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三年後的一個冬日,天空灰蒙蒙的,雪沫子漫空飛舞,迷蒙了人的眼睛,唯見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


    遙遙地,城樓上狼頭旗被凍裂了,十步一崗的北戎兵像是冰雕似的,幹巴巴地杵著。


    三裏開外有一個大雪丘,背麵支著幾百個牛皮帳篷,因為雪太厚,被雪埋了一半,與雪丘混在一起很難辨別出來。


    兵士們全副盔甲,頭臉都捂得嚴實,冒著暴雪來迴巡視著。


    最靠中間最大的帳篷裏,放著一個大炭盆,裏麵的銀絲炭燒得旺旺的,卻不見火光。


    幾個人半卸了盔甲團團圍著炭盆,蹲著看地上鋪的一張作戰地圖。


    一個麵容清雋,目光犀利的中年男子梭巡了一遍地圖,指著一處,“這是小孤峰,黑水城的一麵城牆是以小孤峰做天然屏障,終年積雪,山勢陡峭,還有北戎兵守著,連鳥都飛不出去,人更是沒辦法。”


    另一個身體健碩的青年將領粗聲粗氣地道:“沒辦法也得想辦法!奶奶個熊,都和坎布那老東西對峙了十多天了,也進不了一步。天氣這麽冷,兄弟們耗不住,總得想個法子打開城門。”


    還有一人沉默不語。


    最後,三人都不約而同地看向虎皮椅子上那個人。她懶懶地靠著虎皮塌,雙腿翹在案頭上,雙手搭在小腹上,半眯著眼睛,雪光透過帳篷照得她的臉瑩瑩得粉,五官更是昳麗精致。


    怎麽看,與這大將軍的名號都有種違和感。


    然而,三個人看著她的目光崇拜並恭謹。


    她睜開眼睛,刹那間,光華流轉,熠熠生輝。猛地起身一拍桌子,長長的馬尾甩了個優美的弧度,爆了粗口,“他大爺的!黑水城裏備有糧草充足,老子這卻少糧缺肉的。叔可忍,嬸子不可忍!幹了!”


    “大將軍的意思是……”


    “城門既然過不去,就走小孤峰,我倒是不相信鳥飛不過去,大蜘蛛難道還爬不過去?”對方滿不在乎地說。


    “啊?”幾個人麵麵相覷。


    中年人試探地道:“大將軍有辦法了?”絲毫不覺得對方是胡說海侃。


    對方摸摸下巴,“嗯,讓我想想。”


    年輕將領瞥了她一眼,耳根微紅了紅,抱拳道:“大將軍,末將任大將軍調遣。”


    大將軍想拍他的肩膀,仰臉看看對方的個子還是算了,道:“放心,少不了你的份。”


    “是!”對方興奮得兩眼發亮,連連搓手,“大將軍,您說怎麽幹?”


    “對,大將軍您下令,兄弟們這些天都憋壞了。”其他兩人也不甘落後,剛要請戰,便聽外麵通稟道:“大將軍,蔣大人來信,說是偁王殿下又送了很多禦寒的禮物,人還在城裏等著。您要是再不迴去,他說,他頂不住了……”到了最後他的聲音呐呐著。


    大將軍牙疼似的嘶了聲。


    這年頭做個事業真不容易,更何況家裏還有個拖後腿的。


    三人見慣不怪。


    年長的咳了聲,道:“大將軍,其實您到這來確實有點,那個不合乎規矩。要不您先迴大營,這邊,我和牟將軍還有趙將軍頂著。”


    “就是,這邊還是危險。”牟將軍附和。“您放心,您隻消吩咐一聲,我一定把這個坎布老東西的頭給您捎迴去。”


    大將軍笑了,道:“我知道你們擔心什麽,沒事,我心裏有數。坎布這個老東西我得親手霍霍了他。”


    幾個人頓時後背生寒,異口同聲地,“大將軍,您可不能去!偁王一生氣,盛京那頭沒人能壓得住!”


    大將軍不耐煩地擺擺手,“行行行,我知道了,都迴自己營帳去,我再琢磨琢磨。”


    “那行,您可得三思啊。”幾個人磨磨蹭蹭的,挺舍不得這一盆子炭火的。


    開玩笑,這可是宮裏才有的金絲炭,寸金寸兩。要不是偁王放了狠話,不許這大將軍再給賣了換銀子,他們幾個還蹭不到這個暖和。


    說真的,到現在他們還懵懵的。


    兩年前,這個叫李霽開的少年人像是突然從天上掉下來似的。


    起初,沒人看得上他,隻有主將蔣將軍對他十分看重。


    事實證明,這李霽開話狠人更狠,身手好,腦瓜子又靈活,更是個打仗奇才。


    確切的說,她根本不按套路出牌,所謂兵法在她這全部變了味兒,整個兒花樣百出,把敵我雙方都整得暈頭轉向。她本人更是無恥無底線,打起來仗不要命,逃命起來也不要臉,讓人歎而觀止。


    然而,也就是這麽一個不靠譜的貨帶著他們竟然在短短三個月的時間裏打了三兩場硬仗,將圖門關兩城以最小的代價收複。


    十年之恥,一朝雪之。捷報傳到朝廷,天下震動,以為是戰神王爺重新現世,監國的太子龍心大悅,連下三道聖旨封官進爵,封這少年為征北大將軍,成為繼戰神薛同觴後又一個神話。


