菜。”秦時風給她斟了杯酒,“來,嚐嚐這個。我嚐了,果子釀的,不上頭。”


    李霽開點頭,笑得純粹,“隻要秦大哥在我就放心了。”


    秦時風心頭一動,忍不住看她。


    李霽開淺抿了口,清涼又綿甜,應該是在冰水裏冰鎮過了。她砸砸嘴,道:“好喝。秦大哥,這些天你也辛苦了,敬你。”


    “幹杯!”


    幾杯酒下肚,秦時風道:“誰也沒想到黑水城這麽容易就被你拿下了。綿綿,也隻有你才能擔得起征北大將軍這個職位!”


    李霽開挑眉笑了。


    她之所以能得到蔣將軍及北疆將領的認同,應該歸功於看雲山長和翠花。


    其實,從翠花認她為主開始,山長便密信聯係了蔣將軍等人。李霽開去了北疆,蔣將軍當著她的麵從翠花的外殼下取出了半枚令符,上麵是個齜牙咆哮的虎頭,背後是一個觴字,這是薛同觴的調兵令符之一。


    虎頭令符合二為一,見符便如見人,李霽開在蔣將軍的幫助下很快就收攏了北疆薛同觴的舊部,並且憑借她的聰敏結合天書神卷的領悟。幾場不大不小的戰鬥下來,她贏得了將士們的信任和擁戴,很快地站穩腳跟。


    同時,宗曜在朝中強有力的支持,讓她沒有後顧之憂,短短不到三年的時間,她成了北疆實際的軍權掌控者。


    不過,除了蔣將軍少數幾個人,也隻有秦時風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畢竟,薛同觴還背負著叛國的罪名。


    真心實意地,李霽開道:“謝謝你,秦大哥,這兩年多你幫我很多。”


    秦時風道:“你能信任我,我很高興。畢竟,那些傷害也有我的責任。”他說的是纏紅指對她的追殺和敵意。


    誰也不會想到,紅樓殺手所用無不及,每一單生意得到的重金都被換成了大額的銀票或者是糧草其他,源源不斷地運送到北疆,充當軍餉,或是養活靖北軍遺留下的老弱病殘。


    當年,靖北王死後,身邊的將士或是戰死,或是被傷病纏身,朝廷當時為了求和與北戎締結了不平等的條約,歲供北戎,根本沒有多餘的銀兩來安置這些人,甚至連撫恤金都發不了。


    而朝廷元氣大傷,一方麵生怕北戎繼續南下,安撫這些老將;另一方麵又忌憚他們,明裏暗裏消減他們的兵權,或是克扣他們的軍餉,以至於北疆將士上下都是怨憤不已,軍心渙散。


    秦時風是薛同觴副將的兒子,圖門關慘敗後,副將拿著微薄的遣散金並沒有離開,在附近的山頭落腳,收留不少老兵遺孤。官兵們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縱容著對方漸漸做大,最終成為李霽開暗中募兵的場所。


    提起纏紅指,李霽開就忍不住咬牙切齒,“那個變態,總有一天小爺要打得他滿地找牙!”


    秦時風笑,轉了話題,“接下來你想怎麽做?”


    李霽開吃了一口肉,道:“等著議和。”


    秦時風道:“據我所知,現在北戎的內部也不安分。大王子和二王子爭權爭得厲害,北戎朝堂裏一片烏煙瘴氣,將士都無心作戰,或許,我們可以繼續向北推進。”


    李霽開搖頭道:“同仇敵(愾)氣你知道吧?”


    秦時風扶額,“同仇敵愾。”


    “反正就那個意思。”李霽開不以為然,“再怎麽說,他們都是一家人,若是我們逼得緊了,北戎上下一致對外就不好了。而且,”她笑笑,“盛京那個人也不願意不是?”


    秦時風驚歎,這個小丫頭真的是個奇才!而她的敏銳性和決斷力讓他總是有種很詭異的感覺,這種感覺似乎很熟悉,卻又匪夷所思。


    他鄭重地道:“無論你怎麽決策,我都會支持你。”


    “謝謝。”迄今為止,李霽開始終沒有向對方說明自己的真實來曆。而如今的她心腸之硬之冷,更不會願意將自己的軟肋交給一個不確定的助力。


    或許,是美食加上美酒熨帖了她的腸胃甚至每個毛孔,李霽開略有醉意地又問了那個問題,“你為什麽叫我綿綿?”


    秦時風頓了下道:“我說過你像我的一個故人。”


    “故人啊。”李霽開輕歎一聲,眼神迷惘。


    一別近三年,不知道盛京裏的那位故人可好?


    不知道是不是喝得高了,她頭腦暈乎起來,一抬眼似乎看到宗曜正站在她的麵前。她笑了,“你瞧,這是我的故人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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