    再半年,在對方的統籌指揮下,北疆駐軍不但收複了最後一座城池,並且北推,連奪北戎兩城,直逼北戎都城玉都。


    主戰派偁王薛名曜更是不遺餘力地支持,給糧草戰馬,給銀票珠寶。私下裏,隔三差五便送了好東西來,大到玉石珍寶,小到衣服佩飾,甚至這宮裏特供的金絲炭也專撥了給他。


    李霽開倒是來者不拒,反手便倒賣了出去,或是換了糧草戰馬或是充了軍餉,贏得了北疆將領兵士的擁戴。而幾乎沒有人知道的是,在這個少年的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暗箱操作下,北疆私募擴軍近五萬。


    年長的想起什麽,又退了迴來,小心翼翼地,“大將軍,要不您還是手書一份。不然,偁王殿下那不好交代。”衝著牟將軍使了個眼色。


    對方忙過來給他研墨。


    李霽開撓頭,抓過筆蘸了墨水草草在紙上寫了幾句話。


    “才三句。”對方提醒。


    李霽開嘟囔了句,又絞盡腦汁似的添了幾句,滿意地看看,“好了,滿十句了。”吹幹了墨汁,疊好裝袋封好,遞給他,“送去。”


    “是。”那人小心地收了,這才和其他兩人退出去了。


    李霽開長出了口氣,往虎皮塌上一坐,下一刻又像是被什麽咬了似的跳了起來?她順手摸起一樣雪白的東西甩了出去,那物什啪嘰一聲掉到了炭盆裏。


    一道風卷了過來,將那物什快之又快地從炭盆裏拎了出來,捧在手心心疼地直哈氣。


    再看,那白色物什是個茶盅大小的小白龜,將腦袋和四肢都縮在殼裏趴在對方的手心一動不動,過了會兒伸出小腦袋,一雙綠豆眼滴溜溜地轉了轉。


    米酒眼神裏滿是控訴,瞪著李霽開,“烤,疼。”


    李霽開道:“活該!”威脅地,“再不聲不響咯小爺的...臀,信不信爺給你烤王八!”


    翠花拽了下腦袋。


    米酒怒,護著翠花,“不許!”下一刻,掌心一痛,翠花狠狠地啜了他一口。


    李霽開大笑,伸出手掌,“這就是養不熟的白眼狼。翠花,過來。”


    翠花順溜地滑下米酒的手,啪地掉在地上,滴溜溜打了旋,努力地扒拉著四肢翻過身,屁顛屁顛地爬上對方的腳麵,一路爬上她的手掌,然後討好地用小腦袋蹭蹭她的手指。


    米酒挺委屈的。


    就為了這翠花王八,他被這個混不吝的哄著,跋山涉水到這個荒涼苦寒的地方做牛做馬,還時不時被嫌棄。


    李霽開摸了摸翠花小腦袋,笑得有點賊,“米酒,我讓翠花和你好一個月如何?”


    米酒眼睛一亮,隨即不屑地撇過臉去。


    翠花炸毛!這無良的主子,枉我不離不棄地跟著!說出賣就出賣,簡直沒人性沒人性!它怒,想咬,又沒敢下口,氣哼哼地翻個身,肚皮向上,裝死。


    對方彈了下它的肚皮,它沒出息地抱住她的手指拽拽,親昵又討好。


    李霽開漫不經心地,道:“把我送進黑水城。”


    米酒哼了聲,沒搭理她,眼睛的餘光又忍不住往翠花身上瞄。


    李霽開慢條斯理地,“一、二、……”


    “可!”米酒生硬地應了句。


    李霽開眉開眼笑,“就知道你對我家翠花的一顆心是日月可鑒,海枯石爛。放心,這次進了城,爺請你吃好吃的。”對上對方懷疑的目光,咬咬牙,“爺說話算數!”


    米酒這才歡喜起來。


    從記事起,他便是茹毛飲血。然而,自從嚐了對方的烤雞烤魚和蹄髈子這胃也盛不下那些粗食了。這次在這兒貓了十幾天,天寒地凍的,還不能生火煮熟食,就啃硬邦邦的粗糧餅子,腮幫子都酸。


    果然,由奢入儉難啊,古人誠不欺我。


    三日後,雪依然沒有停。幾十人的一隊人馬悄沒聲地離開了大營繞向黑水城東側的方向。


    小孤峰終年覆蓋大雪,是黑水城最為堅固的天塹。


    到了峭壁下,李霽開確定攀爬路線,隻帶了米酒順攀上了崖壁。


    風雪愈大,擋住了城頭上士兵的視線,卻也讓他們攀爬困難。


    她抬頭看看像隻大蜘蛛趴在頭頂的米酒,再拽拽腰上的繩子,用凍得沒有知覺的手摳住一塊突起的石頭,另一手摸出酒囊哆哆嗦嗦用牙咬開,喝了口。


    酒性太烈,像起了火似的從心底燎向四肢百骸。憑著這口熱氣支撐,她繼續往上爬。


    漸漸地,兩人一高一低成了兩個小黑點,再後來就消失在了茫茫的風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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